第8章 09
09
挥之不去的纠结让海蒂难以入眠。
她环抱双臂，一直数着窗外的星星，分辨最亮的那两颗谁是启明星，谁是天狼星。等到天空边际开始染上淡青色，她才一头埋进枕头里，沉入梦乡。
于是第二天她不得不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下楼。
休息室已经被早起的学生们塞满了。不少人整理着怀里的书，拿着课程表核对着。级长们正在告示版上张贴新的消息，几个路过的高年级不知道读到什么，愉悦地吹起了口哨。海蒂看到一个男孩拿着一只袜子转来转去，还有人大声谴责自己消失的羽毛笔。
她艰难地穿过他们。期间不小心踩到散落在地上的棋子，它们扯开嗓子尖叫着，把海蒂吓了一跳。除开棋子，还有某种石头被抛来抛去，似乎叫做高布石，它对着把玩它的人喷出一股粘液。
海蒂旁边有两个男生低声交谈着。
“有货吗？”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其中一个摊开手来，另一个把两颗粪蛋放进他手里。
“靠谱，兄弟。”男生夸赞道。
早晨的阳光穿透玻璃，洒进高高的塔楼里，摔碎一地金色。光线将海蒂的睫毛都染成浅色，她不禁微微眯起眼，瞳仁被照得几乎透明。
她看到小沙发正围着三个男孩，轮廓亦被蒙上一层光芒。
稍微瘦小点的那个顶着一头乱发（好像醒来没梳过似的），戴着圆框眼镜，正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他对面的人咧开嘴角，小声笑起来。他的鼻尖多了一道伤疤，棕色的刘海在额前摇摆。
而扶手一边倚着另一个男孩，正上下抛飞着一枚金币，在硬币又一次落下时，一把将它抓紧在掌心。
他深灰色的眼珠一转，映出了海蒂的身影。
“海蒂，这边。”西里斯招呼道。
他的手一扬，一抹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海蒂上前几步，伸开手指，轻松地接住了它。
是那枚金币。
“这是什么？”她问。
西里斯耸耸肩：“不知道，我们昨天在寝室里找到的。”
海蒂又仔细去看这枚金币。它和加隆不一样，更像是纪念币，镌刻着非常细致的图样。在硬币正面，是一个短发青年的肖像，看起来非常英武。而背面只印着两个巨大的字母，似乎是姓名的简写，“g·g”。
“你还要它吗？”海蒂在手里掂了掂，感受到一份扎实的重量。她对这枚金币生出喜爱来，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上面精美的图案，还是因为它重得真实。
“你留着它吧，”西里斯干脆地回答，“我不缺这玩意儿。”
“海蒂！”沙发上的詹姆终于注意到她，露出一口白牙。海蒂注意到他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还皱巴巴的，像是被团成球之后又强行展开了。她禁不住为这跟领带感到可怜。
“快过来，你们要认识认识——这个是莱姆斯，莱姆斯·卢平。他和我们一个寝室。”
卢平转过身来，向海蒂露出一个熟悉的羞涩微笑，他穿的要整齐多了。可能是因为交到新朋友的关系，他看上去比之前要开朗一点，脸也精神地微微泛红。
“莱姆斯！”海蒂高兴地和他打招呼，“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看到你被分进格兰芬多也是！”
棕发男孩忍俊不禁地说：“是啊，当时你的声音连斯莱特林都能听见。”
他指的是海蒂当时为他喝彩的事。
“所以你们认识，”詹姆说，“那太好了，这样我们就是一起的了。”
西里斯拍拍詹姆的肩膀，示意他准备走了。随即他靠近海蒂，看到女孩脸上的黑眼圈之后，他吃了一惊：“你的脸怎么了？”
海蒂非常能理解他的惊讶。她今早起来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那两条黑影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活像是被炭笔乱七八糟涂上去的。这还不算，同寝室的每个女生看她第一眼，几乎都蹦出来一声“喔！”。
“你看起来像两三年没睡。”西里斯评价说。
“是啊。或许我是呢。”海蒂恹恹地回答，她又回想起之前的烦恼了。讨厌的是她既没法忽略它，又找不到解决方法来。也许几天之后她就要变成阴沉沉的讨厌女巫了，麻瓜童话里的那种。
詹姆也凑过来瞻仰了一下，他同情道：“没关系，海蒂，你知道很多时候痛苦都是源于饥饿。等你吃上早餐了，就会发现一切都不是事儿。”
“还有甜食，有助于提升心情。”卢平也说。
