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灭族魔教
北燕，京城。
茶馆小二站在门口，点头哈腰，笑着迎客。他刚领着一彪形大汉坐下，转身就瞥到门口站着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朝茶馆里头张望了两下，小二见状连忙迎了上去。
“姑娘快请进，我们这儿可是京城茶馆第一，您初来乍到，定要来品尝一下今日特供的茶饮。”
见她犹豫，小二半推半拉的将她带了进来，又引她坐下。
而少女的注意力，则被中央那个唾沫横飞的老者吸引了过去。
小二弓着腰，麻利地招呼着：“今日特饮玉泉三清，是由燕京山上特产的三种茶叶混合烘制而成。姑娘要试试吗？”
“……嗯？噢！好，就要这什么三清好了。”她朝茶馆中央方向扬了扬下巴，问道：“这人在做什么？”
“这是说书先生，京城茶馆中都有。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吧，打哪儿来呀？”
红衣少女手一顿，盯着他并不说话，直到小二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发慌，她才慢慢道：“我自南边来。”
小二缩了缩脖子，似乎被她的眼神弄的有些惧怕，笑容得尴尬了起来：“姑娘您的茶马上就来，有什么事随时叫小的。”
言罢转身快速退下了。
二楼，一白衣男子凭栏倚靠窗边。
自红衣少女进茶楼起，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她。
“岳启。”
“公子。”
白衣男子低低吩咐了几句，黑衣少年闪身离去，不见踪影。
“成灵簌……”他眸子里闪过一抹异光。
方才那红衣少女，正是成灵簌。
这是灵簌第一次独自出山，来到外面的世界，自是兴奋又紧张。
她对京城地形不熟，为了打探消息，自然往人最多最密集处去，适才在门口刚探了个头，便被小二拉了进来。
她盯住那老者，耳边回响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
正好。
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今天下武林，北有北燕的飞鹤盟与玄冥教，南有南楚的赤云坞与玉清山庄，西丘也有那神秘的天通圣殿，真要说谁是天下第一厉害的门派，恐怕还真没有办法下定论。”
“此言差矣！”一人站起来，大声反驳道：“南楚，终究只是番邦小国，比不得我们北燕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西丘呢，更是可笑，竟让天通圣殿一个魔教凌驾于王室权威之上，说他们是蛮荒之地，恐怕还抬举了他们！”
“就是就是！”
这人的话语说到了人们心里，好些人都附和着。有一个手持扇子的年轻人，更是一脸不屑地嘲讽道：“待来日武林大会上，就算飞鹤盟与玄冥教不出手，我们北燕的其他门派，随便单拎出来一个，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了！”
灵簌听得此言，暗暗嗤笑一声。
这北燕的人自视中原正统，没有将其他任何一国的武林门派放在眼里，却不明白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
“南楚和西丘的事儿我都听腻了，老先生可有些别的奇事儿说来听听？”一个粗犷的汉子朝台上嚷嚷了一句。
说书先生微微一笑，“不知阁下想听什么，尽管问来。”
“在下听闻，北燕、南楚、西丘交汇之处的山城，曾有一个异族，名为无妄族，他们曾创立过一个叫做无妄岭的门派。这无妄岭，神秘莫测，邪门儿得很。先生今日不如也跟我们说说他们的事？”
灵簌心下一惊，耳朵竖了起来，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说书先生身上，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说书先生皱了皱眉，“无妄族的故事，并无确切的纸面记载，我所知道的也都是一些传闻。”
“这有什么要紧！”那大汉抛给他一小袋银子，“爷今儿就想听些新鲜刺激的，管他是传闻、故事还是谣言！你就大胆的、敞开了说！”
说书先生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见众人也兴致盎然，他自然不会跟到手的钱过不去，便收了起来，咳了几声后，正色道：
“话说十六年前，三国交汇处有一南华山——当时还是独立于三国的一个山城。里面的山民与世隔绝、体质与常人不同，这便是传说中的无妄族。无妄族在入睡后，身体虽在梦中，神志却清醒，并且还能感受到一种独特灵力。他们觉得，梦境是不同于现实的另外一个世界，所以给梦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
“虚空。”
说书先生边踱步，边负手，仿佛回忆着什么。
“百年前，无妄族出了一个对虚空灵力尤其敏感的少年英才，叫做成梦远。他发现，现实世界中某些东西散发出来的灵力，竟然与他在虚空中感应到的灵力，很是相似。于是他穷尽毕生之力，创立了一门功夫。”
说书先生看向底下的群众，眼中暗光一闪，缓缓道：
“一门可以将梦境与现实连通的功夫。”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各异。
“如何连通？”有人出声催促道。
说书先生抬手比划：“入睡时，手握灵物，进入自己的虚空，则便可以在虚空中记录自己的见闻，并将梦境内容保存在灵物当中。这种功夫被称为——虚空化境。”
“封存梦境？有什么用？”
说书先生笑了，“如果只是这样，当然没有用。可是，我们常人通传消息，要么需口口相传，要么用笔墨书写，不是费时费力、就是容易有缺漏偏差。可无妄族的虚空化境，不受人主观意识影响，既真实又可靠。”
他向前几步，故作神秘道：“如果有办法，能看到灵物里的内容……诸位想想，这，岂不是大有用处？”
灵簌面上不动，心里却越发惊讶。
这说书先生还真不赖，竟然能了解的这么详细？
