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浴佛
钟雪茹回了西殿之后,才后悔把毽子送给了江元佑。彼时那个瞬间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是怀兴公主,她用钟雪茹的心境去与江元佑相处,她记得江元佑向自己所要了一个报酬,她没有多想,便把手里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出去。
现在想想,那一刻她的脑子绝对出了问题,完全不听自己做主。事情落到了江元佑身上,就变成了本能。
钟雪茹被这个现实吓得不轻。
一路上都憋着没敢说话的翠烟终究还是没忍住,她和碧云两个人跑去了东二所,结果五皇子妃只给了她们一个荷包。她俩还担心是五皇子妃忘记了什么,愣是陪着一起找了个遍,最后才确定真的只有这么一个轻飘飘的荷包。两人不解地回了二十四回廊,结果看见公主和永安侯待在一起,公主还送了永安侯自己贴身放着的毽子。翠烟一路都和碧云面面相觑,未出阁的女子送男子信物,这个意义太重大了,怎么公主和永安侯都跟没事人一样云淡风轻的。
翠烟看着做在桌边托腮想心事的钟雪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公主……您和侯爷?”
“什么都没有!”钟雪茹连忙否认,“你们离开之后我碰巧遇见永安侯,只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可是……”可是公主明明说了报酬啊,真的只是几句话而已吗?翠烟当然不敢质疑公主,但这话连翠烟都能看得出破绽,公主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翠烟正要说话,碧云在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朝她摇了摇头。翠烟把话咽下了肚,有些生硬地转而问:“公主饿了吧,要传膳吗?”
钟雪茹实在不好意思直视翠烟和碧云,连头都没抬,朝她们挥了下手。碧云心中了然,拉着翠烟出门传膳,把内殿留给钟雪茹一个人。她们二人走了之后,钟雪茹才终于喘出一口气,她憋了好久的脸色此刻终于开始涨红,回忆起先前的一幕幕就觉得又臊又羞,特别是自己那么丢人的一面还偏偏被江元佑看了个透。她嘴上说着要江元佑端庄,其实她心里清楚,在旁人眼里,她这个公主才是不够端庄的——哪有公主会去爬假山,然后看见了外男之后还摔下去的。
钟雪茹掩着面,心情复杂极了。她丢的是公主的面子,永安侯和这些小宫女当然不会议论什么,但她心里还是满满的负罪感,外加一点点的不甘心。她甚至在想,若现在是她自己的身体,在这般场景之下见到江元佑,又是怎样一副画面。
她绝对不会摔下去,然后呢,她站在高处望着江元佑,他抬着头,用含笑的目光凝视着她。他们隔着不近不远,被绿柳红花簇拥,耳边是流水潺潺,时间或许会在此刻停滞不前。
她脸红了起来。
不行不行,她怎么可以想这些。钟雪茹一个激动地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脚自然地踹了下桌角,她吃痛地嘶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的腿上有伤。刚刚强忍着一路快步回到西殿,结果疼成习惯,反倒给忘了。
她重新坐好,拉起裙摆,露出小腿,膝盖与小腿肚上都蹭破了一块皮,但好在并不是什么大伤,应该不会留疤。她从怀里拿出江元佑留给她的小瓷瓶,又盯着瓶子端详了好一阵,才慢悠悠地倒出了一点抹在伤口上。药膏清凉止痛,伤口像是被冰了起来似的,很快就没有了痛觉。她慢慢放下裙摆,望着瓷瓶,里面还剩下不少药膏,她也舍不得丢掉。她站起身,在多宝阁找了个空盒子,把瓷瓶放了进去,锁好。
刚收完瓶子,碧云就回来了。她细声细语地说:“公主,晚膳已经备好了。”
“好。”
“对了公主,先前去东二所之时,五皇子妃说,太子妃下个月桃李之岁,太子拟了宫宴。五皇子妃备了贺礼,她嘱咐奴婢提醒公主也该准备起来。”
钟雪茹应下,她也不懂贺礼还备什么,到头来还不是要拜托给五皇子。她随口问道:“太子妃的生辰是哪日?”