海蒂只好一边重复着“我希望是这样”，一边魂不守舍地跟着他们出去了。詹姆形容她比“幽灵还要幽灵”，西里斯也因为担心她摔下楼梯（为他的笑话做不必要的贡献）而抛弃了詹姆，走在她旁边。
一节楼梯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翻转了。
“哇，看起来很刺激。”詹姆说。
“我现在能理解那些被摔进医疗室里的人了。”卢平同情道，“看上去挺可怕的。”
他们走进礼堂时，里面的景象也很热闹。昼日的白光穿透彩窗，给整个空间增添不少活力。和昨天的晚宴不一样，这次长桌上不再挤满了人，而是多了不少空着的位置。学生们也更加放松了，闲聊的、读书的、埋头苦吃的，应有尽有。
格兰芬多长桌上正好有四个空位。往那边走的时候，海蒂听到拉文克劳那边有人在抱怨着什么。
“洛夫古德，都说了多少遍了，神奇动物保护课是三年级的课程，你还差一年呢！”
“好吧，”那个叫洛夫古德的男孩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校长这么规定，也许他被骚扰虻迷惑了。”
而在赫奇帕奇长桌上，眼熟的欧文·麦金农也在说：“我希望马琳没有一直哭……她送我来上学的时候简直要哭瞎眼睛，但是她今年已经八岁了。”
海蒂他们刚刚坐下，就有一群猫头鹰蜂拥而至。詹姆刚刚端起一碗牛奶，就被砸下来的包裹溅了一脸。
“梅林！”他跳起来尖叫道。
海蒂和卢平非常默契地一起笑了起来。卢平从他的猫头鹰那里收下一封薄信，他用手指刮刮猫头鹰的侧脸，任它撒娇了一会儿。
接触到海蒂的目光，他举起信解释道：“我爸爸寄来的，为了确认我的情况。”
对面的詹姆也拆起了包裹，他的脑袋几乎就要埋到盒子里去了。不多时他在里面闷闷地嚷嚷起来：“速顺滑发剂，又是这个！我已经有差不多十盒了，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停地给我寄？”
他把头从包裹里探出来，看了看海蒂和卢平两个：“对了，我把这事忘了——海蒂，莱姆斯，你们需要速顺滑发剂吗？这是我爸爸的产业，我可以保证，它们真的很好用。”
“呃，好啊，”海蒂说，她从詹姆手里接过那个精美包装、完全就是一个礼品的滑发剂，“感谢你，詹姆。”
她怀疑波特夫妇从一开始想让他干的就是这个。
周围收到信或者包裹的小巫师越来越多了。他们一边欢快地叽叽喳喳，一边和旁边的人交流各自的情况。猫头鹰的叫声与学生们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把气氛又推向了一个高潮。
和他们相反，海蒂的头上空空荡荡。
她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餐具。她没有猫头鹰，也不会有信，不会有礼物。在霍格沃茨之外，似乎也没有谁想着她的存在。
海蒂拿起盘子里的甜饼，把它一口塞了进去。
其他三个人似乎都察觉了什么，谁也没有追问她。
来自朋友们的善意让海蒂好受了一点，但源源不断的沮丧还盘旋在她心头。
詹姆咳了咳，连忙转移了话题。他问道：“西里斯，你怎么样？”
黑发男孩正读着一封信。他的背微微弯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没什么。一堆没意义的话罢了。”
信上几乎要刺破纸张的绿色墨水被这样对待，扭曲成了更加丑陋可怖的形状。
似乎是为了反对他的话一般，又有两只猫头鹰陆陆续续地飞来。它们把两封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信狠狠扔在西里斯脸上，唰一下飞走了。
西里斯将信从脸上扯下来，露出那双沉郁的眼睛，如同遍布阴云的天空一般。他似乎极力想保持无所谓的模样，不过一抹阴沉僵硬地停在他脸上。这次他看都没看，把那些信都揉在一起。
“哦……”詹姆说，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妈妈？”
海蒂坐卧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她对西里斯家庭的了解其实非常少，几乎称得上一无所知。不过显然像詹姆和卢平这样在巫师社会长大的孩子们，都对布莱克家知之甚详。
“对，她因为我进了格兰芬多发了好大一场疯，”西里斯笑了一声，听起来非常不屑，“她还给邓布利多教授写信，要他修改我的学院呢。”
海蒂吸了口气。她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说话，严格来说，她甚至都没什么资格插嘴，但她还是安慰地说：“西里斯……”
