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耍错心机
第二日清晨,石家父母热情极度洋溢地接待了崔灿。归根结底,物以稀为贵。石齐上学时性格乖张不合群,同性朋友自然不多,鲜少领人回家,故而齐美君罕有机会见到除张镜白以外的朋友。要不是崔灿赶着去上课,恐怕要被留下吃午饭。
“今天早上你妈一个劲儿问我你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坐上校车的崔灿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不知道的,实话实说呗。”石齐吃着坚果,不以为意。
“你确定?!”崔灿嘴角抽搐,如果实话实说石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会吓坏齐妈妈吧。
石齐吃光一包坚果,拍拍手,拍拍衣服,问道,“你怎么不吃?”
“你妈给我盛太多饭了,我现在啥也吃不下。”崔灿面容哀怨,她都快撑死了。
“还不是你自己乐意吃那么多。”石齐取笑道。
额。崔灿吃人嘴短,说不过她,换个话题说道,“对了石齐,你发小真的很帅呀。”
石齐没回答,这不很明显么。要不是托张镜白的福,她也不至于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全校女生的公敌,同性人缘差得不要不要的,当然,异性人缘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在她不在乎。
“你俩就没考虑发展一下?”崔灿好奇问道。理论上只要不瞎就不会放过这么优秀的窝边草呀!
“你们怎么都这么问,青梅竹马的发小就一定要发展成恋人吗?”石齐被这种惯性思维模式烦得不轻。她有时会困惑,他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改变成完全不确定的关系?
“也不是,只不过他人好,性格好,工作好,和你又般配,昨天看起来就很像……恋人,”崔灿挠挠脖子,想起昨天的情景,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很多年的那种。”
“有吗?你确定不是兄妹?”石齐反问。她和张镜白向来亲近,早已习惯。
崔灿回想起昨晚的画面坚定地摇摇头表示,“旁观者清。”
“是吗?”石齐质疑。
“是。”
“既然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不如先睡了再说。”石齐摩拳擦掌故意没个正形儿地玩笑道。
“咳…。”崔灿被自己唾沫呛到,看了眼石齐,鄙视道,“你也就说说而已。”
“这事还真干不出来。”石齐嘿嘿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你俩真的是从出生就在一起吗?”崔灿重读了出生二字,她对如此罕见的情节有些许怀疑,说不定是把小学或幼儿园四舍五入成了出生。
“这有什么好骗人的,我爸和他爸是同学朋友兼同事,恩缘很深,加上兴趣相投,都是迂腐老学究,所以交情匪浅,也不知道一个数学教授和一个古文字学教授有什么好聊的。然后我妈和我干妈性格也合得来,特别互补,所以两家人好的跟一家人似的。以前单位分房子,分下来一看居然是门对门,你说巧不巧!后来俩人又一块怀孕,你说巧不巧!就天天凑一块家长里短育儿经,夸张的还在后头,没成想我和他居然又是同一天出生,你说巧不巧!他们经常说这个是缘分。”
“这就是缘分啊!”崔灿痛心疾首道!这特么若不是缘分,还有什么是!
“每秒钟都会诞生很多婴儿,所以同一天出生到底有什么好稀奇的?”石齐摊摊手觉得众人都过于大惊小怪了。
崔灿觉得石齐根本没抓住重点,急得她前倾身子凑近跟前,十分郑重说道,“问题不在于同一天出生,而是你和他在同一天出生。”
“啥意思?!”石齐有点懵,两句话听起来没区别呀。
崔灿进一步解释道,“你和这世上随便哪个人一起出生都无所谓,因为那些人与你而言无关轻重,可能一生都不会碰面,就算碰面也只是擦肩而过罢了,这不叫做缘分。但他不一样,他在出生前就注定会和你有数不清的交集,所以他在你的人生中是怀有特殊使命的,是必然在你生活中留下痕迹的人,而这种一起出生才能叫做缘分。”
“额…”太绕了。石齐还是有点懵。
“你到底懂不懂啊,”崔灿见自己解释不太清楚,有点心急,补充道,“他,于你而言,是生而不同。”
张镜白,于我而言,是生而不同。石齐听得一愣一愣的,抿抿嘴唇,半天才感叹说,“你这文案牛逼啊,说得我都想跟他表白了。”
“我是认真的,这种天生的东西,别人求都求不来。”崔灿脸上露出少见的严肃。
石齐不自在起来,感觉崔灿刚刚的眼神意味深远,论格调之高甚至涉及到了人性的弱点,此时若是贸然开口恐怕会暴露自己知识储备不足的弊端,虽然不太明白崔灿在说什么,不过难得见她如此认真,多少要尊重一下,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嘞?”