“我猜，这天才少年成梦远，定不会只领悟了虚空化境吧！”一个看上去是茶楼熟客的人一边剔着牙，一边笑。
“傅老先生，别卖关子了，继续说！”
“这位公子猜测不错。”傅老先生笑着继续，“成梦远希望有人能与他一同研究这梦境现实的连通之法，于是创立了族里唯一的门派——无妄岭。”
“无妄岭，专门收同样天赋异禀的无妄族人为徒，他们夜晚入睡时在虚空里修炼，吸取灵力，不出几年，就会领悟出成梦远独创的第二层心法——虚空进境。”
“学会这种功夫的人，就可以从灵物中看到梦境内容，甚至——可以将内容展示给他人观看。”
大家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自此，梦境与现实通过灵物作为通道，被无妄族人连接了起来。只要有虚空灵力、有灵物，他们就可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悉数记录下来，没有遗漏、没有偏差、不能弄虚作假、完全与现实相符。”
“如此说来，他们很适合去做史官呀！”
“就是就是！”
有年轻人七嘴八舌的笑闹，也有人低头沉思。
而灵簌看向说书先生的眼神，越发莫测了起来。
继续说，她在心里默念。
一个白衣书生提出疑惑：“那么，无妄族为何会被灭族，无妄岭又为何会被称为魔教？”
傅老先生眼眸一转，捋了捋胡须。
“前面两层心法，虽然有些奇特，但到底还是能有些用处，可成梦远晚年时，竟然功力又上了一层，竟然打破了虚空不可作假的铁律。而这，便是无妄族被灭、无妄岭被称之为魔教的真正原因——”
“虚、空、幻、境。”
堂中安静了一瞬后，人们七嘴八舌地出声催促：“快说，虚空幻境可以怎么样？”
傅老先生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吊足了大家胃口后，这才拖长了声音，慢悠悠道：
“练成幻境的人，可以潜入别人的梦境……制造幻象。”
众人悚然一惊，外间的食客也放下了手中茶杯，朝中间看了过来。
“被虚空幻境侵入的人，如果反复梦到同一内容，白日醒来后，就会以为心中执念未了，或者是有故人托梦，又或者是被恶鬼缠身、灵异附体。总之，大多数人都会被幻境所迷惑，依着梦境中的指示做事。”
“通过这种方法，无妄族……就可以肆意操纵他人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眼中皆射出惊疑不定的光芒。
灵簌眼眸一眯，神色一沉。
有人拍案而起怒道：“天下间竟有这等妖异邪法？若真如此，那无妄岭岂不是比天通圣殿更加可恨？我中原各门派，又岂能容他们为祸世间？”
灵簌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人，见整个茶馆都被傅老先生所说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人们的脸上显露出惧怕、愤怒、恐慌之色，她不由得捏紧了茶杯，指节隐隐发白。
傅老先生挥了挥手：“诸位不必担心，无妄族虽手段了得，却也受制于存放梦境的灵物。灵物被毁，此生功力便毁于一旦，所以他们极易被诛杀，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有人反驳道：“不，如果我是他们，有这样致命的弱点，根本就不会将身份示于人前，而且会将自己的灵物视若生命般保护。他们又不是长着獠牙的恶鬼，如果白日与常人并无区别，有心隐匿的话，我们也是瞧不出端倪的。”
傅老先生对这人拆台的举动并不恼，反而笑着赞同道：“这位公子言之有理，所以，无妄族人都盘踞在南华城，根本不下山。南华城地形崎岖、少有人迹，所以这个古老的族裔一直到二十年前才被世人知道。”
一个中年男子哼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若是安安分分，我们也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们偏要仗着虚空幻境作恶，那我们北燕的朝廷、武林当然不能任由他们为祸世间！”
“不错！”傅老先生肃容道：“无妄族违逆天道，大行邪术，在中原引起了好一番动荡，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十六年前，先帝集结五万大军讨伐无妄族，史称——崇琼之变。自此，南华城破，归入我大燕国境。”
“而无妄族……”傅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全灭。”
众人沉默不语，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傅老先生说完，转向发问的大汉笑道：“不过，这些东西只是传言，毕竟无妄族已灭族多年。而依老夫浅见，无妄族也不过就是个心思叵测的山中异族，什么聚梦成物，蛊惑人心，那都是后人的奇谈怪论，有所夸大而已。真相，恐怕就是他们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而先帝英明果决，提早为我们大燕子民解决了一个敌人、又多了一块领土罢了！”
灵簌原本暗暗捏紧杯子的手，缓缓松开。
众人兴致被挑起，还想追问，傅老先生却缄口不言，话题拉向了别处，灵簌却有些听不进去了。
她低下头若有所思，片刻后起身回了房间。
却不知二楼一直追随她的目光，在她回了房后，也从大堂中收了回来。
而后，消失不见。
今夜月黑风高，往常每日都走的巷子没有一丝亮光，显得十分昏暗。
傅老先生恍若未觉，依旧提着灯走了进去。
刚进巷口，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吓得傅老先生手中的提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烛火晃了几下渐渐熄灭，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我的刀可不长眼！”
