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怡兰
过了几日，钟雪茹借了薛氏的名义给永安侯府递了帖子，说要登门拜访。侯府与都督钟家过去并无交情，非要扯上关系，那还是祖父母那一辈连手帕交都算不上的情谊。钟雪茹在帖子里简单说明了来意，说是前几日江元佑来访时落了东西，钟雪茹只是上门还给她，顺便拜访一下那位京中颇有名望的老太君。
帖子递过去没多久，侯府就派了人过来回话，说是钟三小姐随时都能去。这件事钟雪茹并没有告诉薛氏，被母亲知晓了她必然要问长问短，钟雪茹实在不愿去解释自己与江元佑那些复杂的交情。
当然，钟雪茹虽然本意是为了上门把披风还给江元佑，但要拜访老太君这件事也是真心实意的。她对这位老太君慕名已久，能以一女子之力扶持起江家养出两代晓勇将军，据说把刚刚拿得动刀枪的江元佑扔进军营就是这位老太君的主意，虽然对一个孩子来说或许有些残忍，但结果却是令江元佑有了如今的成就。
钟雪茹十分好奇，究竟是谁把江元佑养成了这个样子。
拜访永安侯府这日，钟雪茹起得很早，前一日特地让芙香给自己的衣服熏了香，又清早泡了个花瓣浴，美人出浴若出水芙蓉，她头一回这么主动地来打扮自己。芙香才回来不久，并不太清楚薛氏要撮合郑钟两家的事情，她见自家小姐今日如此上心，自然而然就觉得小姐是冲着那位年轻的侯爷去的。
以前小姐总是跟着两位哥哥，从来不考虑婚事，现在的小姐终于开始为自己做打算了！
昨日芙香没有随侍在钟雪茹身边，无缘见得永安侯的真容，但她时常听同龄的其他小丫鬟说起过那位，坊间传闻里都说他武艺出众文采斐相貌堂堂，就差没把所有美好的词汇往他身上堆。换了别人或许会有人质疑夸大其词，但被形容的人是江元佑，却没有人觉得其中违和。他年过二十却未娶妻，京里许多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都请了媒人去府上说亲，然而没有一个能说成的，百姓们都说这位永安侯眼高于顶，也有人说他不喜女子，否则如此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会无女子相伴，克己复礼至如此境地。
芙香正处在怀春年纪，对传说里的人儿多少存了些幻想。她定然是不敢肖想自己能与那位侯爷有什么，但跟在小姐身边能见一见那位本尊，也算是沾了小姐的喜气。在芙香的眼里，小姐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小姐若是要嫁人，也得嫁这世间顶好的男子。
就比如传说里的那位。
芙香伺候钟雪茹梳妆，看着镜子中倒映的钟雪茹那张天仙似的脸蛋，笑得像个傻姑娘。钟雪茹纳闷地看着她，还当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抬手摸了摸，结果什么都没摸到。
“你笑什么？”钟雪茹又去摸了下芙香的脸，“小丫头，你犯什么傻呢。”
“没有呀，我在替小姐高兴呢。”芙香喜滋滋地给钟雪茹梳着头，“您看，小姐才递帖子过去，侯府就准备迎接小姐，旁的那些上门说媒的媒人连门都进不了就被打发走了呢。”
钟雪茹严肃地敲了敲芙香：“我是去拜访老太君，又不是去说媒，人家为何要拦我。”
“不对呀，小姐不是要见永安侯吗？”芙香心思单纯，有话就说，“侯爷也不是谁都愿意见的呀，她们都传侯爷不近女色呢。”还是得美到我们小姐这个程度才能得到侯爷的青睐。
钟雪茹怀疑地看着芙香，这都是哪里传来的谣言。无论是当初在二十四回廊还是前几日的灯节，江元佑抓她抱她的姿势都那么熟练，分明就是万花丛中过身经百战的样子，还不近女色，也就骗骗这些愿意去相信传言的小姑娘。
钟雪茹斜睨着芙香，问道：“你打听永安侯做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和他没什么的，你不要误会。”
“芙香没有打听，只是先前听姐妹们说起过。”芙香很是无辜，“小姐，芙香什么也没说呀……”
钟雪茹噎了噎，她这是不小心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咳，一会儿到了侯府见着老太君你可不要乱说，会显得我们钟家女子不够端正。”
“是，芙香明白！”芙香乖巧地点头，递了根钗给钟雪茹，“小姐，今天就戴这个石榴红吧，都说穿红戴绿，小姐今日倒是反过来了。”
钟雪茹低头看了看，今日登门不宜太花枝招展，她特地选了件水绿碧霞罗，与芙香递过来的石榴红蝴蝶簪相得益彰。她满意地点头，对镜斜插进挽起的鬓发间，又稍微调整了下位置，这才问芙香：“如何？”
“好看！小姐怎样都好看！”
“就你嘴甜。”钟雪茹笑了笑，忽然想起件事，又问，“对了，叫你去当铺打听的事可有下落了？”