“所以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守护这段情谊!”崔灿握起石齐的手,神情恳切。
石齐松了口气,比划个ok的手势承诺道,“哦。这个简单,我可以答应你!”就算崔灿不说她也会做到。
崔灿说完这些突然身子一斜,倚到石齐肩头,笑道,“喂,你不觉得你发小和盛主任很配吗?”
“诶?!”
“现实版的腹黑攻和阳光受,不能更贴切了!”崔灿压低了声音贴耳说道。
“是哦。”石齐如梦方醒般露出确实般配的遐想神情。
崔灿抖眉猥琐道,“昨天看到你发小,我都激动地走不动路了,就他和盛主任的cp,我能写一本五十万字的小说。”
“咦,为什么张镜白是受?”石齐一息尚存的善念想替被扑倒的张镜白讨个说法。
“看起来更好说话些吧。”崔灿若有所思地答道,温柔的男人总会被弱化成小受。
石齐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而后又为难地说道,“完蛋了,被你一说我有点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情不自禁把直男张镜白往小受的模式里套,可又觉得对不起他。”
你一言我一句,两位人民女教师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在校车上仍不忘彼此探讨,相互增进,简直就是国家教育事业的中流砥柱。
可喜可贺。
接下来几日并无可赘述之事,石齐依旧如往常般没心没肺地混日子,所以在即将召开动员大会的下午,崔灿居然比石齐还焦躁不安。
“要不咱俩换座位吧。”崔灿思考良久,最终大义凛然地提出自毁式建议,身为朋友,她可以做到两肋插刀,况且她自认比石齐逆来顺受多了,“就这么定了吧,以你的公主脾气,那位置肯定受不了。”
石齐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但心下略有感动,在去会议室的路上拍拍她肩膀,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
崔灿瞧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十分好奇,问道,“什么妙计说来听听?”
“我打算装病,你到时候乖乖躲在一边看着就好。”石齐为自己的奸计笑得十分猖狂。不仅不用去会议室守后门,还能躺在家里的床上吹空调。
“哦。”崔灿停下脚步,扭头将信将疑地看着石齐,总觉得不靠谱,可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又不得不选择无条件服从,但忍不住嘱咐道,“注意分寸!”
石齐信心满满,轻嗯一声算是应下了。
崔灿心里不安,可从石齐眼神表情里也瞧不出什么端倪,还是担忧地再嘱咐一遍,“千万别惹出什么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我坐那儿也行。”
“好啦好啦,我保证智取!”石齐伸手揽住崔灿肩膀往会议室走,装个病而已,她绝不会做吵架打人之类上不得台面的事。今天就让姚娜娜见识见识纵横江湖未逢敌手,屹立庆大家属院永不倒的石大小姐的过人手段,她可是人送绰号玉面小飞龙,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头号人物!
