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落霙篇 五十六）醒
“你回来了。”唐咲是在庙会结束后，从守城门的官兵那里得知的消息。
那官兵对唐咲倒是很客气，站在戏台下，听完全曲。待“曲终人散”后，才到后台找到唐咲。
获悉霙和小楣闯入城墙上被带走的消息时，他手上还套着数十根牵引木偶的线。
“其中一位姑娘我眼熟，见您曾推过她，她的精神状态不大好，如果您现在不忙的话...”
“我马上去。”唐咲毫不犹豫地扯断牵线，随官兵出门。
因为他扯的时候用力过猛，木偶的手脚也有些松动。老李拾起唐咲丢下的木偶，露出惋惜的神情。“小唐对那位霙姑娘还真是上心啊，想当初的祸端，也是因为有人故意毁坏唐咲的木偶。如今，他放得下了。”
“倒不如说，他拾得起来咯。”罗二笑呵呵地接替唐咲的工作。“木偶戏对于那时的他来讲，是生活的全部，但现在不一样了。”
霙意味着什么，唐咲自己最清楚。
“这一次，再也不会失去你了...”
不过当唐咲赶到官府时，发现霙和小楣并没有被五花大绑，而是坐在公堂之上，与苍蓝城的城主欢谈。
“怎么这么慢。”小楣埋怨。“是不是又让人家久等了？”
“不是说...你们被抓起来了吗？”唐咲不知所措地摸摸头。“我还以为，你们被严刑拷打了...”
“托您的福。我们安然无恙。”小楣理所应当地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她也万没想到，不知不觉，唐咲在苍蓝城已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哪敢呢...”城主诚惶诚恐地起身，他年前才赴任，面对苍蓝城根深蒂固的问题手足无措，而唐咲此次的庙会仿佛一剂良药唤醒了苍蓝城久违的活力。
“您可是苍蓝城的大恩人呀。”
唐咲的目光移动到霙身上，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但她早就注意到夺门而入的唐咲。
“你回来了。”唐咲百感交集。
“姐姐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毕竟几近失忆地过了那么久...”小楣的语气也变得伤感。
对于霙而言，当她处于梦境中而另一个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经历，都如同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浮现，残缺的记忆没有留下多少印象，但残存了情感。
听罢小楣的讲述，她的心口也隐隐作痛，在她身体中，住着一个小小的霙，小小霙从不干涉她的任何事，也从未索求过什么，却在她最危急的时刻出现...
“我欠她一句谢谢。”霙喃喃。
“谁？”唐咲不解地问。
小楣回想起往事，眼泪又止不住了，她为了不让姐姐伤心，将唐咲拉了出去。“就是那个...陪伴了我们一个多月的霙啊...她再也不会出现了...你难道不觉得...失落吗？”
“我？”唐咲皱皱眉，回想起过去的一个月，霙一共毁坏了他九个木偶，烧坏两口锅（小楣坚决否认是自己做的。），乐器戏服若干，剪断三次看门大爷的胡子，害的坚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大爷差点跳井自杀，还导致戏园大笔的经费花在筑墙上。
“还好吧...只要霙回来了就行。”
小楣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狠狠地捶打唐咲。“你真是无情...”
“对我而言，霙是唯一的。”唐咲说完火急火燎地进屋关切霙了，留下小楣在风中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唐咲的话深深震撼了她...小楣不知不觉地捂住心口
“好痛...为什么？”
唐咲将霙带回了家，花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将她昏迷后的境况大概说清楚了。
“原来已经搬到苍蓝城了吗？戏园也归你管了...这么大的事小楣都没和我说。”
小楣到底都和你说啥了呀。
唐咲继续给霙讲最近发生的事，谈及今日的庙会，他更加兴致勃勃。
“你知道嘛，官府的人特意拨款为戏园准备戏台和焰火，那焰火，啧啧，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绚烂的；还有纳福阁搭建的戏台，足足可以容纳上千人，还有街道的装饰，那都是镶金带银的真材实料，鄙人穿的都豪华。”
他忽然注意到霙的神情有些变化，似乎有些不悦。
“你也知道，穿的比人都好...”霙暗暗攥紧拳头。
“是...嗐...都是官府拨的钱，戏园没消费多少。”唐咲急忙解释。
“你还好意思说？官府的钱就是能随随便便花的吗？”
唐咲不明白霙为什么突然发火。“还...还好吧，今天举城庆祝，我看老百姓们也都喜上眉梢，共度今宵。”
“呵。”霙冷笑一声。“这么快就将自己从平民百姓的行列里抠出去了？怪不得小楣讨厌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焰火是很绚烂，庙会办的也很好，但登上城墙，能俯瞰全苍蓝城时，才能看见，在灯火通明的欢庆之外，有多少人在早已熄灭的黑暗中被吵得辗转反侧还无法抱怨，有多少人就着微弱的烛火用被冻裂的双手捧着纸笔夜读...欢庆虽有，却不属于全部人，甚至不属于大部分人。”
“是...这样吗？”唐咲低下了头。“我以为我在做一件好事...”
