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41.白夜①
日本的雨下起来一个模样：冬天能将雨衣冻得硬梆梆，秋天令灯芯变细，夏天让衣料濡湿如洗，春天时像是一根银制扁簪掉落榻榻米上，珍珠内层闪烁着红金蓝光。
鳞片云和积雨云交替出现，空气中挟裹着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铁轨旁的一排商铺卖着形形色色的物件，距离炼狱杏寿郎最近的是礼品店，橱窗里摆放了许多只密封在圆盖玻璃盒里的白珊瑚标本。
他的目光掠过去，很快定格在最左侧变形方格花纹的上压住的亮晶晶东西：松叶形银环扣连成的细链前端坠着一颗闪着幽光的圆形宝石，周围密密麻麻雕着射线状的白银颗粒凸纹，组成太阳的模样。没错，是一条红宝石项链，青年歪着头心想。
就颜色的纯净而言，红得非常漂亮，像是那个孩子的眼睛，十分鲜丽。
“抱歉，老板——”他带着微笑，敲了敲窗户，“能将它卖给我吗？”
店主原先醉倒在榻榻米上，闻声，他的棕发此时总算离开了枕头，驼毛膝毯也跟着滑落，露出胡乱缠在腰上的窄腰带。
“你要买什么？”
炼狱杏寿郎指着红宝石：“就是这一块。”
“眼光不错啊客人，那可是我费老大功夫从缅甸进口的红宝石，这样吧，这个数，你拿走。”店主挪了挪胳膊撑起瘦长的上半身，再比划出一个“五”的手势。
戴着佩刀的青年笑容不减，他说话时中气十足，好像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大声回答：“嗯！请帮我包起来！”
哎哟，这是遇上有钱人了。
店主心里偷着乐，赶紧把项链给他装进绒布的红色小盒子里，再拿牛皮纸袋裹好，脸上春风得意，连带着话都变多了。
“您要送女性吗？”他不失时机地揶揄道。
金红发色的青年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双手环胸站在门口，语气笃定：“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种怜爱又欣赏的口吻，看来是喜欢的人吧。
“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吗？用红色的丝带可以吗？”店主征求他的意见。
炼狱点点头：“她喜欢红色，金色和蓝色也行。”
“那我就继续用红色啦…她长得好看吗？”
“唔姆！我没见过比那孩子还好看的人了！”炼狱杏寿郎嘴角上扬，眼睛弯弯，“她的眼睛就是这种红色。”
“哈哈，红眼睛的小姑娘倒是少见哩，不过肯定和您很般配。要是有相片，我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您垂青呢。”
“嗯！下次有机会我带她来见见您吧。”
“好嘞。”
非常流畅的对话结束后，炼狱付完钱，又问了一句：“请问您知道无限列车吗？”
“啊，是指以前那个从熊本出发，下午一点经过博多的？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停运，要不您去问问工作人员？喏，直走就能看见站台了。”
“十分感谢！”
“对了，那边最近出事失踪了不少人，客人您也小心些吧。”
“好的！谢谢您！”
……
“啾——”
红眼睛少女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捂住口鼻，很快茫然地抬起脸，看起来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啊？谁在骂我？
“你穿得太少了。”跟在身后的黑发青年作结。
“不用你管！”她冷哼一声。
“……”
两人正在下山，刚刚遇上一场冬雨，山路变得湿滑泥泞，尤其要避开主干道上山调查的警员，他们只好从背阴面下去。富冈义勇抿了抿唇，把自己身上的羽织脱下来，再脱掉鬼杀队制服上衣。木川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没等回头，带着温度的衣物便盖在自己身上，她刚想躲开——
“你的衣服湿了。”
她顿了一下。
哦，衣服湿了，是因为被雨水淋到了，理所当然的，他的羽织也被淋湿了，但是穿在里面的上衣没有，所以拿给她。
木川唯偏过头，看了一眼对方此时用白衬衫搭配羽织的穿法，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你看见——”
“……”
青年不吭声，表情好像有点尴尬。想想也是，她之前脱掉了红色的和服外层，只剩下里面的薄款白色内搭，被雨一淋，可不得映出内衣颜色和样式嘛。这就和夏天的学生制服一样，汗湿后清清楚楚。
“你就当自己在沙滩上，这样一想，是不是好多了？”她还有闲心开玩笑。
富冈义勇：“……”
他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音：“并没有。”反而更在意了。
木川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她穿上黑色的鬼杀队制服上衣，上下打量着，然后挑剔道：“缝线不太行，袖口设计反人类，磨擦皮肤有点难受。”
说着，她自然地竖起衣襟，轻轻闻了一下服装的衣料，本意是想知道原装的料子好坏，但她好像忘记这是一件刚刚还被穿在身上的上衣了。
“怎么还有一股奇怪的香味？就像松针混着……”
“啪——”
她还在一本正经地形容，旋即耳边响起踩断树枝的声响，似乎是有人被绊了一个踉跄。回头一看，黑发青年正扶着树干，低着头好像在检查路况。
搞什么？她的视线在对方红通通的耳垂上停了几秒，随后不解地挪开了，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为了不被察觉，富冈义勇尽量把自己的尴尬隐藏起来，却又为木川刚才的话耿耿于怀，于是，他愈发坚决地咬定说没事。