唉,石齐叹息,高处不胜寒的空虚寂寞少有人懂。
到了会议室门口,她让崔灿自个先进去,方才过来时就留心看了一下主任办公室锁着门,估计是在家接私活,还没来呢。她早就打听到盛主任因水平过硬而经常硬着头皮接学校出面介绍的私活,比如临时翻译个文件什么的。与其说是私活,不如说是帮忙,往往都是兄弟单位通过学校渠道寻求帮助,索取优秀的资源,提供廉价的报酬,碍于情面一般不会拒绝。
她抱着记事本的胳膊动了动,将书向上挪了挪挡住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停车场,心下盘算着盛主任来了肯定直奔会议室,必然经过走廊尽头拐角处专门用来抄近路的窄楼梯。只要守在那儿就一定能百发百中地遇见他,然后请假。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石齐眼神一亮,调整一下裙摆,算准时间快步走进楼梯间。准备妥当后满含期待地看了一眼高跟鞋,望它尽职尽责,不辱使命。
盛浪上楼,石齐下楼,意料之中地在小楼梯的两端打了照面。
“盛主任好巧啊,我正要给您打电话。”石齐佯装意外。
“打电话?大家都去开会,你去哪儿?”盛浪步履匆匆,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间没多少富裕。
“校医院。”石齐故作难过状。
“怎么了?”盛浪出于礼貌问道。她一直不大消停,令他颇感头疼。
“脚…扭了。”石齐委屈巴巴地瞄了眼细细的高跟鞋,装出一副愧疚不安的模样,咬着嘴唇,惭愧道,“我太着急去开会,结果…”
“知道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吗?”盛浪虽然不明白不擅长穿高跟鞋的女人为什么要执迷于此,但还是关切问道,“要不还是找人送你去?”
“没问题。”完全没有。石齐赶紧摆手,又怕他怀疑,便装出很有集体荣誉感的样子,“还是别耽误其他同事开会了,我自己走慢点就行了。”
盛浪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又看看表,时间确实不宽裕了,于是来不及细想便同意了,“好吧。路上小心。”
“谢谢主任。”石齐几乎快掩不住心中的得意,恨不得立马笑出声来。以往这招石齐一般都用在张镜白身上,用假装受伤来谋求怜悯,逃避劳动,今天头一次用到别的男人身上发现照样好用。
盛浪再次看了看手表,勉为其难地微笑着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石齐一边装瘸一边下楼,演得非常专注,尽量真实不浮夸,与盛浪擦身而过时既心虚又紧张,好在盛浪绅士地侧身,微微调整姿势以便让出最充裕的空间避免碰触。
可突然间,盛浪怀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来,他这才想起早上定了提醒自己提前十五分钟入场的闹钟。
然而一旁的石齐却被耳边突如其来可谓轰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趔趄,脚踝不稳脚下再次踩空,身体感官传来熟悉的失重感,她的大脑在危难之下高速运转,一瞬间涌出一大堆念头,难道又要在他面前再摔一遍!这可是十几节楼梯,摔下去会住院三个月!装个小病而已,没必要立刻遭天谴吧……!
石齐想伸手抓住点什么,但两手空空根本抓不住什么,她基本绝望了,似乎已经看见自己接下来绑石膏的样子了,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制裁,又忽觉身体被拦腰截住,生生止住了去势,睁开眼确认有惊无险后,劫后余生的欣慰之语脱口而出,“谢天谢地。”
“你该谢谢我。”盛浪纠正道。
石齐缓过神,才发现自己被盛浪揽在怀中,兜在她腋下腰上的手因托着身体而一直没有抽回来。
盛浪身材高大,随便一展臂,几乎将石齐整个儿圈在怀里,两个人的胸口紧紧贴着,她的额头距离他的下巴不足一寸,甚至彼此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细腻味道。
男人身上隐藏在古龙香水下的极淡的香皂味儿和烟味儿,女人身上混杂了水果调淡香水和清香洗发水的阵阵甜美香味儿。
石齐生出几分恍惚,一时无法从方才的奇怪心情中脱离出来,眼神盈盈亮亮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害羞。
她发觉自己的胸部在过窄的空间内发生了弹性形变,便把着楼梯扶手微微直起身子,使二人的胸口挪开些距离,语调因脸红心跳而轻柔软糯,小声说道,“谢谢主任。”
盛浪松开手,综合情况飞快地衡量了一下,心里冷笑:哼,敢在我面前耍心机,你怎么不去关公面前耍大刀?表面上却不显露,简短地命令道,“跟我开会去。”
“什么?!”石齐愕然,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刚刚明明说好了放她走的!
