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43.白夜③
数小时前。
从爱鹰山下来的富冈义勇和木川唯两人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雨雪，被冷风冻得硬邦邦的外套紧贴着整个身体，雪粒啪答啪答地打在头顶。
在临时起意救助了一名孕妇后，木川的膝盖也被雪水沾湿，她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有一排商铺，立刻跑到那边的屋檐下开始掸沾到的雪渣。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建筑，也许是江户时期就有的店面吧。少女一边想着，一边取下用来遮挡的外套，将仍带有湿气的长发散开，发梢还淌着水珠，肩背上顿时袅袅蒸腾起一团氤氲。
虽然狼狈，但她湿漉漉的样子很像避雨的小黑猫。少女白皙的瓜子脸顶着当世罕见的纤巧五官，垂着脸的时候，衣襟边露出印有花纹的衬领，轮廓分明的瘦俏侧脸在店铺的昏黄灯光下、在遮住耳朵，流泻至肩的发影下投射出古典的美。
“……京都人偶。”
正忙着拧衣摆的雪水，木川忽然听到旁边的黑发青年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她头也没抬地追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富冈义勇闭上嘴，睁着蓝幽幽的眼睛摇摇头。
爱鹰山在远处高高隆起，朝夜空翘突，起伏的山峦浮在夜空中，在其东侧向下倾落，宽约二里的坡道口引入根津、长崎。
“你今年多大了？”她忽然问。
“21。”他即答。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接着很快抛下这个话题，转身就朝店铺内的窗口喊道：“老板，一个蜂蜜栗子派！”
“好哟！”
富冈义勇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们站在这家“洋食定制”的门口。店内隐隐约约坐了三两个人影，穿着围裙的店主一会去端茶，一会端来烟具盆，一会端上点心盘。
在等待的时间里，木川把重点移到左脚，十几秒后又移到右侧，懒懒散散地站着。她的双眼皮下漾起一层流波，漾开又阖起，炫耀似的戏弄着红眸。
“你觉得爬山好玩吗？”她的神情就像阳光穿过繁密的嫩叶洒在大地上，带着点随心所欲的慵懒。
富冈有些迟疑：“好玩？”
“唔…你累吗？”
“不累。”
“不累？那你的肺活量还挺好的，你讨厌人多的地方吗？”
“为什么？”
“因为有那么多人啊，光是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就会累，你不觉得吗？”她一边的脸上浮出一个酒窝。
富冈义勇低头看她。
“你看，天黑以后，山脚的灯笼就像连成一片的霓虹灯，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特意排成【大】字，这种不是盂兰盆节才会做的事情嘛，就很好玩。”
木川歪着头轻轻笑起来，莫名其妙地富冈也有点想笑。
“还有，你之前说的事情，我在想——可能独自活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意有所指，“你觉得鬼杀队最强的人是谁？”
他顿了顿，说：“岩柱。”
“是吗。”
“我还是太弱了……”
她的视线转向廊外，街边有块直径二尺的天然花岗岩上沾满雪水，看上去湿润润的，在它周围有几株分不清是鹭草还是型头草的小野花，在冬雪中悄悄地开着反季节的花。
“你看到那里的花了吗？”
“在哪？”富冈的视线只能望见正面的树根和丛杂在它根部的野草。
“就是那边。”
青年往侧边移动了两步，当两人的距离缩至咫尺时，他终于看到了纤小的花。
“啊。”他止步。
“很漂亮吧？”
“嗯。”
“你不知道那里有花吗？”
“没有注意到。”
“花被藏在树根后面，所以注意不到，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的，什么时候凋谢。”她接着说，“就像你一样。”
“为什么？”他疑惑不解地问。
木川唯将漂亮的红眼睛向上挑起盯着他的脸好一会，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就算暂时被掩盖也不能改变它的存在事实。”