“四月初十,届时永……”
钟雪茹光顾着听日子,完全没有注意到碧云的下一句话。
“四月初十,那就是浴佛节后……”
浴佛节……对了!马上就要到浴佛节了!
钟雪茹猛然间想起,如今是三月,母亲每年浴佛节都会去宝善寺,她从高塔摔下之前还答应过今年要陪着母亲一道去宝善寺上香。这是母亲经年累月的习惯,无论风雨都不曾改,上香本意为祈福,如今“钟雪茹”昏迷不醒,那么母亲或许会去宝善寺为自己祈求平安。
倘若她也能寻个理由去一趟宝善寺,那不是就能见着母亲了?不过她不能现身,最多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看母亲一眼,但那样也够了。
忽得找到了新的事可做,钟雪茹心里高兴,笑吟吟地经过碧云出了门。碧云不像翠烟和白石那样爱“多管闲事”,她默默地望着听完“届时永安侯与其他几位侯爷都会赴宴”之后喜笑颜开的公主,决定当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要出宫去宝善寺是件大事,可不是五皇子一个人能决定的了的。钟雪茹思前想后,还是得去良妃那儿求一个恩典。为了保险,她还特地挑了个御医去给良妃请脉的日子,有御医作保,她的成算也会大一些。
自从自己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好之后,宫人们再也没有把她如一碰就碎的瓷器一般对待,不必被宫人们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的目光注视,钟雪茹也乐得自在。她不清楚怀兴在这样的注视里长大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但若是钟雪茹自己,她觉得迟早会疯掉的。那些关切与其说是珍重爱惜,更确切的形容是一座囚笼,沐浴在其中的人根本没有自由。
她想,若是以后真正的怀兴醒来,见到大家把她当做一个普通人来对待,也一定会很开心吧。钟雪茹自嘲式地笑了下,她现在自己还自身难保着,怎么又习惯性地去关心起这个小公主了。
她来了端桃殿,正巧碰见杨御医给良妃请脉。良妃这几日头疼又发作,御医开了方子也不见缓解,昨日请了杨御医来施针,这才勉强好了一些。
钟雪茹安静地候在一旁,等到杨御医同良妃说完了话这才上前朝良妃福了福身:“母妃安好。”
“是怀兴啊。”良妃一脸疲倦,却还是朝她招手,示意她走近,“来母妃这儿坐。”
钟雪茹听话地走过去,良妃拉着她的手坐下,两人挨得很近,亲密得如同普通母女。但是钟雪茹也知道,皇妃与公主之间不单有血缘,更有品阶。换作平时,良妃绝不会与自己如此,也就是如今病中,才会更接近普通人。
说来也是奇妙,怀兴病好了才像常人,而良妃却相反。
这或许都是皇室里的一种悲哀吧。
钟雪茹内心这么想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关切道:“母妃这几日多多休息,勿要再操劳了。”
“傻孩子,我能有什么事操劳呢,无非是你的亲事。”良妃垂眸,似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会儿,她说道,“刘二郎本是个好姻缘,但既然他属意鸿胪寺白寺卿之女,那便罢了,母妃再提你寻一个良配驸马。”
钟雪茹心里是拒绝的,但嘴上也不好说,她抿唇一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母妃,儿臣今日前来,是想向您要一个恩典。”
“哦?什么事如此郑重?”良妃有些好奇,怀兴向来爱撒娇,对她与皇帝都自称“我”,很少会称“儿臣”,既然换了称谓,那接下来的话必然格外要紧。
钟雪茹顿了顿,才道:“下月浴佛节,儿臣想去宝善寺上香祈福。”
“宝善寺?”良妃有些意外,“你从未礼佛,为何忽然想去宝善寺?”
