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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降水妖(五)


“江浮舟,江浮舟,别睡!别睡!”

        她急切地吼着,用力拍打着瘦削的脸颊,无济于事,少年抖着长睫,缓缓阖上眸子。

        咬牙将江浮舟背到岩石旁躺下,匆匆给他套上半湿半干的袍子,搓热手温暖在他的心口,反复十几次丝毫不见好转,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目光落到地上那块尖利的石子,桑筠毫不犹豫拾起划开掌心,捏开他瘦削的下颌,血流顺着掌心流入他的嘴里,渐渐那张灰暗的脸沁润淡淡的光彩。

        她长吁一口气,霎时脑袋昏蒙,身子无力沿着岩壁滑落,沉沉昏睡了过去。

        江浮舟撑起身子,悠哉游哉系好袍子,舔舐去唇角的鲜血,晦暗不明的眸子扫过蜷缩在地上的人。

        刚才不过稍稍引诱,他的好师父便舍血相救,当真是令他感动无比呢!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之速愈合,司洺说饮同脉仙灵母根之血,启动法阵,入其神魂毁之,方可解除魂命相连。

        今日他能感受到司洺快修成人形了,很快便能取出同脉仙灵母根。

        他将桑筠抱起放在岩石之上,下意识根骨分明的手攀上她的脖颈,缓缓俯身而下,额头刚触上她的额头上,耳畔猝不及防炸开一道喝斥。

        “江浮舟,你干嘛?”

        身体僵硬片刻,他眉眼狡黠一闪而逝,旋即眨着无辜的眸子,“师父晕了,我想试试昨日那法子。”

        顿时苍白的脸颊如描上斜阳晚霞,绯红一片,桑筠急忙撑掌推开他,“不用,我醒了。”

        蹙着眉头,又迅疾补充道:“以后莫要在做这等事。”

        她扶额起身,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来,昏昏沉沉倒扑,被一双手揽上肩头。

        “你们?”

        两人齐齐回首,岩壁的□□前站着颇为狼狈的青衣男子,见状他惊慌失措捂眼背过身去,“二位见谅,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面面相觑,???

        桑筠从江浮舟肩头抬起脑袋,扶额嗤笑道:“兄台,你误会了。”

        陆嘉辰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从指缝中探去,紫衣女子笑得肩头发颤,面色尴尬泛红。

        他抚平狂跳不止的心脏,肃穆拱手道谢,“在下陆嘉辰,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在下此生愿为两位恩公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陆嘉辰挠着脑袋,笑补充道:“前提不可违背礼法道德。”

        陆嘉辰?

        闻言桑筠的笑意僵在脸上,继而嘴角止不住抽搐,“你你可是京都刑部侍郎之子?”

        陆嘉辰蹙额摇头,见状桑筠眉宇舒展,吐了一口气,耳畔再度传来他的声音,让她当场石化,“不过家父曾任刑部侍郎,幸得陛下提拔,现下已升迁为刑部尚书。”

        还还真是她那啰嗦又酸腐的书呆子表哥!!!难怪第一眼见这人就感到如此讨厌。

        陆嘉辰与她那姨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小刻板肃穆,遥想当年她不爱读书习字,贪玩骄纵,最为这两父子看不惯,耳朵受了不少罪,每次偷偷出府遇见他们,她逃饥荒躲瘟神似的,小时的记忆中她最讨厌这两人。

        尤其两人结怨的记忆最为深刻,五岁那年她便父亲被送到书院给皇子公主们做陪读,那日夫子讲伦理道德,无聊至极,她将书挡在身前,兀自坐在角落呼呼大睡,夫子兴致勃勃授课未曾注意她,皇子公主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岂料前桌的陆嘉辰告状,害她被夫子罚了十戒尺。

        白嫩的手掌心被打的又痛又肿,当即她嚎啕大哭,心中怒不可遏,将一切抛诸脑后,当着夫子与众人的面,一口咬上陆嘉辰的手腕,当即血肉淋漓,两人齐齐嚎啕大哭,响彻书院,当初若不是太子护住她,想必少不得再挨上夫子的一顿戒尺。

        两人的这段事迹在书院盛传了好几年,她亦被同窗皇子公主们还有死对头苏若兮嘲笑了许久,甚至包括当时不苟言笑的盛槐安。

        彼时盛槐安就坐在她的旁侧,每次夫子授课前,他都会偷偷瞥她,拿本册子挡着脸嘲笑,有次她实在恼极,待放堂后她骗了盛槐安去御花园,暗中揍了他一顿,还威胁他不许说出去。当时的小傻子乖乖点头,事后没有透露分毫。彼时她并不知私自殴打皇子是何等重罪,更何况盛槐安是最受宠的皇子,现在想想能抱住这条命,盛槐安也有功劳。

        桑筠与陆嘉辰结下梁子,从此互不顺眼,见则剑拔弩张,她胡搅蛮缠动手为快,陆嘉辰则尖酸刻薄滔滔不绝。

        “姑娘似乎知晓家父,姑娘有些面熟,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桑筠摇头如拨浪鼓,眼神躲闪,“没没见过,你认错人了。”

        陆嘉辰凑近几分,盯着她的脸仔细打量,良久神色悲恸滑坐在地,唏嘘道:“姑娘长得真像在下逝世的表妹,在下的那表妹虽胡搅蛮缠,骄纵跋扈,不学无术”

        她僵硬着笑急忙打断他,脸色更加难看,“陆公子逝者已逝,切莫再多说。”

        陆嘉辰微勾起唇角,肯定是她,不然谁会这般无礼忍心打断别人缅怀亲人。

        他拽着桑筠的手腕,忿然道:“萧宁钰,这些年你到底去了何处,为何不肯认我?”