芙香这才记起自己忘了同钟雪茹说，连忙道：“哎呀，差点忘了。后来我又去打听了一次，掌柜的还是不肯说，倒是小账房偷偷告诉我那日有好几位大主顾，其中也有永安侯府的人，但是小账房也不方便替我查账，他说若是小姐有心打听，倒是可以去那几位大主顾里问一问。”芙香忽然十分神秘地凑近了钟雪茹，“小姐，你的首饰会不会都被侯爷买去了啊？”
钟雪茹思忖了片刻，犹豫道：“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聊吧……这些女子饰物他买回去做什么，都是少女首饰，也不适合送给他的母亲啊。再说……”
谁会把当铺赎回来的送人啊！
钟雪茹心里是不大相信江元佑真的会闲得去赎的首饰，不过既然今天都要去一趟侯府，那就顺嘴问一句吧。如果真的是他……那就在账上多记一笔，再一起算账。
钟雪茹带着芙香乘着马车去了永安侯府，都督府与侯府的距离比她认知里的还要近，她觉得自己还没坐热垫子，马车就已经停在了侯府门前。出来迎她的是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老管家，长得慈眉善目，见钟雪茹下了马车，微笑着向她行了礼。钟雪茹自认当不起别人的礼数，忙叫芙香去扶老管家。
“老太君已在怡兰堂里等着钟三小姐。”老管家和蔼地望着钟雪茹，“老太君可盼着见钟三小姐许久了。”
钟雪茹有些惊奇：“老太君识得我？”
老管家却笑而不答，伸出手臂往门内指引：“钟三小姐，里边请。”
钟雪茹颔首，吩咐芙香将车上带着的随礼拎下来，跟着老管家进了府。已经在皇宫里走过一遭的钟雪茹对任何院落都不会感到惊奇，毕竟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把自家庭院打造得胜过皇家园林。但踏进侯府大门之后，钟雪茹还是免不了带着仿佛朝圣一般的心思去观察起这里的一草一木。侯府三进三出，清廖寂静，院子里里外外却又被下人们打理得周全得当，一入街门正对着一道影壁，上面题着前朝一代文豪的诗作。老管家带着钟雪茹穿过游廊，廊下载着一整排嫩黄小花，钟雪茹一时竟没能认出花的品种。
她本想细问，但又想着老太君还在等着，没好意思多说，赶紧快步跟上了已经站在不远处等着他的老管家。钟雪茹觉得自己就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生怕在侯府下人面前丢人，可老管家似乎不介意，看着钟雪茹的目光也越发亲切。
怡兰堂是侯府的正堂，门前守着两个小丫鬟，她们见着老管家带着一位绝色佳人走来，当即明白了这位就是老太君今日的客人，年纪稍大些的那个姑娘进屋通传，剩下的那位迎了过来，朝钟雪茹行了一礼：“三小姐安好。”
钟雪茹又愣了一下，为何侯府上下仿佛都认识她似的？
她带着疑惑看向了老管家，去里头通传的姑娘也已经回来，同钟雪茹说道：“老太君请姑娘进去。”言罢，她看了眼芙香手中提着的小木箱，笑道，“姑娘有心了。”
钟雪茹虽然有许多疑问，但问这些下人多半是问不出结果的，她没再迟疑，带着芙香缓步走进了怡兰堂。
一入堂，她看见了一位老嬷嬷，钟雪茹足步一顿，她虽然只和这位老嬷嬷有过一面之缘，但她对人脸的记性却又出奇的好。浴佛节去宝善寺的经历她又记忆犹新，那日遇到过的人也就没有忘记。钟雪茹认出了这位老嬷嬷是那日她救下的老婆婆身边的老人，既然如此，那么那位老婆婆……
钟雪茹震惊地往上首位看去，老人家若菩萨低眉，和颜悦色地注视着她。
那日在宝善寺遇见的竟然真的是江老太君，江元佑的祖母？！
钟雪茹震惊到失语，都忘记了给江老太君行礼。幸好芙香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连忙上前，行了个万福礼：“雪茹见过江老太君。”
“雪茹啊，过我这里来。”江老太君朝钟雪茹招招手，熟稔得仿佛她们早已相识。
钟雪茹压下心头的震惊，走到了江老太君面前。江老太君打量着她，半晌后，颇为赞许地夸道：“早就听人说过，都督家的三个孩子都继承了母亲薛氏的美貌，其中三小姐生得国色天香。今日一瞧，果然不是吹嘘，雪茹这模样生得可极好。”
她被人夸得多了，脸皮也训练得很厚很厚，但面对江老太君这样的老人家，她还是羞赧地低下了头：“老太君过誉了。”
“雪茹可记得与我之间约定的秘密？”
钟雪茹震惊地抬起头，对上老太君探究般的目光，哑了下嗓子：“我……”
“果真是你。”江老太君笑了笑，“那日在宝善寺，你只道你姓钟，排行第三，虽然可以和右都督府对上，但钟姓并不少见，我也不能确定那位钟三小姐是否就是你。”江老太君牵过钟雪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瞧你这反应，我应是猜对了。”
钟雪茹竟有些无言以对，她着实没有想到她的身份是这样暴露的。江老太君早就怀疑是她，只是还不能确定，侯府下人对她的态度给了她假象，让她误以为早已穿帮，她又被江老太君的身份震惊到，才一时忘记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她忽然觉得，江元佑那喜欢给人下套的习惯，可能是遗传。
