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77.无双④
冬天确实很冷。
建筑物大部分没有气密性，有些地方只能淋雪水，有暖炉就好多了。它没有特别机械的感觉，芯片裹挟着灯油明灭，金属网炽烈的鲜红，本身就跟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武藏把暖炉打开，让新来的几个客人坐到暖炉旁边，然后走向料理台，开始加热关东煮。
1887年，受到一所名叫「吞喜」的东京本乡门店影响，日本的“关东煮”开始用一大锅烹煮，并把汤底也一同盛进碗里。武藏也正是使用了这种方式，他煮的汤底以浓稠酱油、糖和清酒制作，颜色比较深，味道也比较浓。
“老板，我有个问题。”
几名食客中唯一的女性走过来趴在料理区的桌台上，探头去看他的锅底。她的黑发像一朵乌云似的垂在肩背上，在灯光下闪着绸缎般的银光，眼睛竟然是璀璨的红色，翎眉红唇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京都的人偶。
武藏一窒，差点因为忘记呼吸而晕过去。
他别过脸咳嗽几下，才有点胆战心惊地开口：“……什么？”
“你是怎么想到要开门店的？因为江户时代的田乐贩商是挑着担子到处摆卖，到大正之后屋台会比较多——那种连着凳子和檐蓬，没有车轮的小摊。”
黑发少女好奇地问他。
武藏低头处理食材，想了想说：“你说的屋台在福冈地区有很多，横滨也有，不过我们这条街的人更喜欢坐在店内喝酒，毕竟今年冬天还是有点冷的。”
“下午北边的樱前街被封了哦，好像是有谋杀案，海鲜馆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她把下巴搁在胳膊上，眨眨眼。
“啊…果仁糖铺的进货小哥一直没回来，所以我还在想晚上要不要闭店。”
“是松田？我上次还和他说过话，穿着绿色和服对吧。”
“不是，他叫北条。”
“对对，北条，他也去樱前街了吗？”
“我记得昨天晚上出去就没见到了。”
“……谢谢。”
她突然直起身，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看不出任何异样。武藏立刻结结巴巴地点头，他能感受到那边几个青年的视线都注视着这边，沉甸甸的，存在感太强了。
少女笑着说：“我不喜欢胡萝卜，不要放哦。”
“啊，好的。”
然后她就带着笑容转过身，身体侧开六十度，武藏那个角度就看不见她的表情了。于是呈现在炼狱几人眼底的，木川的肩膀慢慢沉下，眼角的弧度随之褪去，同时脸上的笑容在一瞬内完全消失，连红眼睛都一派冰冷，透着暗沉的光。
她走回暖炉旁边坐下，不爽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还真是追着我杀。”
富冈义勇是这里最不明白情况的人，虽然刚刚在路上他已经听炼狱解释了大半，但对具体细节依旧不明所以。他低头看她，垂着脸轻声问：“怎么了？”
木川唯趴在桌面上，顺手拿着旁边的调料盒玩，一边用盐勺戳盐一边说：“我昨天去了果仁糖店铺，今天上午见到了一对姐妹，中午和海鲜馆的主厨比赛，这些人全都被鬼杀掉了。”
一只手抢走了盐盒，等她抬眼去看的时候，那人又趁机把她手里的盐勺也夺走了。
“不要玩调料。”不死川实弥啧了一声。
“那我玩什么？玩你吗？”
“我（文明用语）——你就不能安静地坐着吗！”
千寿郎扯了扯她的衣摆：“木川姐，鬼为什么要杀掉和你有关的人呢？是挑衅吗？”
微微直起胳膊，不再趴得像个无骨鸡爪，她伸手在暖炉前面烤火，侧着脸思考：“因为鬼舞辻无惨怕死，他就是个想长生不老的胆小鬼，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故意搞我。”
“你果然见过他！”不死川大喊。
“算是吧，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凌晨戴着绅士帽，穿着西装，打扮得像迈克尔杰克逊，我以为是音乐制作人，就让他唱歌。”
木川唯漫不经心地回忆：“我说你为什么不唱歌，他非常生气，我又说可以加钱，他大发雷霆。”
“……”
一片沉默。
木川仿佛没有察觉到凝固的空气，继续说：“太容易生气了，脾气太差，我觉得他可能是躁郁症，就很好心地推荐了附近的精神治疗研究所，结果他突然暴起要杀人。不过恰好日出，那家伙就跑掉了。”
头一次见到让鬼做精神治疗的，姐姐你可真行啊！
千寿郎肃然起敬，面对这种神人，他自愧不如。他带着敬佩的心情朝木川看去，却见她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少年差点被哽住，他缓了缓道：“那你杀鬼有没有什么诀窍呀？”
此话一出，三个男生都紧张地盯着她。
“哦。”木川说，“待鬼友善，人道主义。”
众人：“……”就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
少女抓着自己的帽子，用手指转了转，红色的眸子很特别，垂眼看着桌面的时候，有些冷漠。顿了几秒，她唰地抬起头：“可恶！我忘记了！”
炼狱关切地看她：“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应该准备好相机的。之前杀上弦三就没有合影，这次居然也忘记了！”她非常懊恼。
？？？和鬼的尸体合影吗？你是什么魔鬼反派啊！