盛浪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失望,更加断定她是装瘸,并未戳穿而是滴水不漏地耐心却快速地解释道,“这里距离医务室起码步行二十分钟,你连下楼都有问题怎么去?我先扶你到会议室,然后再找个人送你过去。”
当面戳穿,那她势必不肯承认还要找借口搪塞,何不顺水推舟,逼她进退两难。
“不,不必了吧。”石齐果然进退两难,异常尴尬而心虚地拒绝。
演技太好也是麻烦!
“不必了?”盛浪故作狐疑,而后又故作恍然大悟状,仿佛突然联想起开学时她佯装学生的事件,脸上挂起嘲讽的微笑,以不信任的口吻讽刺道,“还是说你……又在骗人?”他说着眼神向下移向脚踝,接着就闭嘴了。
石齐的脚踝确实有些红肿。
而石齐自己也在右脚踩地的一瞬间感到了熟悉的疼痛,立马明白这病不用装了,经过刚才那一场虚惊,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医务室了。
“还能走吗?”盛浪询问。
石齐试着松开扶手,脚踝再次使力。
“哎哟!”疼得她直皱眉头。方才吓了一大跳,扭得狠了,这会儿走路有些困难。尴尬解释道,“刚扭完走不了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经验之谈。
“走吧。”盛浪不容反驳。他虽心知肚明扶着她走进会议室绝非最好的选择,但将一瘸一拐的她丢在楼梯间也实非良策。
身为顶头上司,关照下属是职责。
石齐也不再拒绝,红着脸接受他的搀扶。不然还能怎么办?她目前确实需要有人送她去医务室,至少去个能坐的地方!
否则在小楼梯间里席地而坐,看着也太呆逼了。
二人慢步挪到会议室门口时,已临近开会,大多数人均已落座。
“盛主任,我自己进去就行。而且我的位置靠后门,跟你距离挺远的。”石齐讪笑,若以这般相互搀扶的暧昧姿态走进会议室岂不惹人闲话,前有课堂袭胸,后有会议室相拥,这关系越发说不清道不明。
盛浪并不松开手,说道,“那个位置并不适合你。”
咦!石齐惊讶于他居然知道她的位置,而后又愤愤不平地想他既然知道那位置不好坐居然都不肯事先帮她调换一下,怎么说也是直系上下级,利用职权稍微关照关照内部人员是多么司空见惯的收买人心的行为!要是他能通融一下提前换给别的系的人坐,她不就老老实实去开会了么,瞧现在折腾的……亏死了。
会议快开始了,石齐在门口磨磨唧唧不想进去,心想他身为堂堂系主任难道都不在乎流言蜚语吗?可盛浪面无表情,手上用力几乎是将她拎进了会议室,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前门进去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什么好回避的,更糟糕的“袭-胸”不都挺过来了么,何况这次是真的事!出!有!因!
事!到!如!今!石齐只怪自己运气太差,小计谋的开场明明和预想的完全一样,后半段怎么跑得这么偏?!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装得更瘸一些,以帮助大家尽快猜到前因后果。
盛浪在自己位置附近停下,石齐瞄了眼周围布局心里难免吃味,靠近会场前排,视野优良,出入方便,不愧是是姚娜娜精心挑选的。
“你先坐这儿吧。”盛浪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先将石齐安顿到自己的位置,开完会再送去医务室。他一路上观察石齐没再流露出因崴脚而疼痛难忍的样子,想必开完会再去也不会耽误。身为系主任,他不希望日语系的人在重要会议上缺席,哪怕做不到无可挑剔,至少也能做到无可指责。
“啊?!”石齐神情复杂,脸都绿了,她深觉被这混蛋忽悠惨了,什么叫来会议室找人送她,都是假的!根本就是想骗她来开会。石齐不肯叫他轻易得逞,故作为难道,“我坐这儿主任怎么办呀?”
