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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分歧


赵良嗣与金使李靖等人,已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到达东京。十一月二十五日,宋徽宗在延和殿接见了李靖等人,李靖将金国国书奉上,国书原文如下:

        “适逢使传,特示音函。然已露于深悰,斯未洽于旧约。载维大信,理有所陈。奚念前言,义当可许。

        昨差赵良嗣计议,若许燕京,依与契丹银绢数目岁交。寻许燕京,及所管州县所辖汉民。如或不为夹攻,不能依得已许。后来马政至,更议收复西京,回书祗‘请就便计度,如难果意,冀为报示。’又得书云:‘候闻举军到西京的期,以凭夹攻。’不言自行计度,或难果意,祗云并如初议。及绝使轺,以为非是通好之意,遂止夹攻许与之辞。以故昨来遣兵,及平定契丹了毕,未尝报论夹攻。自后燕国王上表称臣,永修贡进。薨逝后,属以其妻国妃虔诚表请,纵不许为藩辅,亦无他望。

        良嗣等方始来到,且马政元斋到事目:‘所约应期夹攻,最为大事,须是大金兵马到西京,大宋兵马到燕京,并应、朔等州入去。如此,则方是夹攻,将来不到西京,便是失约也。’贵朝若依前书,实欲夹攻图谋,理须当期,本朝兵马到西京以来,合于所约道路进兵相应。若谓不知,又云燕南已屯重兵,兼贵朝士马发于代州北,并远至西京,地理劳逸,灼然可知,直至克定,未曾依应。

        今承芳翰,再缔新欢,极边屯相应之军,立议复幽云之地,皆非约也。其于信义,未合许与,盖念前书,至如契丹将来虔诚请和,听命无违,不必应允方是大信。故许燕京并六州属县及所管汉民外,其余应干借官钱穀金帛诸物之类,并女真、渤海、契丹、奚及别处移散到彼汉民、杂色人户,兼平、滦、营等州县,纵贵朝克复,亦不在许与之限,当须本朝占据。如或广务于侵求,必虑难终于信义。所有信誓,分立界至,并旧来谕纳契丹岁币数目多少交割等事,候到燕京续议。已定式当严律,善保殊休。

        今差勃堇撒胡绍、李靖、勃堇王度刺充国信使副,有少礼物,具诸别幅,专奉书陈达,不宣,谨白。”

        统观金朝国书,大体有这样几个要点:一、主张两国原来签订的海上之盟已经不能算数,因为事实上宋朝已经违约。二、愿意再结新约,可以将燕京以及六州所属县汉地汉民还给宋朝。三、燕京系官钱物与非汉族人员以及从别处迁来的汉民杂户,不在归还之列。四、平、滦、营等州县即使宋朝收复,也不在归还之列,应属于金朝所有。五、两国边界以及岁币数目交割等事,占领燕京后再议。

        宋徽宗看完金朝国书后,对金使说:

        “两朝遣使往来计议已经五六年,大事早已确定,一些小事都各明说,了却甚好。西京及平营滦三州地土不多,可一并议定。四军大王萧干对两朝都很无礼,若能将其活捉,就将其执缚送来,以见两朝通欢之意。赵良嗣曾说,贵朝已答应将燕京归还给我们,不论夹攻与否,若贵朝自行取得亦交与本朝,甚荷厚意。现在,你们可依例赴王黼处计议。”

        宋徽宗令内侍黄珦将李靖、撒胡绍、王度刺等金国使者,领到王黼宰相府。王黼早有准备,将一份宋徽宗御笔亲书的文件交给金使。御书中说,大宋要将幽、蓟、平、滦等过去属于中原的汉地,全都依约收回。

        李靖是汉人,认识汉字,他看完御书,很惊讶地说:“西京、平滦你们都想要啊?我们来时,只听得我朝皇帝特许给你们燕京六州二十四县。现在你们却连西京、平滦都想要,这怎生了得?”

        王黼解释说:“从赵龙图涉海出使贵国开始,我们的目标就是要将五代以后所陷契丹的汉地收回,这在与贵朝签订的海上之约中已有明确约定。”

        撒胡绍说:“原约就不要谈了,我们只讨论目前局面。若是燕京、西京和平滦州你们都要,然后才肯将契丹旧日银绢之数交给我们,如此则空费往来,没什么好谈的。”

        王黼说:“我是天性爽快之人,人所共知。今天既然你们来商议国事,咱们须要把话说尽。贵朝所想得到的,本朝无一不从。本朝所想得到的,贵朝是否也可以考虑一下?实不相瞒,我已得到圣旨,可以将西京分开,别作一段,此亦是顺从贵朝之意。我们只想得到燕京与平、滦等州,那样就可以尽许契丹岁币,你们看如何?”