西里斯的灰眼珠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男孩说：“没关系，哪怕没有布莱克家，我还有你们呢。说实话，我已经受够了他们整天纯血纯血地说不停了。”
“让我母亲去做她的无用功吧，比起纯血家族的什么荣誉，我还有别的东西要在意。”
海蒂眨了眨眼睛。
似乎西里斯朝她挑了下眉毛，又似乎没有。男孩很快转过头去，和另外两个人聊起天来，只留给她一个被碎发遮挡的侧脸。
好像在海蒂的迷雾里，突然亮起一点光芒。那光是一座灯塔，立在那里，暂时驱散了她的空茫。
海蒂不禁咧开嘴角。
·
他们正吃到一半，格兰芬多长桌突然喧闹起来。不少学生——大多是高年级都扬起声音在说些什么。离得远的其他人抬头一看，也纷纷露出笑容。
“阿米莉亚，你回来了！”
“我还以为今年报名等不到你了呢。”
来的是一个宽身材、方下巴的女生，她有一头微卷的金色短发，正拉开椅子坐下。听到别人打招呼，她点点头。
“我跟着哥哥去处理一些事情，”她说，“最近有妖精和解咒员发生争执，他要去帮忙，不过他同意我也一起。”
大家佩服地感叹着。
“所以，伯恩斯，”安德森凑近了说，“今年的格斗俱乐部，你还参不参加？”
“如果今年也赢了，那就是四连冠了吧？”“这几年的格斗俱乐部简直是地狱模式……”
被问到的姑娘肯定地嗯了一声。
那片区域顿时一片混乱，有人喝彩，也有人哀嚎。海蒂看到其他学院的人正竖耳偷听，得到这个消息后都萎靡起来。好几个小巫师瘫倒在椅子上，有些拿出一张报名表来回地看，似乎在改主意，甚至有人在桌子上连续磕碰起自己的脑袋。
“你还有两年就毕业了，阿米莉亚，总得给剩下的人留一点机会吧？”
“我不信，”瘦削的乔什拍拍桌子，“今年我一定要捧到格斗冠军的奖杯！”
他身边的人马上开始给他喝倒彩。一个男生大喊道：“得了吧，乔什，前一百名的榜单上都没有你！”
乔什又坐回椅子上。
阿米莉亚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好啊，乔什，需要我让让你吗？”
“还是算了。”乔什马上说，“我还不想到校医院躺上一星期。”
在阿米莉亚旁边的女生笑骂一声，说：“别理他，阿米莉亚。我支持你，把斯莱特林那个沙菲克送进圣芒戈里去！”
海蒂听了一会儿，把盘子里剩下几个香肠叉起来：“酷，学校里居然有格斗俱乐部！”
“只有二年级以上才能报名，”卢平说，“因为格斗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他们几个沉默了一下，因为看高年级们的反应，格斗俱乐部似乎不只有“一定危险”。不过这显然没有打消他们的渴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巫师们仍然蠢蠢欲动着。
“我们可以找个什么方法混进去。”詹姆提议。
“我听说格斗俱乐部的顾问老师是弗立维教授，”西里斯补充道，“他是我们的魔咒课老师。”
海蒂听了问：“所以我们今天有什么课？”
“正好，我们上午是魔咒课和魔法史，下午是变形术和飞行课。”卢平回答，他正拿着课表，“而且我们快要迟到了。”
“太棒了，”海蒂说，“都是我感兴趣的——我想知道他们会在魔法史上教什么！”
西里斯长长地呃了一声，不过他脑袋一转，什么都没说。
他称之为“保持新鲜感”。
詹姆拿起一块牛角包，把所有东西迅速收拾起来。其他三个人也如法炮制，海蒂拿纸匆匆擦了下嘴巴，拍打着自己的巫师袍跑出礼堂的大门。因为看到弗兰克级长正在门口转悠，试图抓住每一个乱跑的小巫师，他们只好拼了命地放慢速度。
当过了一个转角，海蒂几个人立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刺起来。
“你们谁记得魔咒课教室在哪？”海蒂一边爬着楼梯一边问。
“三楼？二楼？拿到课表之后我几乎没有看过——”詹姆喘着气回答，他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嘘。”西里斯突然说，“有人来了。”
确实有一阵歌声传来，在空无一人的楼梯上回荡着，显得有些诡异。不过等来人的身影清晰之后，海蒂发现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长着邪恶的黑色小眼睛、奇装异服、像是一个小个子男人的……精灵？
那个精灵看到他们，激动地转了一圈，尖声大笑着：“看我找到了什么！迟到的学生在楼梯上乱跑，还不够清楚霍格沃茨的危险，哈？让皮皮鬼来教教你们！”
