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琴韵阁
从迎香坊出来后，灵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白日，她去了迎香坊周边的店铺和街道上打听关于“雪儿”的一切。
人们说，雪儿是两年前才来到烟城的，而两年前——正是雪游师姐去世的时间。
宋雪游是戚玄乙最疼爱的弟子，两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出任务牺牲。
自那以后，戚玄乙闭关整整两个月，出关后便性情大变。
灵簌想不明白，雪游师姐与戚师叔师徒感情深厚，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她愿意这样诈死，欺骗她最亲近的人？
她越想越气，一路踢着石子，发泄自己的不满。
“哟，这么晚了，小娘子怎么还在外游荡呢。”
一个浑身酒味的混混拦下了灵簌，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灵簌想绕开他，却被他伸手挡下，“既然无家可归，何不来陪陪爷？”
说着便要伸手去抓灵簌肩膀。
灵簌怒从胸中起。
她放他一条生路，他却偏要寻死，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刚掏出匕首，那混混却脸色一变，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阁下何人？”灵簌转头，朝着前方巷子看去。
一个白衣身影慢慢走了出来，定定凝视着她。灵簌微微怔了怔，收起了匕首：“是你啊。”
岳子初看了看地上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抬眸时又是一片温和神色：“回去吧。”
“你跟踪我？”
“是。”
灵簌有些不快，脸色微冷：“你倒是坦诚。”
“灵儿怕是这些日子安逸久了，忘记了世道险恶？”岳子初淡淡道，“方才若我不出手，你又要被欺负了。”
“方才若不是你出手，他已经被我解决了。”
“你想如何解决？”岳子初眉头微蹙，眼里有着不赞同，“杀了他？”
其实那人罪不至死，只是她方才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若真由她气头上那一刀下去，他断无活命机会。
“他活该。”灵簌撇了撇嘴别过头，不肯承认自己或许会后悔，一心只想迁怒那不长眼的混账。
岳子初摇了摇头，“灵儿，你从未杀过人，而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有这种经历。”
“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灵簌嗤笑一声，“我身为无妄岭妖女，做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你不要看我脾气好、好说话，就以为我真不会动手。”
她咄咄逼人，岳子初却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你是否狠辣我不知道，脾气差倒是真的。”
灵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他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她，似乎任她如何发脾气，他都乐得纵容她。
她心头一跳，侧头避开他的视线，闷闷道：“你如何知道我今晚要出门，又是如采告诉你的？”
“我见你白日神情，知你定要在晚上探个究竟。我有责任保护你，又不能拦着你，只能跟着你出来了。”
“……多谢你。”他既是好意，她也不会这么不识好歹。
“谢就不必了，只是，你是不是应当和我解释一下？”岳子初似笑非笑，“白日扔给迎香坊一锭银子，却只听了一首曲子，真是亏的很。”
“岳公子很缺钱吗？”灵簌一脸无语，“这么点儿银子，比起当日在绮月阁替我花的钱，那是少多了吧？”
话刚说完，灵簌就觉得她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
果然，岳子初闻言笑了起来：“本想放过你，既然你自己倒是提起这茬儿，那我们就好好算个账。你不想告诉我也可以，那就将当日我替你赎身的钱，全数还给我，从今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如何？”
“哦不。”岳子初笑吟吟地道，“还有利息。”
灵簌瞪大了眼睛，还钱就罢了，居然还要利息？！
他真会敲竹杠！
她一边生闷气，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付了钱，他就是大爷！
连灵簌自己都没有发现，被岳子初这一通笑闹，她烦闷的心情散去了不少。
岳子初见她鼓起腮帮子的模样像极了兔子，心头涌上一股冲动——很想戳一戳那白嫩的脸，手感一定很好。
他垂眸敛去心中的一丝悸动，又继续正色道：“那么，白日那个女子是谁？”
“她是我师姐。”灵簌垂头，乖乖回答。
“她也是无妄岭的人？”岳子初有些惊讶。
“没错，可是师姐两年前已经去世了，所以……”
“你确认她是你师姐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有长相肖似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她就是我师姐，我可以确定！”灵簌声音有些急促，又心烦意乱起来：“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认我，这太荒唐了……”
“会不会她是有师命在身，在烟城办什么大事？”