蒙面人一把将他推在墙上，傅老先生刚想呼救就被架在脖子上的刀刃逼得咽了回去，他连连告饶：“好汉饶命，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今日你在玉茗轩说的这些事情，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人可说了不少东西，不知……您说的是哪件事？”说着，傅老先生瞟了瞟眼前之人。
他身量不高，费劲举起手才能把他压住。
是个孩子？
蒙面人迟疑了一瞬，低声道：“无妄族，无妄岭。”
傅老眼珠一转，讪笑道：“这……这是我自己胡乱编的！干我这行当的，当然得网罗天下奇闻、再加以润色修饰。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呀！”
蒙面人将匕首往前一送，恶狠狠道：“别想骗我！就凭你也能编出那些话？再不说实话，休怪我心狠手辣！”
傅老吓得急忙求饶：“好好好，我说！我、我有个远房亲戚，是飞鹤盟弟子，曾在飞鹤盟藏书阁里读到过这些事情，是他当成笑谈讲给我听的！”
说完还连连作揖，生怕对方不相信他：“绝无半句虚言啊！”
蒙面人眼睛一亮，“飞鹤盟……”
欣喜之余忘了刻意低声，露出些原本的音色来，竟是个女子。
正是灵簌。
傅老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药粉，猛地朝她洒去。
灵簌大惊，想要捂着鼻子后退，却慢了一步，不过一瞬便开始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傅老一把挣脱开她，飞速逃跑，大声喊着：“杀人啦！来人哪！救命啊！”
灵簌扶着墙努力保持清醒，头却越来越沉。
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咬牙抽出匕首，朝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一刀。
疼痛使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她刚准备一跃而起，却在离地后又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该死，定是方才躲避药粉时扭到了。
远处火光越来越近，似乎有很多人朝这边围过来。
她正焦急着，忽觉腰上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提着上了房顶，又被人按着脖子趴在了瓦片上。
“别出声。”
灵簌想抬头看看是谁，眼前却渐渐模糊，只在失去意识前，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
铺天盖地的黑色。
天是黑的，地是黑的，四周一片寂静，满是荒芜。
灵簌苦笑一声。
真是熟悉的地方，又是熟悉的状态。
……
睁眼时，灵簌发现自己身处一普通民宅。
她腾地一下坐起身，摸了摸身上的东西。衣服还在，手臂和脚踝处的伤倒是被包扎过。
门被推开，灵簌抬头，见一个手持折扇的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一袭白色长衫，腰系玉带，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待他走近，又见他眉若刀裁，凤眼微挑，唇边噙着一丝慵懒的笑，眸中泛着迷人的色泽，隐带傲然之气，高贵清华有如天上谪仙，令人不敢直视。
灵簌心下一震，只觉这人虽通身素白，却掩不住的风姿俊逸、华光逼人，甚是好看。
他看着她，笑了笑：
“姑娘醒了？”
嗓音略显低沉，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甚是好听。
灵簌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盯着眼前的人入了迷。她轻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是你救了我？”
“是。”
“你是谁？为何要出手相救？”
玉骨扇轻轻摇着，他唇边笑意不变：“途径巷口，顺手相帮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灵簌打量了他片刻，也不追问，“这是哪儿？”
“我朋友的私宅。姑娘放心，是平大嫂替姑娘换的药。待姑娘行动便利些了即可自行离开，这几日就安心在这儿休养吧。”
“我的东西还在客栈，不能呆在这里。”
“哪间客栈？我去替姑娘取回来可好？”
灵簌沉默不语。
白衣男子挑眉，玩味道：“姑娘防备心如此重，却在这天子脚下持刀伤人，该说你勇敢，还是鲁莽？”
灵簌冷哼一声，“谁知傅老先生竟这般狡诈，若不是遭他暗算，我早就全身而退了。”
白衣公子轻笑一声，不以为然：“京城中卧虎藏龙，姑娘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小心些为好。”
仿若被人戳到痛处，灵簌脸色一沉，语气生硬道：“这是我的事，不劳阁下费心，日后若有机会再行报答。告辞了！”
说着竟硬撑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姑娘还穿着夜行衣呢，这大白天的，要走去哪儿？”
灵簌咬牙停住脚步。
他走到灵簌面前，想了想，也不勉强她：“罢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姑娘请自便。”
走到了门口，他又转身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姑娘放心，你无妄族的身份，我会替你保密的。”
灵簌浑身一震，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可就这么一瞬，白衣公子便已离开了院落。
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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