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时闻的外婆上个月突发了脑梗,半边身体顿时失去了知觉,瘫在床上连舌头都打结到说不出来话。
原本她可以及时就医,一点病痛也不会留下。
听到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匀缓的呼噜声,儿子儿媳白天都要工作,晚上下班还要操持家务,实在劳心辛苦。
外婆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强忍着不适等到天色露出鱼肚白。
但是为时已晚,主治医生带着一帮实习医生和护士将外婆的病床围了个水泄不通,医生检查了外婆的情况也直直摇头,说外婆要住院,在医院里输上几天的液,之后要做康复训练。
至于恢复成什么样子,还要看病人的体质和康复的成果如何,总之是不可能跟没生病之前一样活动自如,或许要借助拐杖或者轮椅走路。
听了这话,登时时闻的舅舅就拉着医生的袖口,皱着眉头说自己家里人工作的在工作,上学的在上学,没有人能来医院照顾病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医生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把袖口猛地一甩,厉声正色地说道:“老人辛苦操劳了一辈子,怎么老了生病了,你们这么多说辞?”
医生气呼呼地带着一帮实习生离开病房,只剩下舅舅一家三口和时闻面面相觑。
舅舅唯一的儿子今年九岁,正在上小学三年级,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粉嫩的小脸偷偷埋在妈妈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病床上因为痛苦皱起眉毛的奶奶,稚嫩的声音腼腆地询问妈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我不喜欢这里。”
舅妈冯晨红双眼不安地扫过床上一言不发的干瘪老太太,手肘不停在身侧捅自己丈夫的背部,舅舅反手握住妻子的手,阻止她再闹腾。
时闻去倒水看到舅舅舅妈私下的小动作,眼睛微黯,只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往常倒了一杯清水放在外婆床头。
冯晨红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丈夫一眼,面对孩子的语气却轻巧温柔:“一会妈妈就带你回去,给你买你最喜欢的小蛋糕,好不好呀?”
“好。”小表弟年纪小,格外好哄。
舅舅陈卫华很为难地看了看病床上白发苍苍的母亲,伏在床头,凑近自己母亲的耳朵,艰难开口道:“妈,让晨红在医院照顾你一段时间,然后咱们回家自己做康复行不行?咱们家里没有钱了。”
老人缓缓点头,浑浊的眼球失落又恐慌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无奈地点点脑袋,默默转过身子看向雪白的墙壁。
医院房间里的空调扇叶微动,向外不停地吐着凉气,病房里异常安静,尽管陈卫华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是时闻依旧听清楚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身侧的拳头已经握紧,双腿用力绷直,极力忍耐自己的质问。
时博文这些年没少给外婆塞钱,外婆把钱都补贴给了自己的儿子,舅舅拿了钱仍旧在跟时闻哭穷,时闻知道外婆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毕生心愿就是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即使陈卫华做的再过分,他都给彼此最后的体面。
舅舅和他说家里很穷,他明知道时博文每次给的钱,足以他全家一年的花销,为了外婆还是忍下心里所有的不满,自己从外婆家搬出来,一个人找兼职租房子来养活自己。
这次的事情他忍无可忍,跟着离开的舅舅走出病房之外,在偏僻无人处叫住陈卫华。
可是刚一开口询问时博文给的钱花在哪里,陈卫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怒气冲冲地伸手一挥,指着病房大声责骂时闻不懂事,说外婆这些年身体不好他又不是不知道,钱都花在外婆身上了,一分都没剩下来。
时闻听到这话,身侧的拳头紧紧握成一团,骨节泛白,挺直的鼻子下红唇紧闭。
这些年来,外婆为了省钱不但把家门口的空地开辟出一块种菜,还动不动就攒些瓶子和纸箱卖废品换取一些钱来补贴家用。
据时闻所知,那些钱都被陈卫华拿去填他早年高利贷的窟窿,可是外婆这么多年的退休金攒下来应该还有不少,陈卫华怎么能这么坦坦荡荡说自己没有钱呢。
等到时闻问到外婆的退休金,陈卫华更是暴跳如雷,常年吸烟喝酒形成的油腻肥大的脸颊憋得通红:“我就跟你外婆说你是个白眼狼,你外婆还不相信,现在她刚刚躺下,你就开始惦记她的退休金。”
说完他就冲回病房,不管自己妻子的劝阻,强行抱着自己的儿子,拉着自己的妻子就要离开医院。
冯晨红在身后拖着屁股,被大力拽着踉踉跄跄地向前几步,心中颇为不愿意跟陈卫华走,又顾及这里是医院,她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要不是别人天天上门催债,咱妈能没有钱住院?你这个不孝子,把我带走了,你让谁来伺候老太太呢?”
