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被触动的神明
张煜站在屋后，望着夕阳下的村庄，一如既往的祥和。那片荒芜的地似乎很远，渺在天际，又似乎很近，就覆在他的脚下。张煜下意识地将食指与中指加在一起凑到嘴边，从缝隙间深吸一口，才发现空无一物。
“上一世改不掉的臭毛病，这次倒有机会了。”
张煜转过身，看着面如死灰的孟当，脸上写满沧桑。
“孟玥，你的女儿，你很爱她吧，甚至为了女儿，不顾多年的交情。”张煜习惯性地抬脚蹭了蹭地。
“那天你带着两个人回家，要做什么？家中应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孟当晃了晃，沉默不语。
“不会对女儿产生了歪心思吧。”
仍旧没有说话，张煜攥紧拳头，怒视着他。
“回答我！”
只听见晚风的喧嚣。
“你tm哑了么！”张煜架起胳膊，一拳砸在孟当的鼻梁上，鼻血顺着脸颊而下，滴入干裂的土地。孟当跌了个踉跄，摔倒在地，小声喃喃。
“我...我没有...”
“呵？没有？”尽管张煜从撰录者典章中窥见了孟当悲惨的经历，但对他没有任何同情。
“那你知道孟玥为了你，又做了什么吗？”张煜蹲下身。
“你不清楚每天怎么从家拿的钱吗？”
“不是玥儿...织布...邻里接济？”
孟当还未说完，一块木牌砸在他的脸上。
“好好看看这牌子！你应该见过吧？”
“嗯...偶尔见玥儿挂在窗外，这上面是她的名字吧...”孟当轻抚着，却又被张煜抬脚踢翻在地。
“真是和她一样蠢到无可救药！”张煜夺回牌子，狠狠摔到地上，对着孟当怒斥道。
“你难道闻不到她身上避子符散发的麝香味吗？你难道看不见她身上的淤青吗？她无缘无故把自己的名字挂在窗外，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吗？”
张煜顿了顿。“意思是...写着名字的人与青楼的风流女子无异，甚至更加低贱。”
太阳已没入山峡，只留半边红霞，孟当怔怔地看着张煜，嘴不停张合。
“怎么会...我明明叮嘱玥儿...不要出门...”
“是啊~”张煜的语气颇为戏谑。
“这里就是现场，不然王叔他们怎么会赶来？怎么会如此驾轻就熟？事到如今，你还在相信这群虚伪的村民邻里么？”
“我...”孟当忽然苦笑一声，解开外衣，拿出一个小包裹。
张煜看了看包裹里面，有些疑惑。
“方才为什么不拿出来？”
“可能...想再等等吧。”
“恩人。”
“不要叫我恩人。”
“不...你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玥儿托付给你。”
“你在胡说什么？”
“毕竟你看...被欺骗这么久，玥儿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吧。我是个失职的爹，对她承诺了太多，却什么都没有做到，我也想试着反抗命运，但始终没有勇气，始终将妥协作为退路，到头来，已无路可退。钱，是我欠赌场的，不应再让她担负。带玥儿离开，只要没了人证，他们不敢拿你们怎样。”
“然后呢？”
“然后...”孟当苦笑着扣好破旧外衣的扣子，将翻起的衣角弄平整。
“然后拜托你...杀了我吧。”
“你确实该死，但要这样逃避么？”
“我不逃避，只会再伤害玥儿吧。”孟当留恋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玥儿长大后，一定是很可爱的姑娘吧，到了陌生的地方，让她去读书，别像她爹这样，没出息...一定要让她珍惜自己，别再做傻事了。”
“那村民们呢？他们戕害了你，也陷害了孟玥，你不想报仇雪恨么？”
“报仇？”孟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扑净身上的尘土。
“当年我年轻气盛，把江湖义气看得比什么都重。当时也是发达了，见不得他人受苦，总觉得都是同根同源的人，何不伸出援手？也从未料想有一天会被他们背刺，说到底，还是我自己不小心？”
张煜很是奇怪，为什么孟当始终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为什么总是向他人示弱？
“那他们呢？你为什么连一句斥责都没有？应该很早，很早就看出有些人居心叵测了吧！”张煜情绪激动地问道。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孟当轻轻摇头，“说到底，谁不是为了自己活着呢？都是日子人罢了，此时再去旧账，也毫无意义了吧。不过，恩人，如果玥儿想要报仇的话...你就依着她吧...不过她应该更记恨我才是。”
张煜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劝导或者改变孟当的观念。也许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障壁，只能远远的观望罢了。