“皮皮鬼？”海蒂重复了一遍。
他们看着皮皮鬼在空中又转了几圈，尖叫着“坏学生！坏学生！”，然后一下子撞向楼梯扶手的某个地方。过了几秒，他们站着的楼梯发出可怕的咔嚓声，开始慢慢翻转起来。
几个人一下子被挤到侧面，楼梯还在转动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边缘，几乎半个身子都悬空了。下面的景色有些模糊，海蒂也说不清这离地面有多高的距离，但她敢说如果摔下去，校医院也不一定能把他们治好。
“该死！”詹姆大喊，“抓紧了！”
突然海蒂耳边划过一道风。她眼前一花，看到棕发男孩失去平衡，正在往下坠落。他的瞳孔缩紧着，变得不太像人类的瞳孔了。
卢平张开嘴，似乎想呼喊什么。
“莱姆斯！”海蒂喊到，伸出手扯住他的衣领。这也许不是个好主意，下一秒她就被卢平的重量扯入空中。离她最近的詹姆反应极其迅速，他飞快地抓住海蒂的手臂——但是他没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只能跟着摔下来。接着是西里斯，他也毫不犹豫地拉住詹姆的肩膀。四个人像萝卜一样一个连着一个从楼梯上掉了下来。
海蒂感觉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他们斜斜地下坠着，周围是越来越近的墙壁和巨大的挂毯。
海蒂说不清这几秒她在想什么。好像濒死前的挣扎一样，她的心跳声在耳边越来越剧烈，就要爆裂一般。
但是他们并没有死。
他们极速地、像炮弹一样穿过挂毯，摔进了墙壁里。
人体和石壁碰撞，发出一声巨响。海蒂听见詹姆痛得大叫了一声，西里斯的手臂在她脑袋后面挣动了一下，海蒂连忙起身。他们似乎摔进了一个隐藏的通道里，但这里太黑了，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海蒂只能朝西里斯的方向摸索着。
“你们没事吧？”卢平在黑暗里问，他似乎是恢复得最快的一个，声音已经变得平缓了，“梅林，对不起，我居然……”
“别说这个，莱姆斯。这不是你的错。”西里斯咳嗽两声，摸到了海蒂伸过来的手，借势站了起来。
他和海蒂低声道了谢。
“完全没错，莱姆斯。”海蒂也说，她等了一会儿，“詹姆，你还好吗？”
詹姆应了一声。他似乎在空间里来回行走着，声音忽大忽小：“各位，我认为我们发现了一个密道！”
西里斯拔出魔杖，念了一句“荧光闪烁”。微弱的光点出现在魔杖顶端，照亮了詹姆兴奋的脸。戴着圆框眼镜（它居然完好无损）的男孩激动地补充：“我知道霍格沃茨有很多密道，但这是第一天！入学第一天我们就发现了一个！这绝对能刷新记录，朋友们。”
海蒂正在看着密道的环境，这一定是很久以前建成的了，堆砌的砖石透出一种古旧的味道。她摸上这面砖石，上面充满了凹凸不平的缝隙。
“令人振奋。但是还有人记得魔咒课吗？”卢平提醒，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收到了一些冲击，“别的我不确定，但是入学第一天就旷课的话，我们一定能刷新纪录。”
詹姆发出沮丧的声音，但是他也不得不认同了这个说法。男孩的小卷毛似乎都耷拉下来，随着他踢地板的动作颤动着。西里斯拍拍他的肩膀，举着发光的魔杖朝通道另一头走去。
很快，他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
“我找到出口了，大家。”男孩推开一面画框，又掀开上面的挂毯，瞬间光亮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都从缝隙里钻了进来，“我们好像在五楼，魔咒课教室和人都在下面一层。”
“酷！我们可以之后再回来这里。”詹姆又快乐起来，他吹了声口哨，“记住这个位置。”
他们一个一个钻了出去。
海蒂正打算离开时，她突然摸到一个缝隙——不，那不是缝隙，而是一个字母a。她又摸索起来，这段文字很长，她只辨认出了其中的一部份。
sofia。
“海蒂！”卢平在门口呼唤着。
海蒂回应道：“来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面墙。
这次有什么在她余光里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图案，雕刻着展翅欲飞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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