“儿臣前些日曾在梦中听得一高人诵读华严经,之后身体大好,想来定是佛祖护佑,理当还恩。何况母妃久困于头疾,儿臣也想替母妃祈福,愿佛祖护佑母妃安康。”
钟雪茹倒也不是信口拈来,之前随母亲礼佛时曾听过僧人诵读华严经,只是她稍微编撰了一下场合,若是良妃问起,她现场背上一段也不是什么问题。好在良妃并没有追究这一点,宫里人多半迷信,钟雪茹又出于好意,良妃属实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儿有心,母妃甚是欣慰。”良妃满意地摸了摸钟雪茹的脑袋,“若要出宫,身边一定得带着人。你宫里那些宫女多不经事,宝善寺虽是佛门净地,浴佛节礼佛之人众多,难免鱼龙混杂……让珩儿带你去吧。”
让五皇子跟着去她哪还有机会偷偷见母亲,钟雪茹正想着拒绝对策,反倒是良妃先否决了这个提议:“不,浴佛节是初八,那日……罢了,从我宫里分几个会身手的宫人陪你一道吧。切记小心,不能让人见着你的面貌,知道吗?不,这样不妥,我遣人去宝善寺,让主持单独接你入殿。”
“母妃,浴佛节是大日子,怎能因怀兴一人耽误了百姓们礼佛。儿臣一心求恩,若是让佛祖见我擅用私权,这恩泽必然不会分与儿臣了。”
“你这孩子,上哪儿学会的这番话。”良妃点了下她的额头,“你也得答应母妃,不得耽搁,速去速归。”说吧,她看向还未离去的杨御医,“御医,怀兴这身子,出宫可无碍?”
杨御医看了眼钟雪茹,颔首道:“公主近日身子康健,当无碍。”
“好,待她回来之后,还劳御医照看。”良妃又将目光移回到钟雪茹身上,“念在你难得求母妃的份上,这次允了你。”
钟雪茹感激地退身一拜:“多谢母妃。”
“好了,下去吧。”良妃晲了她一眼,“特地今日跑来,便是瞧准了杨御医在。想来你也无事要同母妃说,母妃这儿无趣,便不留你了。”
钟雪茹低头应下,良妃不亏是皇帝的宠妃,看着再和善可亲,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她耍的这些小心机恐怕在良妃眼中只是小儿科,但良妃宠溺女儿,去宝善寺倒不算大事,她也就不再计较了。
她没敢久留,向良妃拜了又拜,这才带着翠烟她们一道回去。良妃深深地望着钟雪茹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听不见她的足步声,悠然地斜撑在贵妃榻上,招呼随侍的莫女官进来:“浴佛节那日,叫几个机灵的跟着公主。”
莫女官面不改色地应道:“可要向主持传话?”
良妃思忖片刻,摇了下头:“这次便罢了,让她自在些。”过了一会儿,她叹气,“我是否太杞人忧天。”
“娘娘心善,此举是是关切公主行踪。”莫女官自然不敢妄语。
“这孩子,自打病好了之后便有了自己的主意。”良妃伸手捞过手边方盘中的橘子,细致地捏在指尖,“本宫的女儿,还是应当拿捏在本宫手中。怀兴议亲之事,也该同皇上说道一二了。”
直至浴佛节前,钟雪茹都安分地待在西殿里准备送给太子妃的贺礼。五皇子替她拿了个主意,太子妃不缺珍奇物件,凡品俗物也更是看不上眼,倒不如送些贴心的。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五年,膝下只有一女,受封颐华郡主。太子曾许诺待太子妃诞下嫡子之后再纳侧妃随侍,如今无论皇室中人还是文武百官,都盯着太子妃的肚子。
钟雪茹考虑了一会儿:“那要不我带些人,跳一支观音送子?”
五皇子本意是让钟雪茹临一张观音画像或是抄一卷佛经,却没想到钟雪茹提了个更好的主意。只是五皇子略有些怀疑,这舞不算简单,怀兴就算如今身体渐好,能撑得下来吗?