两人继续往山下走，说话的人基本还是木川唯。说她遇到的鬼和人类，吐槽不怀好意的家伙，说她喜欢的食物，说其实还是人更坏一些。最后这个话题听得他有点不高兴。
“鬼是最不值得同情的生物，你如果有这个闲心，不如去关心那些被鬼伤害的人类。”
“我不要。”她很果断地拒绝，“我有自己的想法，谁都不能左右。”
“你这样很危险！”
“你别管我就行。”
交谈眼看变成口角，口角富冈是不喜欢的，所以他还是闷不作声比较好。结果没过一会，木川又说：“我现在只能理解你们出现某种感情的原因，感情本身是无法完全体会的。”
“为什么？你…一开始就是这样？”他忍不住问。
“不是。因为我和恶魔交易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富冈义勇却震惊又难以置信，觉得她在开玩笑。可是看她平静的表情，又不像说谎，不如说，这家伙身上发生的事情本来就很奇异。
“恶魔？”他说出这种不常见的字眼。
“它拿走了我的共情。”
怎么可能？
“喂，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木川唯不爽地啧了一声，她讨厌别人这种紧蹙眉心的表情，就好像她是幼稚不听话的孩子似的。
“你用什么交换了？”他姑且顺着她说下去。
“生命。”她继续向前走，跨过一株车前草，“所以你再用这种表情看我，我就要后悔这个交易内容了。”
生命？是她即将死亡的时候才无可奈何交换的吗？如果是为了活下去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也不知道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她小声说。
——听这话的意思，是为了救人才？不是他故意贬低她，但她实在不像那种会保护别人从而付出很大代价的人，这孩子还是有点精致利己主义的感觉。
或者说，难道她以前是那种非常善良天真的人吗？
两人沿着后山下面的小径走着，旁边的小瀑布早已干涸，下面的水潭成了一汪死水，但水面不断有水刺竖起，无数水蝇往来穿梭，划出宛如紧绷绷的丝线样的水纹。四点多过早出现的夕阳光线仍透过树丛明晃晃地点点泻落下来，使得浅底沉淀的枯叶显得异常清晰。
再走个半小时左右，终于到了山脚，周围光景一如往日，冷冷清清，见不到衣着考究的年轻人，到处是落叶。街边一个小孩子突然蹲在地上捡啤酒瓶盖，被母亲骂了一顿。
远处医药公司的巨型广告牌大概不愿被人看见，朝对面天空转过身去。天光仍亮，暮色却已蚕食上来，好像又开始下雨，但是没一会雨就变成了小雪花。
雪一片晶莹，雪花飞舞的天空暗淡凄迷，行人本来就少，现在就连上午的车痕也被雪覆盖了。
木川想起之前跨年那会在平行时空遇到的女孩，只有足迹的她和自己的母亲在雪面上交流，她的名字是叫渡边穗香吧。
少女刚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时，右边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没有打伞，穿一件灰色棉衣，腰部膨胀得厉害，两手抱着前行，好像是怀孕了。
女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突然，里面的东西滑落下来，如一个硕大的鸡蛋生在雪地上。木川随之抛出视线，起始搞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地球仪样的色彩斑驳的球体嵌在雪里发着幽光。
细看之下，原来是塑料袋，里面满满塞着果皮菜屑。苹果皮的鲜红、胡萝卜的朱红、甘蓝的淡绿，五颜六色，塑料袋中无数菜屑给雪地增添了奇异而鲜活的颜色。
“你的东西掉了！”富冈义勇喊道。
孕妇停住脚步，她似乎是打算转身——但是雪地太滑了。可想而知，她直接侧摔倒在了湿滑的地面上，痛苦地捂住肚子，然后蜷缩起来。
黑发青年马上跑过去，少女也紧跟其后。
他们跑近后，富冈想把孕妇扶起来，木川制止道：“别动，你把我的背包枕在她后颈，垫高一点。”
紧闭眼睛的女人一动不动，他沉默了三秒，很快照着木川的话去做，没有问任何问题。
木川唯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只小小的手电筒，扒开女人的两只眼皮分别看了看：“没有瞳孔反射，右眼瞳孔直径4—5毫米，左侧身体偏瘫，可能是右脑出血或梗塞。”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观望的路人，扯着嗓子喊：“有没有人知道附近的医院在哪？或者是卫生所？”
“我知道一家卫生所在附近，我去喊他们拿架子抬。”一个路人也拔高嗓音回答。
“好，麻烦快一点。”
“是很严重的病吗？”富冈义勇问。
“脑动脉瘤破裂之类的，我不是医生不能给确切的答案，但是你看，她一分钟前羊水破了，再不送去医院就会很危险。”
说话期间，女人突然开始呕吐，白沫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木川姑娘立刻跪在她旁边，用手指抠开她的喉咙，扯掉脑后的背包，让她侧头。
呕吐物堵塞了气管。
想到这里，黑发少女二话不说直接低头开始给女人的口中吹气，像是人工呼吸那样，尽量在没有喉管的条件下让对方的气息通畅。
“来了来了，担架来了——”
远远的，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跑过来。几个男人合力把女人抱上担架，然后又狂奔着离去，留下间距极密的脚印。
木川的膝盖上沾满了泥水和雪迹，她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内，片刻后收回视线，很快发现富冈义勇正盯着她看。
“？”
“……没什么。”
他飞快别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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