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落霙篇 六十七)别,安
难以握紧的水杯碎在地上,心口如刀割般绞痛。
万秋尘的声音在霙的脑海回荡。
“难道代价还没有结束吗?”
“从现在开始,才算是代价。”伴随着心跳,每跳动一下,霙就感觉自己的心犹如被利刃刺穿般,痛到四肢痉挛,无力呼吸。
“绝望吗?”
“从始至终...你都是在利用我吗?”
此时她才明白,万秋尘并没有什么好生之德,他只是从自己身上榨取利益罢了。
她还要赴约,不能食言,她答应过小楣,要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为她摇旗呐喊。
霙用尽全身的力量,艰难地翻下床,穿好鞋子。万秋尘见状,张开手缓缓下压,霙如同被巨石倾轧般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不可以去见徐楣。”
“缘,当断则断。”
“你在胡说什么?”
“恐怕你还不知道徐府的变故吧。”万秋尘冷冷地说道。“由于私贩武器的罪行,徐府被判满门抄斩,三日后于东市执行。”
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秉为何会招致杀身之祸;她更不明白,昨日的时来运转为何如梦般消散。小楣的笑餍于脑海浮现,却可能,再也不见。
不行,她要去见小楣,她要看小楣如何夺得桂冠,她要向徐大人问清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
不屈的意志引领着霙对抗万秋尘降下的冲击。她艰难地站起身。
“你可知,我手掌之下,是数以万计的信念,而你仅凭一己之力,便能与之抗衡。”
“果然,当初收存你万里挑一的信念,不是错误的决定。”
“我不知道你在自言自语什么。”霙盯着万秋尘,架起双手。“但我要去见小楣,倘若你仍旧阻止,我会用双手开路。”
“请便~”万秋尘侧身让开。“恰好在比赛现场还有另一份信念需要收回,让我看看你的信念到底能不能够,支撑你与我会和吧。”
“哼!”霙冷笑道。“你可别,太小看人了。”
她强压着心口的不适,更衣,梳洗。
“答应了小楣的事,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她难堪。”霙换上合欢色的外衣,佩上玉钗,系好步摇,拿起衣柜中的猫耳头饰斟酌良久,还是放了回去。
淡抹胭脂,霙竭力露出灿烂的笑容,今日的打扮,肯定不会给小楣丢人了。
推开门,才知秋凉,晴空无云,街上无风,周身却异常寒冷。她颤巍巍地上了路。
城中许多人都提前去赛场占位置了,街上仅有稀稀拉拉的行人,但他们全然没有因寒冷而不适的神情。
只有霙,只有她自己,才发觉寒冷是由内而外的。
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在苍蓝城郊外迷途的自己,在漫天鹅毛大雪中丢掉了鞋子,凭借模糊的意志缓缓前行。当她抬眼望见唐咲小木屋中燃起的灯火时,求生欲激发的本能促使她走了下去。
而如今,她想要见到小楣,可比赛的打麦场似乎愈来愈远,根本无法到达。
跳动的疼痛使她前行愈发艰难,每走一步都要消耗极大的体力,而她呼吸地越急促,心便跳得越快,便愈发疼痛。
终于,霙还未走出苍蓝城,便无力地躺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小楣是被陌生的车驾送到比赛场地的。
“楣儿,爹有些事,就不送你去了,不过你放心,爹一定会按时赶到。”
她抱着那把硬弓,安静地坐在等候的席位上。
有选手迟到了,官府通知他们稍等片刻。
观众将比赛场地围的水泄不通,有好事者认出了她的身份,不断地呼喊她的名字。
“大小姐!能否央求您帮俺...”后面的话她没听清,也不想再听了。无非仍是利用她的身份地位,走人生捷径罢了。
“很可惜呀,你来晚了一步,我再也不是什么大小姐了,而是即将被斩首示众的囚犯。”
说到底,即使有徐秉的安慰,小楣依然觉得,变故发生的太快,一切太过荒唐。
但当她想找人辩解,想将事情说清楚,想申诉鸣冤时,却一无所获。
她始终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声音,不用穿上花枝招展的衣服,不用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也不用为我摇旗呐喊...
“我只要...你在啊...霙姐姐。”
哪怕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丝温度...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与你匆匆告别啊!
“哪怕是...最后一面...求求苍天,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一切的念想仅在内心展现,在外人看来,小楣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淑慧而端庄。
“对不起,我来晚了!”纷杂声中,小楣辨别出了银铃般悦耳的女声,她以为是霙姐姐,但寻着声音望去,是那个迟到的选手,她正卸下腰间的软弓,时不时地向人群中望。
随着主裁判挥动红旗,比赛正式开始。而比赛项目现在才会公布。
当小楣看见三个项目后(详见第十二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和霙姐姐特训练习的项目一模一样。
“原来姐姐她,已经来了吗?”此刻,小楣握弓的手又充满了力量。仿佛回到了最早拿起弓的那天,霙姐姐就坐在她身后,一姿一势地教她。
“不会让你失望的。”她将字条绑在弓身上。
一箭、两箭,箭箭穿心,对于小楣来讲,命中靶心犹如探囊取物。一轮比赛后,她毫无悬念的获得满分。
抬眼望计分板,竟只有她一个满分。
“谒州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嘛。”
第二轮亦是如此,小楣明白,此时的自己根本没有斡旋的余地,结局已经注定,她愤怒地宣泄也好,向旁人哭诉也罢,亦或是放下弓仓皇逃跑,都没有区别。
她站在这里,射出的每一只箭,都不仅仅是为了赢得比赛,而是向世人证明。
“我徐楣,也是本可以名垂青史的人!”
