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影山飞雄
1
我和影山飞雄是青梅竹马。
说起来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只不过因为我们是邻居，父母之间会经常走动而已。从幼稚园到初中，我们都是同一所学校的，所以上下学经常一起走——
他被他的父母教育要多照顾作为女孩子的我，而我被我的父母教育要多关心大大咧咧的他。
看似亲密，仿佛充满了命中注定的关系，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故事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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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山从幼稚园开始就喜欢排球，就算没有别的小朋友和他一起玩，一个人抱着排球也能坐一天。而大约真的是女生早熟，我虽然和他同龄，却早早意识到了虚无缥缈的“孤独”，尽量不让他落单，陪他坐一天。
我也忘了那个时候大家都会聊什么了，不过小孩子大约也是聊不了什么大事的，绕来绕去离不开父母朋友，何况他还没朋友，所以聊的应该都是和排球相关的事吧？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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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早，所以在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会有女生比男生高的现象，大家的力量也都差不多，甚至经常会有女生欺负男生的情况。
影山是那写少数例外中的佼佼者，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不借助板凳台阶等外物，没有看见过他的发顶。
他早早地加入了学校附近的排球青少队，而我因为上的私塾就在那附近，两个人回家的时间凑巧差不多，于是还是结伴回家。
我对和他在那时相关的记忆，大约是夏天令人烦闷的热，还有汗味。
宫城的夏天，即使到下午五六点，天气还热得很。我在私塾门口等影山的时候身上出了汗又会变得粘哒哒的，让人不舒服。不过在我等到失去耐心之前，他就会像是被夕阳追赶着一样跑到我面前。
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着“抱歉，一下子忘了时间”，说不上是真的意识到了错误，还是已经习惯了提前用道歉来堵住我的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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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结束的他永远是一身的汗，比站在私塾大楼前阴影下的我的汗还要多。光是站在他边上，都会感觉比夏天的空气更热的，散发出体外的热量，仿佛在他的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另一颗太阳。
那个时候我还小，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等他等到失去耐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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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开始，我才逐渐感受出我和他的不同来。
在擅长的事上、在个人的喜好上、在考试成绩上、在看电视时的频道选择上……在性别上。
不过要让影山注意到这些，大概有些痴人说梦。他还是习惯找我借笔记、橡皮、铅笔……借那些因为他不在意，所以会遗忘的小物件。
对那个时期的学生来说，借东西仿佛是男女之间情感幼苗萌发为藤蔓的必要养料，即使我不那么认为，身边关系亲近的女生都开始起哄，觉得影山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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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不过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但这样的解释显然不是她们想要的答案，她们更希望这个故事能掺杂一些爱情元素。
我被她们说得有些烦躁，只好私下让影山别跨班来我这里借东西了，影响不好。
影山一脸状况外地问为什么，是不是影响我使用了，他之后会注意把用完的橡皮擦干净。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其中的原因，甚至觉得就算解释了他也听不懂。只好强调反正之后别来找我借东西了。
他有些不高兴，但也只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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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的私塾在北川第一中学的附近，所以还是会在补习完之后，等影山结束排球部的训练一起回家。
但在班上传我和影山的闲话之后，我就不太想和他一起回家了。那时的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思春期少女莫名的情绪，反正不愿意听到别人说那些他喜欢我之类的话。
我和他说之后不一起回家的事他倒没有太大的反应，我仔细想想大约是因为没有人催着他，他可以在部活结束之后再多练习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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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可能我和影山最后的交集就停留在初中一年级，之后我们就会像很多失去共同话题的朋友一样，各自有各自的圈子，然后逐渐淡了联系。
但是我在一个人回家仅仅半个月之后，就在路上遇到了两个不良少年的拦路搭讪。他们与我年龄差不多，大约也是初为不良，业务不熟练，不敢动手碰我，只是拦着我，不断重复着交换手机号码、交个朋友、你有没有男朋友这样的话。
尽管只是这样，于我来说也足够可怕了。我表面装作镇定，但内心越来越慌张，不久前看到的女学生被□□杀害的社会新闻不断在脑海里浮现，害怕自己也会变成报纸上小小的一格板块，配上打了马赛克的黑白一寸照，还有简单的案件重现，最后呼吁其他女学生要更加注意安全。
我甚至都想到了遗体告别会的时候，母亲泣不成声，父亲强忍着不肯落泪的表情。
