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守珏其人
守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茶室离开自然居的，临走前凌虚道长问他：“守珏，你的回答呢？”
他木然的盯着地板，灵魂早已放空，第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草草行礼后边转身走了，身后凌虚道长的目光，如芒在背。
“守珏师兄，大师兄！”
他猛然惊醒，忍耐住心脏不规则的跳动侧头，是春舟，凌虚道长的独女，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宝贝疙瘩。
“春舟，怎么了？”
“大师兄在想什么啊，我叫了你好多声都不答应。”春舟娇滴滴的嘟嘴。
“是我的错，我在想事情。”守珏好脾气的笑笑。
他一笑，春舟也不再佯装生气跟着笑起来，脸颊上浮起两团浅浅的粉，比人间四月芳菲尽后的那只桃花还俏。她眨了眨眼，眼中含着的柔情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春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凌虚道长的夫人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春舟就是一个女人留给她夫君最后的礼物，也是饱含爱意的礼物。那个时候守珏刚刚入门，亲眼目睹了夫人的离开，以及师父一夜间白头，看那哭起来很大声的小女孩一晃张到及肩高。
“大师兄，上次你不是夸我的荷花酥做得好吃吗，我这次又做了些。你随我去我院子里拿，好吗？”
她羞怯的绞着衣袖，嘴角抿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俏得紧。
前提是她绞得是自己的衣袖，而不是守珏的……
“多谢，但我得去一趟藏书楼寻无过师弟，估计得晚一些。”
守珏态度依旧温和，也没有抽走自己的衣袖，任由它在少女指间扭曲出褶皱。
“好呀！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在春舟的观念里，只要能和守珏师兄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
守珏只能颔首，他低头看向矮自己一个头的春舟，十五年过去，从前那个皱巴巴的孩童如今已是落落大方的小美人了，唯独这份对他的依恋是未曾改变的。
先一步到了藏书楼的无过，熟门熟路的将授权印给了护卫看，护卫放行后他朝着自己常去的经书柜子走去，仔细的的挑选了一些自己没看过的，拿出来。
有一股风始终萦绕在他身后，流转不走。无过习惯性无视，起初他也会惊讶，后来他就弄清楚了这是师父特地为他下的法术，最开始心里也不舒服，久而久之就罢了。
挑完经书，随后他又走向了炼丹的书柜，同样认真的选了两本，最后状似无意的走向炼丹书柜旁边的风土地理书柜，看似随意的拿出基本，翻了翻，又放回去一本，其他的都带走了。
来时双手空空，走时满手都是书。
他礼貌的冲护卫弟子点头告别，等他走远后，两个护卫弟子嘀咕道：“这无过师兄还真爱看书啊，这都顶我一个整年的量了。”
另一位稍微年长点的护卫弟子拍了那人脑袋一下：“自己不爱修炼就罢了，好意思拿出来说。”
那人嘿嘿一笑认错，但改不改是另外一回事。
“不爱学习怎么了，不爱学习我也可以修炼法术，不像他。”那人冲无过消失的地方努嘴，“他这样的，不看书又能做什么呢，废物一个。”男人满脸轻蔑的一笑。
还没等他多嘲讽两句，背后就挨了一大巴掌，一声脆响，差点没把他拍到地上去，他痛呼一声，愤恨回头想看看这罪魁祸首是谁。
然后他看到了春舟，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因为怒火而亮得惊人，仔细看去还有些泪光闪动。
两名护卫弟子当即住了口，讪讪的站在原地，还没等开口解释，又听旁边一个平和的声音不疾不徐的问道：“无过师弟是已经回去了吗？”
看到春舟两名弟子最多就是有点心虚，春舟虽然是掌门之女，但其实没有修炼故而在观中并无实权。但守珏大师兄就不一样了！那可是掌门钦定的未来接班人！两人只感觉头顶被什么重重一戳，瞬间挺起腰板后背，整个人绷得笔直笔直的。
“是，是是，是的大师兄，无过师兄刚走一会。”
守珏笑盈盈的颔首，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他们之前如何说无过，只是在临走前沉意味深长的了他们一眼，便带着不那么情愿的春舟离开了。
“大师兄，怎么能就这样放他们乱讲，你为什么不狠狠地教训他们啊？明明你也生气的啊！”
春舟噘着嘴，“他们怎么可以那么说无过师兄，无过师兄一个人在小院里都跟他们没说几句话，更不要说结仇了！”
守珏摇头，人对人的恶意并不需要理由，只是这些不需要跟春舟说明白，人世界太多丑恶犹如暴风雨，而春舟是那朵被围栏精心呵护的花朵，若围栏瓦片能抵挡风雨，又何须让她明白足以摧毁一切的暴风雨。
“无妨，我警告过他们了。”
守珏负手，语气淡淡。