也是为了印证霙姐姐几十个日夜的陪伴训练是正确的,即使姐姐没有及时赶到。
第二轮比赛结束后,场上只剩下了她和那个迟到的女孩。小楣向外张望追寻时,发现那女孩也似乎在等着谁。
“我们都是一样的命运吗?”她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认同感。
那女孩走近,靠在她身旁,交谈一番后,忽然说。
“我听说...一些传闻...”
为什么...又要提起这件事?小楣对那女孩的好感度瞬间下降。她的语气始终客气,总是保持着某种距离感。
这让小楣想起那些登门拜访的宾客,如今当徐府陷入危机时,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她讨厌唯利是图的人。
“传闻是假的。”小楣冷漠地打断了她,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希望你不是那种只会活在自我享乐世界里的人。”说罢,小楣走回了比赛的场地,只留下那个女孩在风中发呆。
第三轮比赛开始,轻车熟路的小楣很快完成了比赛,毫无悬念的满分。
正当她深感大功告成没有辜负霙姐姐的期望时,她瞥见了那个女孩。
她说过,她叫杨嬿。
没有头饰,没有妆容,从头到脚朴素的衣着与那把精雕细琢的软弓格格不入。
小楣很难想象,她是凭借什么走近赛场。
当小楣摘下眼罩后,她看见了杨嬿眼中的胆怯,退缩。
她明白她害怕了。
霙姐姐曾说过,她的运动能力和射箭天赋是万里挑一的,后来也果如霙姐姐所说,仅仅几天的练习,她便能熟练地掌握射箭的各项基本技巧。
军队培养出一个神箭手需要至少两年时间,而小楣用不到两个月就做到了。
从杨嬿手上的老茧和伤口上判断,她或许付出了比自己多千倍万倍的努力。可小楣展现出的水平已超出了她的认知。
小楣理解着这种感觉,就像跋山涉水的登山者一般,当他历经千险翻越万仞高山,精疲力竭地登上山顶后,才发现山后没有海,而是一座更高的,直入云霄的重峦,从这座山顶仰望,根本看不到那座山在云霄之上,又有多高。
她看到,杨嬿已放下了弓,是准备放弃了吗?
“想必她和我一样,也很煎熬吧。”小楣展开思绪。
杨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练箭,或许只是为了在比赛上向那人证明自己可以做到。又或许,这是他们共同的理想。
“她的箭,只为他而离弦。”
小楣理解杨嬿的心境,但不认可她的行为。
她想起了字条上的那句话——“愿你遇见任何人和事都是三生有幸,无怨无悔。”
“喂!怎么,你要放弃了吗?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吧,就这么放弃,值得么?”
“若你没有坚定的信念,就不要妄想赢下我。”
杨嬿似乎顿悟了,她重拾起弓箭,继续比赛。
小楣正要观看她的“表演”。却忽然有人从人群中钻出,将她拖出了比赛场地。
御箭大赛延后了,但半日的宽限不会延后,她本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夺取桂冠,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最狼狈的方式黯然离场。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让霙姐姐看到,她的预测是多么精准。
以及,歉霙姐姐的那一句道别。
偶然间,她看见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挤入人群,口中高喊着杨嬿,瞬间明白了。
“也好,你的努力,配得上这份荣誉。”
“倘若还有机会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你多比较几次,请务必记住,杨嬿,你我之间,还没有分出胜负。”
“倘若还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把你介绍给姐姐认识,不过,不能让你夺走属于我的那份爱。”
“别,安。”
霙的意识模糊,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对话。
“文大夫...你说霙她...还能醒过来吗?”
“我也不清楚,体虚,但根据脉搏查不出任何毛病。”
心跳的剧痛让霙很快清醒了,她看见了唐咲和文大夫,以及站在门口的佘三。
“醒了!醒了大夫!”佘三反倒比唐咲先开口。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街上昏迷了啊,记不得了吗?”文大夫解释道。“当时唐咲不在,多亏佘三把你送到这里。”
霙忽然注意到窗外的夜色。
“文大夫,现在是什么时间?我昏迷多久了?”
“整整三天了,霙。”
三天?她想起与小楣的约定,慌张地下床,却跌倒在地。
“诶~霙姑娘,不要心急,你先养好病...”佘三扶住霙。
但霙完全不理会佘三的好意。
“快...带我去...御箭大赛...我要见小楣。”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一动不动,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你们...愣着干嘛?求求你们...带我去好吗?”
半晌后,唐咲缓缓张口。
“今日清晨...已经在东市执行了...市斩。”
霙的脑中“轰隆”一声。
“市斩是...什么意思?小楣已经...”
沉默的点头是最冰冷的回应。
霙想逃离现实,心跳的剧痛让她每时每刻都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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