然后影山出现了，毫无征兆。
9
我只感觉到他带起的风，反应过来时已经见他抓住了其中一个不良少年的衣领，俯视着对方，表情狰狞：“你们想对她做什么？！”
不良少年们没有试图反击，很快就灰溜溜地逃跑了，只留下影山一个人手足无措地面对号啕大哭的我。
他干巴巴地说了好几次“别哭了”，但都没什么效果，最后只好说：“以后我练习结束就走，我们还是一起回家吧。”
他做出承诺的那一刻，我只是感到了安全而已，但这句话像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埋在了心底，随着时间的流动慢慢生根发芽，成长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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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所谓的“结束练习就走”只坚持了一周不到，影山出现在私塾附近的时间越来越迟。
不过也不要紧了，反正我会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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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因为我从小就早熟，所以很自然地接受了关于自己喜欢影山这件事。
毕竟那天他出现得恰到好处，我只是悄悄喜欢他，而不是当场说要嫁给他，已经很矜持了。
虽然我还是不希望他跨班来找我借东西。
不过这一点好办，我提前抄好了他们班的课表，需要带什么东西，都在早上提前去他家找他确认一遍。
为此影山的妈妈还打趣，说我像影山的小妻子，把他的学习管理得井井有条的。
大约大多数女生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觉得害羞和窃喜，但我却感觉到了惶恐不安，下意识地反驳，希望阿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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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等影山结束练习一起回家，他的队友们也逐渐认识了我，看到我在私塾大楼前的路灯下等影山的时候，偶尔会和我开玩笑。
但我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解释我们是邻居，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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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样的话真的一点都不会高兴吗？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们的玩笑并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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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喜欢影山，但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他的比赛或者练习，也没有为了他去了解排球相关的东西。
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有上下学的时候，或是临近考试给他补习的时候有交集。
哦对了，还有哪一方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互相去对方家里蹭饭。
好似我们之间天生就该有故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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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时候我考进了白鸟泽。
而影山明明被称为“天才二传手”，却没有得到白鸟泽的体育生名额，去了乌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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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泽住校，我和影山的交集少了起来。
不过我每次回家遇到他的时候，他都还像以往一样和我打招呼。
他一直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还会直接叫我的名字，问我对于高中生来说简单得有点过头的题目，并没有变得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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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级暑假的末尾，影山经过贯穿了一整个假期的训练和比赛，在最后一天低下脑袋来求我想办法救救他的暑假作业。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不借助外物看到他的发顶。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说：“可以啊，但是下下周的土曜日，你要陪我去烟花大会。”
他忙不迭声地答应了。
18
举办烟花大会的位置离乌野高中很近，所以我们约好了在那里碰面，而不是在家里。
后来我穿着浴衣在烟花大会市集的入口处一直等一直等。
卖章鱼小丸子的店老板和隔壁卖稠鱼烧的店老板好像以前就认识；斜对面的冰糖苹果在三个小时里一共卖掉了37个；再隔壁的射气球游戏的店老板大约赚得不少，一直眉开眼笑的。
我望着入口处通往街道的路，听完了整个烟花大会。
其实我个人是可以继续等的，只不过这次在影山来之前，市集先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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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在那三个小时中，我给影山发一条讯息，至少可以让他来接我回家。
但当时我没有那么做，还是一个人回家了。
我也不清楚因为什么，也许是以往我等他的时候不需要额外发讯息，所以以为那一天也不需要吧。
20
第二天我准备回学校的时候，影山突然来我家找我，支吾了半天，说要送我去白鸟泽。