“让我再看玥儿一眼吧。”孟当摇摇晃晃地踱进屋子，孟玥还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孟当脱下外衣，罩在孟玥身上，想要去抚摸...手停在半空，尴尬地笑了笑，缩了回去。
“玥儿有些体寒，以后让她注意保暖，不要着凉。”
二人走出了屋，张煜站在孟当身后，魄璃已出鞘。
“主人，我来帮你解决就行。”琉韵的声音在张煜耳畔响起。
“不。”张煜双手握紧剑柄。“这一次，由我亲自处决。”
“那样的话...万秋尘会找来吧。”
“不会的，孟当一心求死，顺应天时，不会影响他所谓的均衡。”
风变得凛冽，孟当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动手吧。”他静静地说。
“放心，不会痛，很快的。”张煜提剑刺向孟当的后颈，与此同时在他的耳边呢喃。
“孟玥托我帮她捎个话，即使，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孟当听罢，嘴角微微抽动，浑浊的泪从沧桑的脸颊滑落。那道长长的身影，终究倒了下去。
“真的吗？谢谢您...恩人。”
一道铄金色的光芒与原野绽放，如同晨光生辉，光芒褪去，孟当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如同睡着般，只有后颈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伤口。
“我从不是，你的恩人。”张煜抬起手，孟当的身体陷入泥沙之中，松软的泥土一层层覆盖，地表恢复原样，将发生的一切掩埋。
“无论如何，希望你就此解脱，不再被打扰。”
他转身回屋，拍了拍孟玥的背。
“不要装睡了，你根本没有被下药，刚才扒着门缝看得清清楚楚吧。”
余晖映着孟玥瘦小的身躯，红肿的眼圈更加显眼。
“结...结束了么？”
“结束了。”张煜将那个包裹打开，里面装的是已经冷了的包子。
“诶...为什么...他不是在骗我么？”话语断断续续，渐渐化为倾盆骤雨，张煜将她搂在怀中，感受到衣服被温热地沾湿。
“已经凉了，要我去帮你热一下么？”张煜伸出手，却被孟玥轻轻推开。她拿起一个包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还是熟悉的味道，她最爱的韭菜鸡蛋...一点没变...只是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真的没关系么？”张煜听见孟玥的哽咽声，有些心酸。
“没有关系...就这样...挺好的...”
方才孟玥一刻都没有停歇，吃过饭后，疲倦意瞬间涌来，竟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张煜把她抱到床上，并小心翼翼地盖好被子。
夜色降临，四周燃着灯火的人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只有这里一片冷寂。
张煜又夹起手指，才发现指缝间什么都没有。
他动摇了，不是对某一个人，某一件事，而是对整个世界的存在和运转产生了动摇。
“虚伪的情感，败坏的人心，无可救药的懦弱；孟家只是万千被隐藏的阴暗面中的一个，也许，还会有更多...”
张煜顿感迷茫，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诞生，到底是遵循自己的记忆，还是他们的？为什么会如此压抑...为什么我会感觉如此无能为力？
他已经经历过成千上万个不同的世界了，唯独这一次，唯独准备最周全的这次，他产生了自我怀疑。
“我不是来救人的吗...为什么...造就了一场又一场灾厄。”
错的是他们，是这个世界，还是我？如果是我的话...这个世界，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张煜提起魄璃，解除它的所有限制，此时他只需一挥手，便能割裂时间和空间，让世界回归混沌之中。
痛苦，愤怒，绝望，无数负面情绪交织在张煜心中，汇聚于魄璃的刃尖上。
剑身愈发明亮，无穷的能量涌入剑刃，他举起剑，通天的光穿透云层，四方宛若天明，这一击，即使是万秋尘，也无法阻隔。他会在万丈剑锋下化为灰烬。
“让一切都结束吧，爸爸、妈妈，等下一世，我再...”
“爹...不要...”忽然传来孟玥细微的说话声，张煜回过头，见孟玥瑟缩在床上，刚才说的是梦话。
“不要...不要离开我们...我想你...我好害怕...”望见她眼角的泪，张煜的心似乎被什么戳到了，他放下魄璃，给孟玥盖好被子。
轻轻抚摸孟玥的头。
“放心...不会有事的”
“你会...保护我么？”张煜分不清她是不是在说梦话，但还是很认真的回答。
“我会保护你的，我保证。”
孟玥似乎听见了，她不再哽咽，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在笑。
“祝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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