“对呀,石齐坐这儿你怎么办?”坐在一旁的林溪谷也问道。他就是单纯地问问,没有不乐意的意思。
坐在另一边的姚娜娜神色紧张,同问。她可就不是单纯地问问了,简直相当不乐意。
“我去后面。”盛浪用下巴往后一指,手里扶着石齐往里推,希望她赶紧坐下。
石齐一把拉住他,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叫一表人才的系主任去看后门,这可牵扯到他们日语系的脸面问题!虽一百万个不愿意,但为了集体荣誉,她不得不放下小我成全大我,不甘心地叹口气,大义凛然而又略显悲伤地说道,“还是我去吧。”
折腾了一圈,何苦来呢。石齐起身,决定接受看一下午门的命运,这同时也意味着她的完美计划彻底宣告破产,不仅如此还搭上了原本健康的脚踝。
盛浪一把将石齐按在位置上,眼神飞快地向下扫了眼她脚踝,面无表情,声音却不似往日冷清,柔和许多,“我去。”
“这真不妥…”石齐奇迹般地感到一丝丝愧疚!
“没什么不妥。”盛浪的手掌盖在石齐胳膊上,示意她快坐好吧,若真想替他这个系主任分忧,就别再添乱了。
隔着衣料,掌心触碰之处传来一股温热,石齐像过电般感到不适,又立马重新摆出苦瓜脸,试图劝服他别到后头去。一是她不乐意坐在前头,与其一下午挨着姚娜娜,她宁愿一下午去看门。二是堂堂系主任真不适合坐在后头,一会儿代表全系发言的时候,难道要顶着众人的注视从大后头一路跋山涉水而来吗?
“主任绝对不能到后头去,这像什么话!石齐你怎么回事?要害我们日语系丢脸吗?!”姚娜娜特别不高兴,打从石齐来的第一天,她就烦透了她。
主任不能去后面这事,我也知道!石齐内心抓狂却不好直说。氛围相当微妙。
林溪谷见状起身解围道,“我去后面。主任你坐我这儿。”
“别。还是我去吧。”石齐不依,副主任好歹也是个官,去看门也不合适呀。
“没事没事,你安心坐好。开完会赶紧去校医院。”林溪谷语气真诚,说着便收拾纸笔水杯,开始腾位置。
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副主任……”石齐起初真的只想翘个会而已,结果坑到了与人为善的副主任,这就很尴尬了。她追悔莫及,如果说今天非要坑个人的话,她希望是姚娜娜。
稍后一排的蔡芬可是不怕得罪人的老资历,不耐烦道,“屁大点事。那谁,那个姚娜娜,要不你去后排吧,你最合适。”
林溪谷眼神一亮,停下手头的收拾,想了想还真是。眼下石齐腿脚不灵便,盛浪是主任,他是副主任,蔡芬是副教授,数姚娜娜资历最低,如果非要安排一个人到后头去的话,她确实最合适。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建议。
姚娜娜自然不愿意到后头去,她煞费苦心安排了座位,熬了几个通宵岂能毁于一旦。抬眼看看盛主任,没有挽留的意思,又看看林副主任,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慌了!
林溪谷本来觉得同事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因此顶替脚崴的石齐去后头坐着也无妨,但能不去最好不去,毕竟是个副主任,多少要点面子。更何况他也有些看不惯姚娜娜这次明目张胆的假公济私行为,觉得让她吃点亏收敛些也好。
“要不娜娜你体谅主任和副主任一下吧。”石齐忍笑好言相劝,故意拿盛浪和林溪谷压她。
“……”姚娜娜脸色难看,但孤立无援也确实没别的办法,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收拾东西。摔本子推凳子,临走之前咬牙切齿地瞪了石齐一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目露凶光的姚娜娜把石齐都吓笑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稀里糊涂又一村,没想到计谋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得逞了。
石齐不动声色地向好心人蔡芬投去感激的目光,对方也不动声色地收下了。
蔡芬原本就对姚娜娜搞的这个实名座位很有意见,害得她这么靠前连瞌睡都没得打,更不爽姚娜娜安排座位时公报私仇,把她自己摆在主任身边,把石齐放在最烂的位置,但最不爽的还是她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明显主任从一开始就不想到后头去,连男人的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怕是没出场就得退场了。
远处的崔灿不明所以,直到看见盛主任坐在姚娜娜的位置,而姚娜娜坐在看后门的位置上时才松了一口气,不禁向石齐投去敬佩的目光。小婊贝手段可以呀!