春舟不理解，但她对守珏几乎是一种盲目的信任，若守珏说他做了，那便是做了。什么都不用思考，相信她的大师兄就好。
“好吧，那若还有下次你再狠狠地教训他们吧！”
“虽然我觉得他们不敢了，但我还是答应你，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嗯嗯！”春舟脸上的不快一扫而空，飞快由阴转晴，她倒退着面对守珏蹦蹦跳跳的问：“我们是不是要去找无过师兄呀？”
守珏点头。
她笑得眉眼弯弯：“我好久都没去看无过师兄了，听说他捡了只猫妖？我好想去看看啊，那可是传说中的九命猫啊。”
守珏想到妙法，也跟着笑：“嗯，是只有趣的猫，你们应该会合得来的。”说完捏了只小舟飘飘荡荡的送信去了。
很快他们就追上了无过，无过背着一布袋的书走得并不快，他微微低着头每一步都迈得很认真，仿佛背上挂的不是一袋子书，而是什么更重的，沉甸甸的挂在身上，拖着拽着他往下坠。
守珏此刻心情也很复杂，他偷看偷听了别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还是无过苦苦追寻的。他又想起临走前师父那近乎无情的嘱托，心里不禁唏嘘起来。
那被隐藏的另外一部分真相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师父下定这样的决心？
春舟有一种独有的魅力，就是让所有人看到她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好。毕竟人总是向往美好的东西的，比如未经书写的宣纸，比如紧闭蚌壳里露出的那一点莹白的光，比如被呵护得很好的小花，只会面朝阳光开得浪漫的花。
“无过师兄，我想去看你捡的那只九命猫可不可以嘛。”
春舟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撒娇。
这要是平时无过就答应了，春舟是个可爱的孩子，提的要求也从不过分。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家里那只猫可会折腾人，说过分吧也不过分，就是会做一些让自己头痛的举动。
自从登堂入室后，摔过碗，糟蹋过衣服，抠烂过蚊帐，家里实在是没有多少好东西可以供她折腾了，所以无过难得的犹豫了。
守珏似是看穿了他的顾虑，略微偏头：“我们来得匆忙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很是不好意思，刚才我已托人备了些吃食一会就送到无过师弟院子里。”
无过抬眼，无比认真的问守珏：“有杏仁豆 腐吗？”
守珏愣了一下，马上回答：“有，我再让他们多备两碗。”
无过讨价还价：“两碗恐怕不够。”
守珏伸出手掌，比了个五。
无过脸上那些顾虑瞬间消散，只留下往日的清冷端方，他略微颔首，走在前面带路。
很快他们来到无过的小院，此时正是下午时分，不那么刺眼的阳光落在残雪上闪闪发亮，无过挡了一下，推开小院的虚掩的木门。
门刚打开，一团白色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只扑他的面门，无过后退一步还是没躲开。那白生生毛乎乎的热量一下挂在了他脸上。
妙法手脚并用的勾住无过的头发后脖颈，嘴里喵喵喵的骂着：“臭无过！一下午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都快要饿死了啊！你屋子里除了茶水就是茶水！是不是想饿死我你好省去了炼丹的麻烦！！混蛋混蛋！喵喵喵喵！”
小猫咪柔软的肚子贴在无过脸上，又痒又软和，一时无过也分不清楚这是舒服还是难受。
幸好这个时候守珏救了他：“妙法姑娘，我带了一些吃食来，不嫌弃的话请跟我们一起罢。”
发起火来不管不顾的妙法这才抬头，刚才她报复性啃无过发簪完全没注意无过身后的还有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守珏！！！
妙法飞快松开无过，扑向守珏，守珏早有准备一把接住把她揽在怀中，摸了摸小猫咪的脑袋。
“有杏仁豆 腐吗？”妙法问。
守珏哈哈笑起来，一边抖着肩膀一边点头。
看傻了旁边的春舟，她印象中的大师兄总是和煦如风，也如风般难以捉摸，极少见他如此畅快的笑出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不自觉的摸摸了胸口的衣服，有点怪怪的感觉，说不清楚。不过当妙法翠绿的眼眸看向她的瞬间，这点怪怪的感觉也都消失了。
“你就是无过师兄捡的九命猫？我是春舟，有礼了。”
面前虽然是一只猫形态的猫妖，春舟还是礼礼貌貌的见礼，这让妙法心情大好。
妙法愉悦的眯起眼，抬起一只小爪子挥了挥：“我可不是他捡回来的，准确的说，是我选择了无过。”她骄傲的抬起下巴，眼睛却飘向无过，抖抖耳朵问：“无过你自己说是不是呀？”
无过点头的姿势雅致得如同一幅画。
“是，你说得对。”
得到了应和的妙法，满意的半眯起眼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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