她忽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青年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接着不解地回头看她。
“现在像你说的那种强者已经多得让人头痛，不需要那么多——你要这么想，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岩柱…是这么念的吧？只要有一个岩柱就会杀死五朵这样的小花！不，十朵！”
木川用双手的食指交叉示意，眉眼飞扬：“太强了会破坏能量守恒定律的，你这样就很好。”
富冈义勇将差点从喉咙脱口而出的话使劲咽回去，他垂下头。
“栗子派好啦——”
“哦！烤得很快啊老板！”木川迅速转身接过油纸，掏出从赌场顺来的纸币递过去，“它一定是这条街必不可少的特产吧，我强烈建议东京的新闻板报每天都为栗子派做文章，这种宝藏甜品居然还没火起来简直天理难容！”
店主被夸得心旷神怡，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那是自然。”
富冈义勇：“……”
黑发少女捧着热乎乎的长条状馅饼小口小口地吃起来，鼓着脸颊的样子很像小松鼠。然后，完全没过脑子的，她不假思索地将手中被咬得只剩下一半的蜂蜜栗子派举起来送到富冈面前。
“你吃吗？是一种很神秘的味道。”小姑娘故弄玄虚地强调。
一瞬行为不过脑子的少女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刹那脸上的表情陡然僵住，被她咬过的甜品，就这么举到了其他男生的嘴边。
不不不，撤回！全部撤回！
她眨了眨眼，刚想缩回手，富冈义勇俯下了身。在骤然睁大的红色瞳孔呆滞的目光中，微微弯腰的青年一口咬在了被少女举在眼前的栗子派上。
随着对方俯身而垂落下来的细碎的黑色短发撒落在木川的手指上，带来几分奇异的感触让她不自觉地动了动。
饼皮外的蜂蜜被少女的手指一挤压，哧的就冲破了酥脆的外皮流了出来，在她的指腹上沾了一大块。
刚刚咬掉一口微微抬起头的黑发青年深蓝的眼角一瞥，正好瞥到了流到少女食指上的蜂蜜。于是，他条件反射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用舌头轻轻舔掉了从少女食指上流下来的蜂蜜。
“你、你——”
木川唯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最后所有想说的话都变成一声长叹，她单手捂住脸，声音闷闷的：“唉。”
“？”
“别再用这种仿佛一无所知的目光看着我了！你这种行为很危险，很容易变成绿茶！绿茶水柱！明白吗？”
黑发少女卡壳半天，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决定放弃劝说：“算了，怪我。”
然后她自暴自弃地一口咬在栗子派上，一脸【只要我当做无事发生就能跨越一切】的无畏表情。
“看什么看！没事做就去便利店买伞！”她忿忿不平地用胳膊使劲戳了一下他的肚子。
富冈义勇瞬间弓起腰，捂着肚子瞥了她一眼，困惑又茫然：“你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中暑了。”她面无表情地瞎扯。
“现在是冬天。”
“不用你来告诉我！！！”
两人互怼了半天…准确来说，是木川恼羞成怒地找茬，然后被青年的回答气个半死，再回以更激烈的话语，又被他的回答哽住——总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忽然，一阵视线盯来。
后背感受到了目光。
富冈义勇和木川唯同时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地顺着这道不善目光的方向望去：站在高楼上的是一个有着花瓣脑袋的非人生物，他穿着花花绿绿的和服，像歌舞伎的服饰，脑袋长长的，浑身都是褐色的腐肉……
在哪见过这家伙。
富冈反应很快，他飞快沉身，手掌握住日轮刀的刀柄，整个人直线加速冲了过去。
木川没跟上去，她正在头脑风暴：“嗯……蓝尾？不，那是狐狸的名字，小白？也不是，金、金什么来着？”
她用一根食指抵住太阳穴，绞尽脑汁地思考，甚至脑袋都因为思考过度发热了。
“金融？金项链？金瓶子？金——在玩组词造句吗！”她无语地吐槽自己。
反正不关她的事，那家伙完全能自己解决。
黑发姑娘打算事不关己地站在门口继续吃派，但是远远传来了仿佛打雷轰鸣般的噪音，咣啷——嘭——像是什么铁质的东西被砸出去。
她摊开手对着天空：“没下雨了啊。”