        当初萧家出事后那段时日,父亲动用手中所有的势力也没寻找她,母亲终日以泪洗面。

        去掰他的手,桑筠兀自镇定道:“陆公子你再说什么,我听不懂。”

        “昨日在船上我便觉得你熟悉!”

        桑筠嘴角微抽,这呆子表哥不是想撩拨她来着?

        陆嘉辰红着眼,拉住她的衣袖,“别装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桑筠一把扒开他的手,恼羞成怒道:“认错人了,我真不是!我是”

        陆嘉辰再度伸手,拽过她的手腕怒吼,“萧宁钰你有没有良心?母亲日夜都盼着找到你,这么些年父亲一直派人暗中都在寻你,查萧家血案,从未放弃过你也未放弃萧家,你倒好不报平安信也就罢了,还偷偷嫁人,你可知”言罢他甩袖,恶狠狠瞪向江浮舟。

        昏迷醒来后她曾想过给姨母一家报平安信,但得知自己被朝廷通缉的境况后,她怕连累陆家,也不敢面对家破人亡的现实,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就当作萧宁钰已死,时间会冲淡一切。

        怔愣片刻她愧疚垂下首,低声问:“姨母与姨父还好吗?”

        “现在终于肯承认了,给我回去!”陆嘉辰气鼓鼓拽着桑筠,蓦地被她反拽住手腕。

        “回去倒是没问题,可是也要我们走的出去!”

        审视四周的环境,陆嘉辰蓦地泄气,今早他潜入江底后,被暗流卷入这处潮湿的洞穴,昏蒙从浅滩醒来,弯弯绕绕寻了许久也没绕出去,洞穴以甬道相连,一个接连一个,仿佛是巨大的地下迷宫。

        “昨日不是飞天遁地厉害的很,破开此处不久行了?”

        桑筠收回手揉了揉,咂舌道:“若是我还有灵力,还等得到你?”

        “话说这些年你到底去了何处,为何又有学了这邪门歪道?”

        “什么叫做歪门邪道?”,言罢她拉着陆嘉辰走到岩壁处,用江浮舟听不到的声音,悄声细语将十年的经历说与他后,深深吐了口气,“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陆嘉辰蹙眉,心底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宁钰,如今我是太子侍读,虽是散官,但往后表哥会护着你。”

        他说得极其认真,桑筠心中窃笑,但认真回道:“那便多谢表哥了。”

        桑筠目光落到他的包袱里,“对了,你的包袱可有伤药?”

        “你这相公受伤了?”陆嘉辰掠过她的肩头,拧眉望向远处岩石上的白衣男子,随即又四处张望,“怎么没见着小侄子?”

        面色泛起羞赧之色,桑筠一拳打在他的肩上,无奈解释道:“那是我的徒弟江浮舟,你口中的小侄子是我徒孙。”

        陆嘉辰掩住心中惊讶,翻找湿透包袱中的药瓶,“所以你你没成婚?”

        拿过陆嘉辰递来的药瓶,桑筠嘴角微微抽搐,“成什么婚,孤家寡人!”

        “你来时见到过那小男孩吗?”

        陆嘉辰摇头,“没有。”

        “知道了”,桑筠顿住脚步,又提醒道:“今后不准叫我萧宁钰,叫我桑筠就好,以免招来无妄之灾。”

        打开药瓶,她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到江浮舟身侧,恍惚间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犹如被冰雪覆盖,眨眼间那双眸子却是平静无波。

        “师父可算想起我了?”

        桑筠坐下来给江浮舟解衣,赔笑道:“对不起,一时聊得兴起,忘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为男子宽衣解带,见状陆嘉辰几步走来抢过药瓶,将桑筠挡在身后,“我来替他伤药,你一个大姑娘。”

        她笑退几步席地而坐,既然有人效劳,何乐而不为呢?

        刚阖上眸子,瓷瓶碎裂之声将她惊醒,抬眸便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

        江浮舟敛好外袍,无辜望向桑筠,柔声道:“师父我不习惯旁人为我上药。”

        陆嘉辰愣愣看着空落落的手,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咬牙道:“江公子你虽是陆某的救命恩人,但万万不该如此无礼,我”

        见陆嘉辰有喋喋不休之状,桑筠心暗道不好,迅疾起身横在两人中间,“别生气,我这徒弟平日不是这样的,他是为我受了伤,还是我来替他上药。”陆嘉辰被她推搡挡在身后。

        “可是你”

        “如今我是江湖儿女不拘泥绳墨虚礼,你不必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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