钟雪茹无奈地点头承认：“是我，老太君的身子可康复了？”
“本就没什么大碍，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也是常事。”江老太君干脆牵着钟雪茹坐到了她身边，“但若不是你，我这老骨头可真不经摔。”
“今日前来侯府拜访，我为老太君备了些礼。”钟雪茹转头看向在一旁看戏的芙香，“箱子提过来。”
还在震惊于自己回老家时候三小姐又做了什么惊人举动的芙香乖乖地把木箱子递了过去。钟雪茹打开木箱子，取了里面的一个瓷瓶和一张薄纸出来。
“这是我母亲薛氏研究的食谱，家中长兄常年练武，偶有受伤，这膳食对腿脚极佳，老太君如今年岁高了，食补胜过药补。只是这道膳食味会淡些，若是老太君吃不惯，可以加些瓷瓶里的花蜜。”钟雪茹献宝一般地介绍完，又觉得自己这份礼物上不了台面，有些紧张地看着江老太君，“一份薄礼，望老太君不嫌弃。”
江老太君有些惊喜，她自老永安侯受封起便收过无数人的赠礼，有些是为了攀关系，有些是为了搏前程，随礼大同小异，若没了登记账册，入了库房之后几乎辨认不出哪一份礼物出自于谁。礼物贵精不贵多，这本是谁都懂得的道理，但既然并非用心准备，就更不必去谈精心与否。
因此江老太君才会被钟雪茹的用心震撼。一份食谱，一瓶花蜜，论其价值比不上任何一件金银玉饰。但那些礼物送的是永安侯府，而钟雪茹所准备的，是送给江老太君本人。
江老太君又看了看钟雪茹，自宝善寺那一次相遇起她便对这个心善的小姑娘有了好感，早就想找个机会与她再见一面。奈何她无法确认钟三小姐的身份，也不便唐突去都督府上请人，却没想到钟家送来了帖子。
接了帖子后派人来递话的其实并非江元佑，而是江老太君，甚至江元佑并不知晓今日钟雪茹会登门，此刻恐怕方才下朝，正在回侯府的路上。
江老太君越瞧钟雪茹越心怡，笑着说：“怎么会嫌弃，你这小姑娘，可真会讨我这个老人家欢喜。顾嬷嬷，将这食谱和瓷瓶递到厨房去，今日就做这菜了。雪茹丫头，你也留下来用膳吧。”
听着江老太君这样唤自己，钟雪茹有些恍然，钟家祖父祖母过世得早，钟雪茹对两位老人的印象不深，没怎么体会过祖孙相伴的情谊。如今遇着了这位面善的江老太君，心中汹涌的暖意令她有些许动容。她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却忘记了留下用膳意味着要与江元佑同桌的事实。
“对了，我瞧着那木箱里还有别的东西？”江老太君的目光落在了木箱子上，“那是什么？”
“啊……侯爷前几日去过都督府上，落了件披风，我今日来拜访也是为了将披风还给侯爷。”顺便跟他算算账。
江老太君有些诧异，除了五皇子靖珩之外，她还从未见江元佑主动去见过哪位朝臣，就连自小与他一同长大的郑家，自江元佑承袭侯位之后也不曾登门过，更何况素无交集的右都督府。她瞥了一眼木箱子里的披风，江元佑的所有披风都是谭氏亲手缝制的，这件披风上的刺绣明显并非谭氏的手艺，倒是更像京里有名的那件成衣铺子绮纨阁里那位罗姓绣娘。
江老太君心中了然，又将目光落到了钟雪茹身上，温和笑道：“元佑还得些时候才回来，谭氏今日与旧友相约去了金玉铺子，也应该快到了。”
钟雪茹笑着点点头，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一下，这是要她跟江家的祖孙三代一起用膳的意思？这好像……太奇怪了吧。
早知刚才就不该一口答应江老太君，现在再要寻个脱身的借口可就不容易了。钟雪茹苦恼地轻叹一声，又不忍在江老太君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强撑着笑容陪老太君说话。老太君对她亲善，问了她许多关于宝善寺那日之后的事情，钟雪茹知晓已经瞒不住，便只能和盘托出，把宝善寺相遇直往自己身上揽，只要不叫她怀疑到怀兴和自己的特殊关系上就成。
两人闲谈了会儿，顾嬷嬷走进怡兰堂，附在江老太君耳边说了几句，老太君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随后又对钟雪茹说：“雪茹丫头，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你就在这儿休息休息。”
钟雪茹不疑有他，起身打算送江老太君出门，却被老太君按回去坐好。
“好了好了，不用送我，还真当我这老骨头走不动路了。”老太君和蔼地揉了揉钟雪茹的发顶，拄着龙头杖缓缓走出了怡兰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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