钟雪茹觉得这不算什么,她的画技甚至不如五岁稚童,若是抄佛经便会暴露她的笔迹,虽然公主真迹应当鲜有人见得,可参加宫宴的都是皇室亲贵,难保不会穿帮,还是稳妥一些,选择她最为拿手的舞蹈为上策。
她见五皇子犹豫,便劝道:“太子妃桃李,献字画之人不知几多,怀兴拙作恐不能入太子妃之眼。书中有观音送子舞之图解,我再请宫中伶人指点一二,如今距太子妃寿辰尚有月余,应当来得及。”
五皇子见她字字真切,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得说道:“伶人复杂,我去安排人教导你罢。”
钟雪茹乖乖地答应,正巧她也不认识宫里哪个伶人的舞艺最好,交给五皇子来办,那请来的肯定是一等一的好手。钟雪茹其实藏了些小心思,想趁此机会领教一番宫中的舞蹈,民间舞蹈与献给皇室的舞蹈有着天壤之别,寻常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真正的宫廷歌舞,钟雪茹难得有此机缘,自然不能错过。
钟雪茹一心扑在学舞之上,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便到了浴佛节当日。她换了身素白裙衫,装扮得格外质朴。白石为她准备了一顶幕篱隐蔽身形,她原本不乐意戴着,感觉累赘,但毕竟她堂堂公主身份,还是不能轻易暴露在人前,惹来骚动倒也罢了,若是有心之人对她动手动脚,她一个“柔弱”的公主显然是不能还击的。
她认命地被闷在幕篱之下,坐上马车,一路出了宫门。出了正阳门,马车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宝善寺,浴佛节来礼佛之人比钟雪茹想象得还要多,马车迫不得已只能停在人山人海之外。碧云与翠烟扶着钟雪茹下车,白石随车夫一道去寻个歇脚的地方。难得走出皇宫,即便是面对着汹涌人潮,钟雪茹也觉得自己呼吸的空气都比皇宫里的清澈许多。
她看了看日头,按照母亲的习惯,此时她应该已经到了香台。善男信女们拜佛并不在大殿,而是云集在香台之上,各自朝着心中所想的方向朝拜。母亲拜完佛之后会去大雄宝殿再次跪拜三叩首,经过念佛堂,最终去到药师佛塔之下同她相熟的住持大人攀谈。
去见母亲之前,钟雪茹总得想个法子跟碧云翠烟分开,好在现在人潮涌动,很容易被挤散,虽然很对不起这两个小丫头,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与母亲相见的机会,她不愿意轻易放手。
“公……姑娘,我们现在往哪儿去?”出宫之前,钟雪茹与她们约定只能唤她姑娘,翠烟第一次来宝善寺,人生地不熟,只敢跟着人群走,“我瞧着都往那个平台去了,我们也去吗?”
钟雪茹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那边是拜佛的地方,我们到那边去。”
翠烟有些纳闷,为什么公主看起来对宝善寺这么熟悉?不过她没来得及问,钟雪茹就自顾自地走远了,她生怕跟不上公主,只能焦急地挤开人群,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钟雪茹一路轻松地踩着石阶爬上香台,香台上人虽多,但却格外安静,每个人手中都捻着几根香,虔诚地拜着某一个方向,谁都不说一句话。翠烟毛毛躁躁地跟上来,正打算出声喊公主,却也被此情此景吓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钟雪茹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试图去找母亲的身影,然而她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母亲。她有些奇怪,母亲应当不会错过浴佛节,那么她是来得太早,还是已经晚了?她这格格不入的身影很快就被人发觉,宝善寺的大和尚原本站在人群之外念经,他看着钟雪茹在自己面前奔来跑去了整整三回,当钟雪茹第四次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开口道:“这位施主,烦请留步。”
钟雪茹奇怪地停下脚步看他:“这位师父……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施主身上或有缘法,见施主面有所急,不知是否需小僧为施主解惑?”