        王度刺说:“燕京是契丹最富裕之地,契丹再没有比过燕京的,此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况且本国起兵已经八、九年,花费了不少代价,这才占领契丹国土。既然已将燕京许与贵朝,那么平、滦等州就不可能再给了,本国要占据此地做关口。”

        李靖说:“两国来往,惟务诚实。以靖所见,不如你们先得燕京六州二十四县,而西京、平、滦等州,别作一项,从容再议。如果一概言之,全都要收回,我看恐怕是我们白来一趟。”

        王黼说:“我刚才所提方案,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委曲相就。如果再将平、滦州分离出去,我们断难同意,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靖等人见双方分歧很明显,王黼不想让步,他们也不可能让步,遂起身告辞,回都亭驿而去。

        十二月二日,李靖、撒胡绍、王度剌一起来到崇政殿,向宋徽宗辞别。

        宋徽宗对他们说:“卿等到军前,请奏知大金皇帝,自金国兵马未到上京时,已遣使计议,成就交好正在今日。今来所议凡五事,一切委曲俯从。金国所有营、平、滦三州地土不多,一就相许了却甚好。”

        接着,宋徽宗下诏书,任命龙图阁学士、太中大夫赵良嗣为国信使兼送伴使,显谟阁待制周武仲为副使,令他们手持国书,再到金军中去拜见金国皇帝,再去争取西京和平营滦三州。

        宋朝国书原文如下:

        “夙勤原使,嗣贶缄书。共闻绥抚之详,备谂敷陈之悉。方远敦于契好,宜曲尽于忱诚。本朝与邻国通好,自来系计使人往来之数以为礼节。昨曷鲁等来,系报马政之聘,以故更不遣使。然国书内且述:‘夙敦大信,备载前书,所有汉地等事,并如初议,候闻举兵到西京的期,以凭夹攻。’议约事理分明,别无断绝。

        今岁自闻举军到西京,即遣童贯等领兵自燕路相应。四月以后,累伐契丹,事可询访,亦累遣人移文贵朝军前报应,计议夹攻之举,即无失约。昨燕京国妃萧遣萧容等进表纳款,乞援助止退大金兵马,及平、营、蓟、景等举地来归。继亦尝遣偏裨入燕城,杀戮不顺。契丹请和听命,各无允从。并未见贵朝进兵夹攻,即却其使并表,未尝听许及,未曾分遣大兵据守。元议自燕、并、应、朔等州进兵后,来以西京之议未明,故止应、朔之师,虽奉圣、应、朔、蔚、武等州遣人请降,亦以此未曾抚定,敦守信义,以务求欢,本末可见。

        赵良嗣回款知入关至燕,本朝议云与贵朝讲好修睦。若本朝先自平燕,亦当迎待如礼。良嗣固执,妄有所陈。所有应关係官钱穀金帛诸物之类,今尽欲行拘收,实非原约。然贵朝兵马既欲入关,犒师之用,义合相从。其别处移散到汉民、杂色人户,如欲收管,亦非原约所载。今并如来谕,以示诚意。两朝守国,所恃大信。自初遣良嗣以至于今,所议正为五代以后所陷汉地。内燕京六州及属县,已载来书。并承谕:如本朝已取了燕京,自依今来已许;如未取了,贵国取得,亦与本朝。更不与夹攻外,所有营、平、滦、并西京管下州县,并系五代所陷地土,合依原约本朝收复。爰念自贵朝未取上京之时,越大海一通交好,使聘往来,累年于此,所当曲务允应,以善初终。除营、平、滦三州本朝收复外,其西京地土,候收复燕京,别行计议。契勘马政所斋事目,已曾具言:缘收复燕京一带并西京地,所以尽许契丹岁交银绢;今若西京别作一段计议,理合减定。深念久已相许,义不可渝。将岁交银绢数目多少交割等,并依契丹旧例施行。信誓分立界至等事,续议画定,庶应来悰,用臻欢约。属岁当凛,益保天祺。

        今差龙图阁直学士、太中大夫赵良嗣,朝散郎充显谟阁待制周武仲充国信使副,有少礼物,具诸别幅。专奉书陈达,不宣。”