说话期间，老板端着锅走过来。
室内的灯火恍如一弯残月，映在桃山风格木雕窗框里的玻璃上。外面似乎雪散月出，窗帘稍短而没有遮严的窗户底端隐约透出青白的光，恍若夜海远方横陈的巨大的半岛姿影。
木川的视线越过锅上的蒸汽，望向窗外，外景模模糊糊，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
——“餐桌礼仪似乎繁琐无聊，但如果举止得体，大方自然，别人只看上一眼就会放下心来。只要给人一点有教养的印象，社会信用就会成倍增加……”
她拿起筷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是某一任养父的形象。
——“边吃边适当谈话。要通过交谈使人的心情放松下来。今晚你就别以父亲为父亲，而看做社会上某大人物，逢场作戏，如果赢得此人欢心，会得到很多很多便宜。好了，开始：你对画画感兴趣吗？”
喜欢画家莫雷托。
又在卖弄小聪明！之前我就说过吧，这种像《怀风藻》之类的对方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过，不如直接说喜欢文艺复兴！社会不要求年轻人才华横溢，但如果你过于平庸无奇，又马上招致对方怀疑。你应该具有足以使长辈感兴趣的某种无关痛痒的偏执，打棒球弹琴下棋吹小号，就是说这种爱好要尽可能平均尽可能抽象，要与精神毫不相干，与政治彻底绝缘，还要不怎么花钱……
木川唯的目光恍惚间落在窗台上，那里有一枚被压得瘪干的花瓣，血红色纤维纵横现出无数细小的裂纹，大概是郁金香的一个断片。
“唯小姐？”
煮锅下方的火焰呈太阳之色，把少女的脸映照得如巫女般神秘莫测，她回过神，视线聚焦在对面的炼狱身上。
“你在看什么？”他问。
“嗯…是月亮。”她拎起昆布串，放进碗中，木签微微倾斜转动，仿佛宇宙间浮泛着一道极其微小的绿色旋转门。
炼狱回过头去看窗棂，外面的景色完全被遮住了，压根没有月光存在。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就算和家人朋友分隔两地，就算距离遥远，只要你看着月亮，而如果对方也恰好望向夜空，那么你们的目光就会在月亮上相遇。”
她的脸充溢着类似热带柑桔的丰柔，整个人像小猫一样弓了弓脊背，又飞快坐直，然后注意力就转到锅中的蔬菜上了。
“哈、这个龙须菜长得好像不死川——”
“你真敢说啊？居然骂老子！”
“没有，我在夸你。”
“我明明听见了！”
“你可能是恍惚之间听错了。”
“当我聋了吗？！！”
富冈义勇远离战火，端着一碗汤慢慢喝着。炼狱杏寿郎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一个好点子，兴奋道：“唯小姐也加入鬼杀队吧！”
“不要。”木川拒绝得十分干脆，“加入鬼杀队没有五险一金，工资低还整天打打杀杀，好累。”
“可是你之前还说鬼杀队有意思！”
“所以适合围观，我只想安稳地冒险。”
“安稳和冒险这两个词不能连在一起吧？要不然还是加入鬼杀队吧！我可以教你剑术！”
“不要，加入鬼杀队没有五险一金，工资低还整天打打杀杀，好累。”
“可是你之前还说鬼杀队有意思！”
“所以……”
“够了！你们在这套娃呢！”不死川拍桌而起，“而且炼狱你别拉这家伙入伙了，她懒得要死，脸皮还厚，鬼杀队会被她搞毁的。”
没等木川说什么，就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哎呀，不要吵架呀。”店主在料理区擦拭厨具，分心瞥他们一眼，“虽然不知道你们在争论什么，但是应该是在说钱的事情吧？钱不在多，能解决温饱就行。太多了反而是负担，人越有钱，就越不懂得珍惜，有些人甚至还幻想拿钱买爱情，真是无可救药。”
不死川喝了一大口水，稳定下情绪，接着望向木川，眼里全是“听到没”的得意。
“说你呢财迷，满脑子都是五险一金。你说【谢谢】能用钱买到吗？”他的表情很凶，但说的话却非常有人情味。
“这个不好说。”木川摇摇头。
“那【感情】可以吗？”他继续问。
黑发少女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低头陷入沉思，这些说不定可以买到，可是，买来的谢谢和感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起逼仄的榻榻米房间，想起谁做烤饼的侧颜，推着板车上坡的身影，攒钱去冲绳陪她看椰子树的约定。最后画面定格在漫天飞舞的纸钞上，那个人的脸逐渐在记忆里变得模糊。
可她宁愿对方去买谢谢，宁愿对方是为了精神选择而纠结的有钱人。
“也许都买不到吧。”她轻声说。
听到回答，不死川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
火忽而围着锅扭动着随烟腾起，忽而在黑炭之间推出平和明亮的火笼，眼望忽高忽低的炭火茫然听着，就连燃尽火炭的哗哗声也令人心惊肉跳。
火焰深处不断跃动少女身形的阴影，她的脸在炉火的辉映下放出妖冶的光彩，如夜虹绕身般璀璨。
木川唯露出了冷漠的笑容：“那么能用钱买到的贞洁，能用钱买到的花街游女，又该怎么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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