纷纷落座后不消一两分钟,会议便正式开始了。
主持人一如既往地表达对单位的认可,对领导的尊敬,对事业的追求,以及对党的忠诚。
石齐耐住性子听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太靠前了,实在不能浑水摸鱼刷手机,会议室为了播放幻灯片而有些昏暗,周围的人偶尔低声说几乎话,嗡嗡嘤嘤,不一会儿她就困了。深深地一个哈气,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多少有些不过瘾不解乏。
在石齐的认知中,一场会议的中途可以去洗手间,而且可以去很多次,一次可以待半小时及以上。她打算出去活动活动驱逐睡意,顺便透透气,身子前倾,屁股刚抬离座位上的海绵垫就听见一旁的盛浪沉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洗手间。”石齐没想到去嘘嘘还要打报告。
盛浪看了看表,无奈道,“会议刚开始二十分钟不到。”
“哦…那我再忍忍……”石齐只好乖乖坐回身子,放弃溜出去的打算。她纳闷他怎么那么喜欢看表!
百无聊赖地过了好一会儿,石齐的耳朵渐渐离她远去,再一会儿眼睛也不在身上了,好像有人轻轻向下拉扯她的脑袋,她的头随那人的手低垂着,低垂着,突然一个激灵,石齐的耳朵眼睛又悉数回归,抬头看看身边,还是那一群认真做听报告的领导们。她晃晃头,深吸一口气继续听“经文”,然后,她的耳朵眼睛又不见了……
石齐不知睡了醒,醒了睡几个来回,朦胧间感觉有人在耳边小声叫着她的名字,还轻轻捅她,抹抹口水,觉得后背脖子又硬又痛。她再次醒来后难受得龇牙咧嘴。
哎哟哟,腿麻了。
盛浪轻咳一声,示意石齐起身让个座让他上台发言,却见她半天不动弹,不动嘴唇地低声说道,“快让开。”
石齐忍着针扎的疼痛勉强挪出通行空间,盛浪也刻意放缓动作,尽量不碰到她。在两个人艰难的配合下,盛浪终于站在了讲台上。
西装革履的他总是光彩照人,幻灯片的蓝色光影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流光溢彩,声线低沉,音色清冷,一派禁欲系老干部的严谨作风,难怪在学校里备受器重。
石齐没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他身上,随他而动。感受到自己黏腻腻的目光,她揉揉鼻子,小声嘟囔道,“好帅啊。”
居然和张镜白一样优秀,这让石齐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情。她用胳膊支着脑袋,刻意不再看他,开始不怀好意地猜测。听说盛主任已经三十好几了,不仅没结婚,连女朋友也没有,肯定有问题。她换了个姿势,没忍住又抬眼看了看台上的自带聚光灯效果的盛浪,更加笃定地认为,要么生理上,要么心理上,必然存在问题。接着她又突发奇想,去比较盛浪和张镜白谁更帅些,思来想去一个偏英俊一个偏清秀,没法比,算是各有特色吧。
当盛浪完成演讲,在一片掌声中回到石齐身旁坐下时,神态较之前略略放松。
石齐非常能理解这种心情,工作圆满完成,接下来就可以完全放空了。她狡猾地认为现在应是他最好说话的时候,何不趁机将自己的洗手间之旅再次提上议程,接下来的光阴就可以“嘘”度一下。
“盛主任,我想去洗手间……”石齐怯声声地问道,非常心虚。
盛浪笑道,有几分调侃,也有几分认真,“需要我扶你出去吗?”
“不用。”石齐搓搓脸以掩羞涩,这还扶上瘾了?再扶下去俩人的关系就更说不清楚了。
“你脚没事了吗?”盛浪又问道。
“没事了吧…”石齐答得嗫喏。
盛浪挑眉在石齐脸上认真打量了一个来回,似乎看透了她所有小心思,轻声说道,“快去快回。”
获准后,石齐一瘸一拐地从后门挪出会议室,还特意在路过姚娜娜时低声说了句“谢谢”。
姚娜娜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对天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将石齐生吞活剥,一万次。
石齐可不管这些,心里暗爽得很。扶墙进了洗手间,回身扣上隔间门锁的一刻,整个人才算真的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马桶上,长长出了一口气。揉揉脚踝,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最近的一条是崔灿问她怎么回事。石齐快速回到「改天当面详谈」。这事不绘声绘色的口述,就对不起它的千回百转跌宕起伏。
第二条是张镜白问她能不能帮忙翻译一个日本法律文件。石齐简短地问关于什么的,大概何时要?