虽然钟雪茹没有听懂,但大和尚的话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过玄妙,钟雪茹前些日子虽然在良妃那儿随口掰扯了个佛法,但内心却没往此处考虑,如今听了大和尚一言,仔细斟酌,倒是的确像那么回事。
“请大师不吝赐教。”钟雪茹瞬时严肃了起来。
“施主福泽深厚,乃佛祖护佑之人,而今功德圆满,自当自来出来,往去出去。”大和尚念念叨叨,说了一通钟雪茹依旧听不太懂的话。
她思索了会儿,她有福气这件事是八字算出来的,这倒是不假,但那之后的功德圆满又指的什么,钟雪茹便似懂非懂了。她虽然不是个坏人,但也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大善事,何来功德一说?如果说最近干过最好心的事,大概就是替怀兴养了下身子……嗯?难道指的就是这件事?
钟雪茹正要再问,回过神的时候,大和尚却已经不见了踪影,神神秘秘,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皱了下眉,总不会她刚刚出现了什么幻觉吧。
她不是个爱纠结的人,既然想不通,那就等以后慢慢再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母亲。钟雪茹定了定神,继续在人群里寻找母亲。果然,与大和尚攀谈了片刻,母亲便来到了宝善寺,她的身边跟着贴身丫鬟芙萝,母亲的身体似乎不大好,得芙萝搀着才能站得稳。
钟雪茹心里一酸,她很想过去拥抱一下母亲,但她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去孝顺母亲,她现在无法解释自己与怀兴公主的关系,更何况她顶着这副身子骗了皇家人那么久的时间,她不能因为一时的难受而让钟家陷于危难。
她抬手摸了下眼角溢出的泪,狠心地转过头,打算去和翠烟碧云汇合。钟雪茹不是信佛之人,但既然借了礼佛祈福的名头,总也得在宫女们面前做一做形式。当然,她也确实有福要祈,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然而她回头找了一圈,却已经看不见翠烟和碧云的影子。这两个小丫头是不是以为她被人群挤走了,索性就跟着人潮一起走了?她今天穿得格外不起眼,京里带着幕篱来朝佛的小娘子又多,她们身形娇小,挤在人群中视野受限,很难找到她的下落。钟雪茹抚了抚额,跟在怀兴身边的时候,皇帝几乎不让怀兴去人多的地方,对她的身子不好,这些小丫头想来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结果就是她这个主子还要反过来去找她们。
这话说出去恐怕都能成为千古奇闻。
钟雪茹无奈地一路走去了念佛堂,在念佛堂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着两个丫头。她远远地望了眼药师佛塔,那里地势高,往那处走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既然她们见不着自己,她干脆去人烟稀少之处等她们自己找过来。钟雪茹越想越有理,一路小跑着踏上石阶,往药师佛塔处去。
昨夜下了小半夜的雨,石阶上的青苔极容易打滑,对于钟雪茹而言并无影响,但往药师佛塔来的多是虔诚信女,她们没有钟雪茹这般身手,钟雪茹瞧着好几人都踉跄了下,不着痕迹地扶稳了她们,在她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从她们身边跑开。做好事是该的,但是情况特殊,她还是不留名了。
她一路来到了石阶最高层之前,走在她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年迈老婆婆,她走得很慢,步履蹒跚,钟雪茹小心翼翼地走在她身后,不敢去打扰她。
兴许是最后几阶石阶修得高了些,老婆婆一步没迈得上去,膝盖一曲,眼见着就要摔倒下去。钟雪茹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过去扶稳了老婆婆的腰。这回她没能像之前遇见那些人时扶稳之后就撒手,老婆婆双腿站得不直,又在极危险的最高层,无论向前向后都是危险。钟雪茹虽然讲究自保,但还不至于对一个老人视而不见。
老婆婆应是被吓得不轻,连连咳嗽,钟雪茹托着老婆婆的后腰,细致又耐心地扶着她跨上了最后两级台阶,而后寻了个就近的石凳,扶着老婆婆坐下。老婆婆心有余悸地喘着气,钟雪茹轻抚着老婆婆的后背替她理顺气息。
过了许久,老婆婆缓了过来,握住钟雪茹的手,抚着她的手背:“多谢你啊,姑娘,要不是你刚刚救了我,我这老骨头只怕撑不住。”
钟雪茹笑着说道:“老夫人独自爬上药师佛塔,已是不易,昨日夜雨流连,使得石阶湿滑,老夫人只是不小心,并非身子骨不爽利。”
老婆婆听着她的话,笑得格外慈祥:“小姑娘说话真讨人喜欢,你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该知道你是谁。”
“恩人之名不敢当。”钟雪茹想要推辞,可老婆婆却坚持要问。她正要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自己是怀兴,怀字都到了嘴边,硬生生又给吞了回去。她刚才反应得太快,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体弱公主,而且她压根就不能暴露公主身份。她犹豫了一下,只得说道:“我姓钟,家里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位哥哥。”
“原来是钟三小姐。”老婆婆点了点头,“小姑娘心地善良,可许了人家?”