“没说你做的不是好事，苍蓝城的痼疾人人皆知，如同一株老树般，我们只能改变它表面的枝叶凋零，却不无法改变它早已被蛀烂的树根。凭借我们的能力想要改变现状无异于痴人说梦，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易迷失了自己。”
霙在心中暗自嗟叹。“梦境之中，迷失自我的人太多了。”
“不过...你还在伤心弟弟的事吗？”
霙摇了摇头，露出久违的微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我挥手道别了。我知道奇迹不常有...只是稍稍期待罢了。不过，钟参一定不愿意看见我哭泣的样子吧。”
她知道自己撒谎了，但她不得不撒谎。
梦境是未来的现实，她难以接受。
当她醒来后，她甚至难以指示小楣，小楣身上每一个点，都与那个手起刀落的黑衣女子极为相似...楣真的会变成那样吗？
“命数天定。”这是万秋尘留给她的话。
但唯一的变数，恐怕就是霙自己吧，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导致小楣走上了那条不归路...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忍不住去想。
愈是回避，便愈发去想。
霙的笑容消失，又变成了郁郁不闷的神情。
忽然，唐咲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摸。“我知道这很难...但我和小楣，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度过。”
霙不可思议地看着唐咲，不知为何，她觉得唐咲的眼中有光。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看，又笑了吧。”
“哼~”霙“无情地”推开唐咲的手。“谁让你碰我了。”
“好好好...”唐咲顿了顿，环视四周，又看了看霙。“终于实现了回归的梦想，你应该挺满意吧。”
“别自作多情嗷，回归只是你的梦。”
“那你的呢？”唐咲追问。
“我...我的？”霙的脸颊泛红，小楣和唐咲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轮转。她扑倒床上，用枕头盖住脑袋，作出“开摆”的架势。
“我没啥梦想，吃好，睡好，多活几天。”
沉默半晌，霙缓缓露出一只眼睛。“以及，将这样的生活继续维持下去。”
小楣独自回了徐府。由于她事先已禀告徐秉，可能要陪霙姐姐，徐秉已经做好几天不见小楣的打算，没想到她这么自觉地回来了。
见小楣垂头丧气的样子，徐秉以为她在外面遭欺负了。
“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小楣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城主客客气气地把我们放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儿会与城主扯上关系，但看样子她不太愿意说出口，徐秉也就作罢。
小楣回到房中，将门反锁，她已没有力气上床。倚着门，缓缓坐到了地上。
手捂胸口，从唐咲说出那句话开始，就一直隐隐作痛。
“这是为何呢？为什么感觉唐咲说出那句话后，自己就好像失去了霙姐姐一般。”
为什么唐咲眼中只有原本的霙姐姐，但自己的感情雨露均沾呢？
回顾这一个多月，自己口口声声说着爱霙姐姐，但贴身照料她的人始终是唐咲，即使唐咲和霙姐姐之间还没有碰撞出火花，但照此发展下去，那一天早晚会来...她早晚要选择退出。
唐咲愿意为了霙姐姐的安危付出一切，而自己又付出了多少？
小楣忽然感觉自己很卑劣，从擅自吻霙姐姐开始，都是他自顾自地促进她与霙姐姐的关系发展，也自始至终都在回避霙姐姐对唐咲的看法。
“但...”小楣拿起床上的布偶，是她在霙姐姐昏迷期间，照着她的样貌缝制的布偶，由于感觉自己针脚粗劣，她始终不敢给霙看。但自己理所应当地视为珍宝每也枕着入眠。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小楣抱紧布偶，将布偶的脸庞打湿。
另一边的唐咲家中，似乎也稍稍碰撞出了火花。
“唐咲！你这个臭流氓！”霙站在浴缸中，搬起板凳，猛砸屏风后的唐咲。
“下手轻点...屏风都要被你弄碎了了！你也没说不用陪着啊...”
“原来你趁我没有记忆偷偷占了这么多便宜。”霙停手后重新缩回水中，借此掩盖飘忽不定的眼神和泛红的脸颊。“给我记好了，这些账咱们要一笔一笔地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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