不一会儿张镜白的电话机就打过来了。
“关于日本几个判例的分析,八万日字左右,要的很急。”张镜白刚说完,就盖住电话,扯着嗓子和另外的人喊了几句,让他们准备一下批捕的资料。
“我可以翻,但法律文件比较专业,之前没接触过所以速度不会太快,毕竟我也要查字典和资料。”
“那你大概要多久?”张镜白嗓音有些哑。
八万日字翻译折算下来怎么也有五万汉字。石齐估算着答道,“至少五天,还是我啥也不干拼命翻才行。”
“三天不可以吗?”张镜白问。
“三天?!你疯了,你当我是打字机?”石齐坦言做不到。
“那怎么办?”张镜白犯了难,资料非常重要,但如果石齐都说做不到,他想怕是没希望了。
听出张镜白是真的着急,石齐眼珠子咕噜噜转两圈,立马有了主意,提议道,“不如你们将判例按关联性分开,同时委托几个人一起翻译,我负责其中一部分。”
张镜白当然接受来自专业人士的建议,略一沉思说,“好,我下午整理一下,今晚把一部分发到你邮箱里,另外能不能推荐几个靠谱的翻译,但我们给的钱不多,市价而已,也没有加急费。”
“这个…”石齐歪头想了想,加急的工作没有加急费,其实就是廉价帮忙而已,她心里有数的只崔灿一个,便爽快地允诺道,“你至少分三部分,给我两部分。”
“好,我晚些联系你。”张镜白说罢就挂了电话。
石齐对着手机做了个鬼脸,凭啥求她帮忙半点商量的口气都没有,就差颐指气使了。看看手机掐指一算,躲进来五分钟了,回去吧,盛主任可惹不起。之后一直到会议快结束,她都很安静,没敢再次提出洗手间请求。
直到在主持人致闭会辞时,石齐才把钢笔收回笔袋,一个人小声嘟囔着好饿,她希望能在第一时间撤离现场,火速奔赴食堂。
“不用靠门坐,开心吗?”盛浪的声音突然从边上传来,吓了石齐一跳。
“诶?!”石齐顿感不妙,扭头对上盛浪别有深意的眼神,后背直冒冷汗,心里慌得一匹却故作镇定地反问,“…什么开心?”
盛浪笑了,觉得她明知故问又做贼心虚的滑稽样子十分有趣,“帮你换了座位,不开心吗?”
石齐震惊,原来盛主任一早就知道她不喜欢那个座位!太阴险了。她觉得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还挺叫人摸不透的,谁知道是不是又在诓她,便死不认账地强行狡辩道,“没有呀。我一向是服从组织安排的人,觉得坐哪儿都一样。”才不是呢!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真的?一点都不感谢我?”盛浪扬眉反问。
凭什么要感谢他?凭什么又要感谢他?还有没有点羞耻心?楼梯上要不是他手机突然响了她至于受到惊吓崴脚吗?石齐根本不想领他的情,也不敢正面得罪,小声抗议道,“要谢也是谢蔡姐呀。”
“承认了?”盛浪继续拿她打趣。
额!石齐顿时气得抓心挠肝,怎么又被他绕进去了!再说了,什么叫承认了?明明是他一开始就这么认定了,她不承认有用吗!石齐气归气,但也确实没骨气跟系主任讲道理,便低眉颔首问道,“主任说的太对了,那主任觉得我应该怎么感谢你?”