        同时,宋徽宗还交给赵良嗣两封御笔。一封御笔是这样写的:“营、平、滦三州,闻每岁所得钱物斛斗不多,又天荒地土不少,况丰凶不常,兼须赡给三州。金朝廷顿计十万银帛,已过三州所入,可仔细以此计议。又契勘契丹昏主尚在,所有西京一带若金国兵马回去,本朝又不占据,则昏主必出没作过,于彼此非便。本朝所以欲收复西京者,亦奭捍昏主定计,当以此理开谕之。”

        另一封御笔是这样写的:“批遣卿等诣大金皇帝军前计议,金国遣使人持到国书,大概所请五事,除入关至燕,系官钱物移散汉民、杂色人户,并如金国所谕,并西京地土,候收复燕京日别行计议外,止有营、平、滦州一事,合依原约本朝收复。如卿等到议约或未合,闻大金以平、滦州出得些小桑麻,所以欲得,可于岁交契丹银绢数目外,特每年更交割绢五万匹,银五万两,以助金帛之用,曲尽通好交欢之意。所有营、平、滦及西京地土,本朝并行收复。内西京如金国军马已回,即本朝便自计议,度可出此御笔为据,仍计会信誓界至等文字前来。”

        从宋朝国书和宋徽宗两封御笔来看,有这样几点值得关注:一、宋朝并不认为自己有违约行为,要求继续履行原来签订的海上之盟。二、宋徽宗希望用钱财收回平营滦三州。三、金朝的军事实力以及政治意图,并未引起宋徽宗的高度重视。四、对北伐军失利带来的不良影响,宋徽宗并没有深刻的认识。

        宋徽宗的打算是,既然不能依靠军事力量来收复燕云十六州,那么就用钱财的力量来收复。用金钱与财富来摆平政治军事或外交斗争,这是宋朝惯有的一个传统,也是宋朝的一大优势。宋徽宗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其历史必然性。

        十二月三日,赵良嗣与周武仲离开东京城,前往金军。十二月七日,他们在雄州遇到了回京报信的马扩。马扩获悉赵良嗣此行的使命后,不禁为赵良嗣捏了一把汗,他觉得赵良嗣此行凶多吉少。

        赵良嗣也知道此行任务很艰巨。他原来只是建议大宋联金灭辽收复燕京,没想到大宋的胃口越来越大,不仅要收复燕京,还有收复西京,甚至还要收复平营滦三州。

        赵良嗣也知道,平营滦三州,并不是石敬瑭当年割让给辽太宗的,那是辽太祖从晚唐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手中夺取的。现在,大宋要将这三州与燕京捆绑在一起,一并收回,这可能吗?赵良嗣心里很没底。

        这天,赵良嗣来到燕京,拜见金太祖,并奉上国书。金太祖听翻译讲解完国书后,很不高兴,说:“自从我们两国相约,夹攻契丹,我就未曾见宋军一人一骑。现在,我军自己打下了燕京,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把燕京还给大宋,我愿意与你朝赵皇帝交好。可是,我何曾答应过给你们营平滦三州?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那么,我看你们就是不怀好意了。如果这样,那么,燕京你们也别想要了!”

        赵良嗣在金太祖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很是郁闷。回到馆舍后,他与周武仲商议了半天,决定去找粘罕了解一下情况。

        粘罕曾让马扩给童贯捎话,让童贯派人送水牛到燕京。赵良嗣这次来燕京,顺便把水牛给粘罕带来了,还带来许多酒果。粘罕很高兴,表示感谢。恰好兀室也在这里,赵良嗣于是趁机向他们说明了一下这次来燕京的主要目的。

        一谈到政事,粘罕脸色立即严肃起来,他说:“很多事情都还商量未定,我也不好表态。”

        赵良嗣恳求道:“虽然两国大事已定,但我们还是希望能把营平滦三州的事再商量一下。这三个州,土地并不多,都是些山区,也不富裕,就一并还给我朝吧。”

        营平滦三州,既今河北唐山卢龙滦县一带,地势险要,关山要隘很多,是从东北南下华北的重要通道,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宋金两国皇帝和将帅,对此地的战略意义都很清楚。

        粘罕直截了当地说:“这事肯定不行,我朝皇上很看重营平滦三州,诸将也不同意给你们。你们若是硬要的话,恐怕燕京也够呛。你大概还不知道,现在有很多将领反对把燕京还给大宋。”

        兀室说:“你们一直坚持索要营平滦三州,莫非是要闭定关口,从此不与我大金通好了?此事皇帝不许,众将不肯,我看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别再浪费口舌了!”

        赵良嗣见粘罕与兀室态度如此明确,无言以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从目前情形来看,金人很重视平营滦三州,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赵良嗣深恨宋军无能,致使自己在外交谈判中受尽了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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