想了几秒，她非常果断地决定抛下富冈义勇直接沿着山脚的树林向前走，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巨响。
没走几公里，田埂前就出现了铁轨。好像是去往博多的方向，列车会从山洞穿过，接着经过爱鹰山附近，正好隆隆声会被放大，最后传入耳朵。那么刚才的巨响是火车吗？侦探小说里那种动不动就有炸弹犯的倒霉交通工具？
她踩着及腰的野草，顺着橡木林往西面走，等到终于从黑暗的林间中冒出头时，展现在面前的正是四分五裂的火车残骸。枕木都飞出去了，铁轨倒是没变形，有一节车厢甚至翻滚到田埂下方的水沟前，剩下几节四仰八叉地躺着。
木川吹了声口哨，对这个惨烈的现场感到兴奋又好奇。
“因为你是人类，杏寿郎！所以你看你的肋骨断了，左眼也无法愈合……”
有个声音在大声嚷嚷。
啥玩意。
木川唯听不清完整的句子，零零星星注意到几个词，于是她皱着眉，拨开旁边的灌木丛———焦糊的气味飘进鼻腔，金红色的烈焰仿佛要燃尽到宇宙的最后一秒，刀光所挥洒出的颜色宛如遗落人间的金粉，在眼底瞬间熠熠生辉，画出优美的弧度。
……被火焰环绕的少年。
她瞪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木川唯有了一种不属于现实世界的颠倒感。她似乎看见了战争现场，两方对立不死不休的追逐，有个黑色小卷毛的男生，他的胸口被岩浆贯穿，缓缓在弟弟怀中死去。
她看见更远的曾经，在某个四合院，被男教师们拖走的女人倒在榻榻米房间的角落，空中四散飞舞着数不清的纸钞。
……
艹他妈的。
黑发少女用手按在半边的颊，绯红的瞳孔从手指的缝隙里透出来，带着几分阴沉之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细软的发丝从她手指里张开探了出来。
火辣辣的光热之下，她斜过来的如无机质的玻璃珠瞳孔却渗出骇人的寒光，再明朗的火光也驱散不了她紧皱的眉间阴沉到令人战栗的影子。
“杏寿郎！成为鬼吧！！！”那个梅红色短发的生物大声喊叫。
而对面的正是与木川有过一面之缘的鬼杀队男生：金红的发色，他的脸上是猫头鹰一样圆圆的眼睛，拉长的黑眉尾，永远都正义凛然的神情。
炼狱杏寿郎。
还有几个眼熟的少年面孔也在旁边站着，是在干什么，围观打架涨经验值吗？！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别老是让她看见这种场面啊！！！
木川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做了一个虚空拉弓的标准姿势，从左手掌心源源不断涌出的白金色火光在半空汇聚成弓箭的形状，接着一根由日轮光组成的“箭矢”牢牢地安放在弓箭中央。
捏住弓箭的手轻轻一放，火焰的光箭就从地平线飞射而起，耀眼的光几乎要把黑夜映成黎明。
“嗖——”
正中靶心。
“谁——可恶！这种能力，究竟是谁！！”鬼的半边脸被烧掉了，在地面上打着滚。
木川踏了一脚地面，借力俯冲过去，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便出现在他面前，用右手狠狠攥住了他的脑袋。她从天而降咣当一声把他砸进地里，周围的土壤向四周裂开，出现了斑驳的蛛网纹路，骨头碎裂的脆响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人类很弱，你刚刚是说了这句话吗？”
她不快地开口，突然抬脚狠狠地踹在这家伙的背后，再次用力地踩进地里，他趴在地上痛苦地咳了几声，嘴角己经隐隐渗出了血丝。
“是你！！”
什么是你是我是他的，谁认识你啊搁这套近乎，你谁啊？
木川唯真的很嫌弃这个东西，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方脸朝下侧着头，向上的侧脸大半被鞋底踩住，将他的眼窝掩盖在阴影之下。
“喂，我问你话呢。”她冷淡地重复道。
“……什么？”
她弯着腰，轻描淡写地伸出左手食指，带着点侮辱、讽刺的意味，抵住他的后背。果不其然，鬼的身体发出了仿佛被硫酸泼到那样的声音，一定很不好受吧。
“如果人类是弱者，那么被我踩在脚下的你又是什么东西？嗯？”
她俯视着脚下的生物，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唇角泛出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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