盛浪瞧她一副心有不甘还强行谄媚的委屈样子,差点绷不住笑,压着嗓子逗趣道,“不如喝酒去吧。”他觉得跟她在一起说话聊天有一种难得的轻松愉悦。
石齐对系主任多少还是些怀有敬畏之心的,手指扣着座椅把手百般衡量下决定还是同意吧。至少喝酒她不怕的,万一这个不同意他又换成别的,可就不一定是她强项了,便应道,“主任说喝就喝吧。”
“好。”盛浪坐在座位上,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
“主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石齐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
“难道还不明显吗?”盛浪笑了,她把喜恶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
其实,盛浪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女孩子这种“斤斤计较”的感觉,身为作风强硬的直男,他原本并不介意坐在哪里,更不介意身边挨着谁,可今天突然发现,身边是她,还挺有意思的。
石齐一声长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以后还是不要再跟主任耍小伎俩了。初入职场的她,斗不过这根老油条。
等人群渐渐散尽,石齐才和盛浪一前一后,踮着碎步往外走出了教学楼,天色刚暗。四五月春意渐浓,正是万物复苏的最佳时节。
盛浪瞧见石齐慢悠悠地往外走没那么瘸了,想必休息了一下午好多了,开口取笑道,“看来真的不用我扶了。”
石齐心力交瘁,岔开话题问道,“主任想去哪儿?”
“上次那家如何?”盛浪顺了她的意,不再拿崴脚的事笑话她。
那家居酒屋?石齐挺喜欢的,点头同意道,“好啊,走吧。”
可还没走几步,又听见电话响了,还是盛浪的手机。他熟练地掏出手机,迟迟未接,脸色变了又变,礼貌地和石齐示意后走向一旁,迟疑许久才按下接听键。
石齐耐心等着,不知道盛浪具体说了什么,听了什么,只知他表情阴晴不定,不像好事。
过了一会儿,盛浪回来,满怀歉意地说,“我晚上临时有些事,可以改天吗?”
“改天我可能就不承认了。”石齐狡黠道。她猜是「要紧事」耽误不得,所以故意这样说想赖账。
闻言,盛浪居然清浅地笑了,褪去方才复杂的神色,收起手机说道,“那还是喝酒要紧。”
“诶?”石齐惊讶,刚才他明明神情严肃,看起来好像有重要的事,现在说不去就不去会不会太儿戏。为了居酒屋的一顿酒也不至于推掉「要紧事」吧。
“走吧。”盛浪松了松领带,顺便解开一颗纽扣,整个人松弛下来,流露出以往难以察觉的疲态。他忙了一天有些累了,确实想休息一下,而且也不愿再像曾经那样把那人的事放在第一位。
那人求他帮个忙,是关于他很擅长的工作,举手之劳他无所谓于拒绝或同意,更无所谓于重不重要,他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没必要想太多。虽然听起来,连很常规的请求都无情拒绝显得不近人情,但既然两个人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割离,那就最好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太忙,或不想做,都是合理拒绝的理由。
他主动想和石齐去喝酒的心情,好像多于他被动去帮那人的心情。
可石齐想来想去都觉得如果因她赖皮而害主任推掉「要紧事」十分不厚道,于是改口说道,“主任您安心去忙,我开玩笑的,都记账上吧。”
盛浪微愣,发现石齐虽然有点傲娇,但似乎比想象中善解人意,活的很自然纯粹,他好奇她还有多少种好玩儿的样子,不过他更好奇自己为何会对她生出旺盛的好奇心。
今晚,他真的更想和她喝酒,心甘情愿因她而拒绝那个人。
“主任再见。”石齐说完已自顾自走远了,一瘸一拐的她居然还挪蹭得挺快。
盛浪被剩在原地,抿紧嘴唇目送她转入拐角消失掉,明确意识到自己想和她喝酒的欲望变得异常强烈。
他搜出石齐的联络号码按下拨通键,可在拨通之前,又迅速按下挂机键。
是恐慌。
盛浪更明确地意识到石齐在他的感官世界里有着突如其来的特别,像命中注定般与众不同而又理所当然地打破既定的规则和壁垒,令他一时间顾虑重重。
他并不了解石齐,却持有与之不相匹配的好感,他害怕从一个熟悉的泥潭跳入另一个陌生的泥潭。
那样的话,或许不如留在原先的里面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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