我没有反对，任由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从家门口，到地铁站，再到学校的大门口。
最后还是我率先开口，说明白鸟泽不会让校外人员进去的，就算是跟着我也不行，还是称早打消进去看排球部训练的念头比较好。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我，憋了一会儿，才底气不足地为烟花大会爽约的事道歉。
他在和日向——他的队友练习，然后忘了那件事。
我原本以为我会生气，或是释然，又或是别的什么心情。可在那一刹出奇地平静，像是听到了理所当然的原因，告诉他我也忘记了。
他如释重负，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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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他原本就不是会对烟花大会感兴趣的人，是在有所求的情况下被迫答应我的。
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忘记了也很正常。
22
后来我会刻意避开影山，周末回家，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去找他的。
就算偶然间遇上，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打个招呼。他来问题目，我也以题目过于简单为由，让他别来问我了。
他是个很迟钝的人，我知道的。
所以我并不是打算让他来猜我为什么态度急转直下。
我只是，有点累了。
23
代表爱情的花朵，是什么品种的呢？
如果它没有结成果实，多久会凋谢呢？
24
二年级暑假的时候，我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需要临时去九州工作两个月。
于是在8月，我的三餐都是去影山家蹭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的夏日祭格外早，那天影山妈妈看到了路上的传单，吃午饭的时候说起这件事，问我和影山要不要去。
她顺便提起了前一年的烟花大会，说起那天在院子门口遇见我，浴衣的打扮非常好看。
25
影山知道了那天我所谓的“忘记了”是谎言。
但是他不会去猜测其中的缘由，他也猜不出来。
所以他是直接来问我的。
他问我为什么，一脸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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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什么为什么，我平静地回答他，就算告诉他真实的情况又能怎么样？会改变什么吗？
他被问住了，好半天才回答如果他当时知道真相，可以补偿我。
我又问，我为什么要你的补偿呢？
这次他憋了更久，发现完全说不过我，凶巴巴地做出了决定：
今天晚上要带我去参加夏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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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克制不住地笑了，觉得很有趣。
觉得我自己很有趣。
28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明明喜欢影山，我拥有着青梅竹马的身份，各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却从来没有借助这些加深我对他的影响。
为什么我从来不去看他的比赛，不去了解他喜爱的排球。
为什么我一直讨厌听到关于我和他之间的玩笑。
因为他不喜欢我，我知道的。
29
我竭力阻止那些说他喜欢我的闲言碎语。
我不厌其烦地解释我和他只是朋友关系。
我甚至对影山妈妈关于“小妻子”的玩笑感到恐惧。
因为我害怕。
我怕他们说着说着，连我也当真了。
30
关于影山的夏日祭提议，我拒绝了。
但是他很坚持，并且单方面约定了晚上7点在附近的商店街碰面。
他说就算我不去也没有关系，他会一直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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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还是去了约定地点，7点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影山倒是提早到了，难得地等了我一回。
32
我其实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影山也不习惯这样的庆典。我们两个人在充满欢声笑语的人潮中，比街边的消防栓还要格格不入。
8点10分左右我提议今天的活动可以结束了，大家早点回家吧。
他却倔强地说不行，再过半个小时有烟花，一定要和我一起看。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分钟，最后我说：
“我喜欢你。”
33
影山呆滞了比之前对视更久的时间，才犹如大梦初醒地问：“什么？”
我说：“我曾经喜欢过你。”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他影山飞雄喜欢的只有排球。
我也知道单方面的暗恋不该奢求对方有所回应，更何况他是那样迟钝的一个人。
“但是我现在累了。”
最后我扔下了影山，一个人往回家的方向走，慢慢远离喧嚣的人群。
34
代表爱情的花朵，如果不会结成果实，多久会凋谢呢？我不太清楚，但是凋谢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植物失去水分，首先娇矜的花朵会褪色干枯，然后从花萼上掉落，腐烂，慢慢地变为……
“站住！！！”
我听见影山的叫喊声，站住转回身，看见他像是被身后的华灯彩光追逐着冲到了我的面前。
35
影山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臂，硬拽着我往庆典的方向走。
我挣扎了两次，甚至没能让他的脚步缓一缓，最后放弃了，问他想干什么。
“看烟花！”
“那没有意义。”
他不说话了，但还是坚持拉着我继续走。
36
在我们到合适观赏烟花的位置之前，烟花就开始放了。
于是我们只好站在路边，仰头看被房屋高楼挡住一半的烟花。
伴随着烟花不断升空的爆炸声，影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几乎有点狰狞地冲我大喊：
“有没有意义，又有什么关系！！”
37
我似乎想起来了，在幼稚园的时候，我和他说过的话。
“飞雄你一个人抱着排球坐在这里不无聊吗？”
38
“我不是一个人，你不是陪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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