钟雪茹摇摇头:“未曾。”
“哪家二郎若能娶了你,那真是向佛祖求来的福分。”老婆婆欣慰地拍了拍钟雪茹的手背,“小姑娘若是有别的事要办便去吧,不必陪我这个老婆子。”
钟雪茹想了下,回道:“我在等人,也算不上大事。今日礼佛人多,没有人陪老夫人一道前来吗?”
“自然是有的,我托她去办了些事,想着这几年腿脚还算利索,就往这药师佛塔来了。没想到年纪大了到底不中用,幸而有你。”老婆婆松开了她的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她这便来了。”
钟雪茹转过身看,这会儿登上药师佛塔前高台的人有很多,她也辨别不出老婆婆指的是谁。不过她也不想窥探别人的家事,便没有多在意。她回头,打算与老婆婆道别,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老夫人,今日之事,可以当作我与老夫人之间的秘密吗?”钟雪茹不希望有人知道怀兴今日来此,当然,“钟雪茹”自己也不应该出现在宝善寺,她还在家里昏迷不醒呢。
“好,我答应你。”老婆婆笑着朝她点点头。
钟雪茹放心地朝老婆婆福下下身,老婆婆衣着尊贵,看起来应是京中贵门家的老太君,于钟雪茹而言应是尊拜之人。对方是长辈,钟雪茹自然不方便去询问身份,因此方才也一直是以老夫人相称。
钟雪茹与老婆婆所指的一位老嬷嬷擦身而过,顾嬷嬷有些怀疑地回头望了望钟雪茹,然后才走到老婆婆身边,将手中的签文递了过去:“老太君,刚才那个姑娘是?”
“一个好心的小姑娘,钟家三小姐。”老太君思索了片刻,“钟家……我倒是记得,我儿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穆氏五娘,后来所嫁之人,似乎也姓钟,他们的长子钟成是如今的右都督。”
“原来她便是右都督家的小姐。”
“也不尽然,她只说了姓氏,并未提及其他。”老太君笑了下,低头看了一眼签文,“大师是如何说的?”
顾嬷嬷想了下,回道:“大师说少爷的姻缘自有天定,缘分不期而至,请老太君勿要心急。”
“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老太君无奈地摇摇头,“也罢,这件事还是元佑自个儿拿主意吧。”
顾嬷嬷笑着说:“少爷最是孝顺,定是会早些让老太君抱上重孙的。”
“我并不担心这个。唉……元佑那孩子终是有心结在身,我只盼他能寻得一位愿意接纳他,与他相守一生的女子。”老太君有些怅然地望着远处,“他尚年少时我便将他送去军营,他如今这般……可是我错了?”
顾嬷嬷连忙道:“老太君勿要多虑,少爷如今风光,是江氏之荣。”
“是荣,还是过呢……”老太君叹息一声,望向顾嬷嬷,“该改口叫侯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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