“你去上班,不要管这件事。”陈卫华不顾自己怀里哇哇大哭的儿子,硬是拉扯着自己妻子的胳膊,看到妻子坚决的态度,反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凶神恶煞地威胁道,“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打死在这!”
冯晨红挨了巴掌,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你打我?我为你们陈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敢打我?”
说完捂着脸颊头也不回地跑走了,陈卫华带着哭着的孩子紧随其后,路过时闻还不忘啐一口唾沫。
时闻只能用那天徐月久没有收下的钱交了一周的住院费和康复费用,并且选择留在医院照顾外婆。
徐月久听到这里,眉头紧锁,背部一下子挺得笔直,担忧地说道:“那后续怎么办啊?你又不能去打工,外婆这里一直离不开人。”
“就这个暑假我会忙一些,开学高三,我爸爸会找护工阿姨过来照顾外婆。”时闻难得舒展开眉宇,语气里尽是轻松和喜悦,眉梢眼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我爸请的专业护工肯定更有经验”。
徐月久的家人没有卧床生病需要她照顾的事情,她不解地探长脖子看向病房:“外婆还好吧?晚上会很折腾人吗?”
“她自己生病了,心中也不好受,我舅舅每次来了,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埋怨她没照顾好自己,”时闻瘫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两条长腿微微敞开,双手交叠垫在后颈处,“她晚上总是偷偷地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她。”
“钱够花吗?”徐月久把手里的花束放在时闻的怀抱里,伸手就去自己的包里掏东西,时闻见状连忙伸长手臂摁住了徐月久的手。
女生的手柔软湿滑,时闻手指触碰到上面,指尖传来的美好触感让他瞬间一滞,抬眼看去正对上女生清澈明亮的眼睛。
女生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随着她的动作眨呀眨,本就明艳漂亮的徐月久在近距离下看去,更显得妩媚和可爱。
时闻像触电一般率先挪开自己的手臂,迅速从徐月久的身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来。
“够的。”
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想自己的第一反应,徐月久在他眼里应该是高傲和不靠谱的代名词,他怎么会觉得她妩媚和可爱?
不对劲,时闻觉得自己今天很不对劲。
“你没有事吧?”徐月久看到时闻点点头又猛然摇头,担忧地抚上他的肩膀,“你没有事情吧?”
“没事没事。”时闻上身微微向外移动,不动声色地拉开和女生的距离。
徐月久长长地哦了一声,看到时闻怀里的花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男生,讨好般地询问道:“那我可以进去看看外婆吗?我为她买了花,在楼下的小商店订了点牛奶,他们一会就送上来。”
时闻大大方方地走在她前面为她引路,徐月久踮着脚尖来到病床前,弯下腰温柔地看着床上的老人,小声地跟在时闻之后喊了一声外婆。
老人转过脑袋才看到时闻身后的女生,伸出干枯瘦长的手指点点身侧的椅子,招呼徐月久坐下:“你是阿闻的朋友吧,快坐下,阿闻啊,你快给你的朋友洗个苹果,外婆身体不方便。”
徐月久看到老人另一只在被窝里的手一点动静也没有,伸手拦下时闻,笑着说道自己不饿也不渴。
和外婆寒暄几句之后,徐月久和外出买午饭的时闻一起走到电梯处等电梯。
徐月久看着电梯门上不停变换跳动的led显示屏,一路无言的女生突然拍拍时闻的肩膀:“没事的,外婆吉人天相,一定会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
时闻愣怔了一下,随即勾起一丝微笑:“好的,我知道了。”
外婆这次发病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外婆一生好强,不愿意被药物左右,明明知道自己血压高,却还是在吃药的时候任凭自己的想法任性妄为,结果那日凉风突起,外婆发病,他手忙脚乱如无头苍蝇。
经过这件事情,他恍然间发觉自己在不经意之间的成长,之前觉得自己未来的路有很长,努力总会获得想要的东西,自己的亲人也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看着他不断强大。
外婆这件事让他体会到白云苍狗,时间的转瞬即逝,也让他明白人情冷暖。
茶可冷饮老板给他打电话说有个女生过来找他,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徐月久,这个虽然他没有好印象,却毫不吝啬帮助他的女生。
她眼底的小精明和小算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却仍旧不可控制地被她吸引,任凭她牵着鼻子走。
时闻垂眸,看向微抿着嘴唇、随着数字的改变脑袋像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女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笑意可达眼底。
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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