灵簌断然否认：“不可能，戚师叔为了雪游师姐白了头发，那等伤心欲绝的情态，历历在目，绝不是作假！”
岳子初点点头，“那么……她有自己的苦衷？”
灵簌苦了脸色，有些挫败，“我有想过。可师姐与我一样是孤儿，她最亲近的人就是戚师叔了，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她连师父都欺瞒……”
岳子初也无法了，无奈道：“她以女子之身躲在那等烟花之地，想必是在做对她极为重要的事情，她既铁了心不肯认你，那么今夜你贸然前去，定是没有什么成果了。”
灵簌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后下了决定。
“我要传信戚师叔，让他亲自来带师姐回去。”
第二日，岳子初收拾行装，准备上山，前往琴韵阁。
据岳子初的说法，琴韵阁是个近几年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门派。
创派人曲千琴先生，既是游历江湖的侠客，也是造诣高深的乐师。
他手中的那把笛子，既是他的乐器，也是他的武器。
十年前，他受友人所托，结束了孤身闯荡江湖的生涯，在烟城东南方向的林子中搭了一片竹屋，联合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乐师，创立了琴韵阁。
琴韵阁收的弟子分为两个派系。
乐师系弟子只修音律，不通武道，大多数都在烟城及周边的城镇中安身。
少数学武的弟子则与曲千琴一样，以自己趁手的乐器为矛，将内力化进音律中，无形中夺人性命。他们随曲千琴一起隐居在湖边的林子中，很少露面。
音律化功，十分深奥，因此学武的弟子寥寥无几。
“以往的武林大会，琴韵阁都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为何？就因为他们人数稀少，门派资历也不够么？”
灵簌面上不显，内心微微鄙夷，飞鹤盟玄冥教这些大派，表面上惺惺作态说自己不势利，还不是瞧不起这年轻门派？
“毕竟独特了些，大多数人比武交流还是要动动拳脚的，他们一上来便成了歌舞宴会，属实滑稽。”
灵簌想象了一下，一个舞刀弄剑的粗人对着琴师干瞪眼又无从下手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确实很奇怪。那为何他们今年又能来了呢？”
“琴韵阁承诺，出战时会实打实地过招，既然他们都不介意用这些乐器与刀刃相碰，我们便也不介意了。”
灵簌点点头，“也是。”
琴韵阁在烟城城外山上的林子里，岳子初要与之谈正事，无法带着灵簌一起去。
灵簌也乐的轻松：“你自己去就是，我在城里等你。”
“需要让如采留下陪你吗？”
灵簌连连摇头。
她好不容易可以自在一会儿，摆脱日夜被监视的生活了，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
“你就是想自己去迎香坊吧。”岳子初盯着她，沉声道：“别冲动，有确切线索了再去找她对质，否则她死不承认，你能拿她怎么办呢？”
灵簌笑嘻嘻道：“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岳子初挑眉，然后突然凑近她，“嫌我啰嗦？”
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如夜星一样亮，与她视线交缠，近到呼吸可闻。
“你你你，干嘛？”灵簌吓了一跳就要后退，却觉侧腰被什么拂过，再抬头便见他退了两步，手中居然拿着她的钱袋。
他掂了掂钱袋，从里面掏出一小块银钱扔给灵簌。
“拿着，只给你留这么多，刚好够几日生活的钱，其余的……若是回来没见到你，这钱我就自个儿收了。”
“喂！”灵簌呆了一瞬间后，不可置信道：“你竟然偷我的钱？！”
他这是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
飞鹤盟的弟子，竟然会这种手法？！
“这怎么能叫偷呢？”岳子初笑吟吟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这叫抢。”
灵簌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好吧，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定在这儿等你回来行了吧？”
岳子初满意一笑，和如采、岳启一起，转身离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灵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手指放在唇上，吹响了口哨。
两只雪隼一前一后，从远处飞来。
这才是她真正不愿让如采跟着的原因——无妄岭传信秘术，黑霄。
她先是把给戚玄乙的信绑上了黑霄的腿，而后停下了动作，默默盯着手中的信纸许久。
那上面写着：楚从洲亲启。
刚要送出去，她的眼中忽的闪过一抹戾气。
“楚从洲？还是楚语凤？！”然后毫无征兆的将信件撕了个粉碎。
她看着地上的碎纸片，僵在原地，兀自生了好半晌的闷气，咬咬牙又回到房内，提笔重新写了一封信。
只不过信封上的名字改成了：
玄冥教，楚语凤亲启。
黑霄歪着脑袋，似乎有些不理解，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她将信绑上，轻拍黑霄的头：“去吧。”
黑霄振翅高飞，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而她怔怔地望着天边，久久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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