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有因有缘世间集
“哪有什么干净体面！春舟，你别犯傻了！”
听完妙法的回答，周围的人也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无声的认同这种说法。清泉观两年前就该灭亡了，居然靠着这两个毛头小孩支撑到现在，清泉观库房里不少好宝贝，就算看不懂剑谱口诀也无妨，能拿几件库房里的好东西就是赚了。
往日里不少人明里暗里的试探，全都被守德挡了回去，他以前本就是个机灵的，现在多了一份责任多了一份城府稳重，这些人竟说不过他。毕竟大家自诩名门正派，都要点脸面，别人不松口他们也不能硬抢。就算有那么几个人想过强攻，但清泉观的结界实在难破，两年他们什么便宜都没有占到！
而今现在凌虚掌门的女儿成魔了，还灭了甘霖庄全家，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他们今天势必要将清泉观的最后一点血脉也彻底扫清！
利益，利益总是高于一切的。这些人心照不宣的在几个眼神交换下就达成了共识，甚至连同那些出嫁了甘霖庄女儿也认可了。
人死不能复生，那就最大程度的争夺利益。
无过蹙眉，注意到了暗潮涌动的杀机，妙法摇了摇他的手，小声问：“怎么办？”
无过摇头，“这是清泉观的事情，我插手太多反而坐实了他们和魔有关。”
妙法噘嘴：“那又怎样，不是本来就和你有关吗？但凡你还把春舟当妹子，那你和清泉观便断绝不了关系。”
妙法看问题总是这么直接，她不管什么人情道理，只看本心。诚然，无过放不下春舟，势必就无法对清泉观的一切坐视不理。
但这些话不能明说。
当下，他给妙法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就算万不得已，他想带他们一起脱身也不算难事。
无过揉了揉额角，吵闹喧哗的声音有点头痛，他惯来是喜静的。现在两方正在打口水仗，守德虽一人代表一方，却字字珠玑，角度刁钻，把歪理都能讲成对的。
“好啊，你说你妹子在我娘家受了委屈，你倒是让你妹子说说，她怎么委屈了！”甘霖庄嫁出去的三姑娘又发话了，她赌的就是春舟不会说，不好意思说。自己哥哥什么尿性她能不知道吗？看似风度翩翩，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对房事有病态上瘾。甘霖庄上下都知道，但家丑不好外扬，她猜许燕晌的性格也不会是结了婚就收心了，成婚当天从侧门抬进来的两位姨娘她也有耳闻，更不要说通房外室。许燕晌风流债多，玩得也花，好些勾栏院都没他会玩。
她仔细看过春舟，说到这话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因也就明了了。
就如她所想，春舟的确不会说，她咬紧了牙关，这是她最后的自傲。守德在一旁也着急，他只猜到春舟受了委屈，却不知道真实情况，也想知道。
“要什么理由，就是你们甘霖庄做了天打雷劈之事，老天不收，我姐妹来收了，要什么理由！”妙法眼看春舟都要把自己咬出血了，抢过话头，她不知道原因，但别人为难自己的朋友就是不行。
“闭嘴，小妖，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人群里有个疤脸吼了一句。
话音还没落，一根柳条缠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狠狠的甩了出去。
无过手指轻轻指挥那柳条，缱绻的在刚才那人站的位置处轻轻摆动，人群顿时让出一个位置来，当年剿灭魔尊可是出动了仙，人，妖三方的力量才将魔尊勉强制服。现在就凭他们，还不是魔尊的对手。
“罢了，我们走。”无过揉了揉额头，“吵不出个结果的。”
“不行！”春舟和守德同时开口制止。
“我们若是走了，那便真的随他们说了。”春舟摇头。
“那要怎么办？说也说不出个结果，走也不行，难道要请他们吃个早饭再继续吵吗？”妙法着急的跺了跺脚。她最讨厌磨磨唧唧，拖延时间解决不了的事情。难道就不能快刀斩乱麻吗！
“想证明你们清泉观青白？可以！那让那个魔女自戕，或者就让你这个清泉观的弟子清理门户！”
“对对对！这个魔女不能留！”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
人群从最初的此起彼伏喊杀声到最后整齐划一的喊着，他们神色狂热，手一下一下指向春舟，仿佛自己的手指化成了无数把剑，要将这个魔女刺穿。
守德脸都憋青了，他下不去手，这是他视为亲人的存在，却也无法真的狡辩包庇灭了甘霖庄满门的春舟。
若春舟只杀了几人还可以说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可甘霖庄上下百来口人，那些丫头婆子仆从总不能都欺负她了吧。
无他，杀红眼罢了。
失去了理智哪里分辨得出来是谁，面前站了个活物就想砍倒。
这点守德明白，春舟也明白，有那么一阵子她浑身轻松，不断挥剑，落下，扬起飞溅的血，浑身都是舒爽的，她甚至打心里喜欢这种毫无束缚的自由感。
所以她知道，自己真是罪无可恕的。
春舟在鼎沸的声讨中，环顾左右，认真的看过这个世间唯一还关心自己的三个人，无过，春舟，守德。这就是她最后的财富，最最宝贵的东西。
春舟的蛇形剑突的脱手，只听她轻咤一声，剑也发出嗡鸣，犹如游龙惊鸿般化成万道华光！所有人具是一愣，都没有想到最先开战的居然是这个罪魁祸首。
所有人都唤出了武器，正要交战，就见春舟嘴角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容，守德和无过都严阵以待，站在她身边的妙法眼尖的看到了。她直觉不妙，却说不出究竟为何不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春舟那万道剑光骤得一收，直接没入自己身体内。
冷硬的剑刺穿肉体和骨头的声音异常刺耳，守德打了个哆嗦，木木的转头，春舟脸上血色尽失，浅浅的笑意在唇角绽放，如同一朵知道自己即将凋零的桃花。
她推开了妙法和守德的手，从身体里拔出了剑，眼前骤然红了一片，她此刻很轻松，就像之前一样轻松。她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两步，努力站直了。
“诸位，我以死谢罪离开清泉观，从此和清泉观再无关系，莫要因为我抹黑了清泉观的名声。观中但凡还有一人，清泉观便不会倒下。”
她抿起唇笑，身上不痛，有点冷，随即就是无尽的轻松，她知道自己可以休息了，永远的安心的长眠了。眼前的一切往后仰去，她视线里重新出现了三张脸，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在乎自己的人。
她想说什么，一张口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将那些话堵了回去，她最后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眉目舒展，惨白的唇上含着点点笑意，熟悉的荔枝香卷土重来，冲散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守德将那个荔枝香的香囊摘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绝望不甘冲破了身体，也冲破了他的剑鞘，顷刻间化成了碎屑。
那这就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剑了，他就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剑了。
长剑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人们抬头去看，守德双眼垂下两行血泪，长发被罡风吹得倒竖，人鬼莫辨。
妙法本能的炸了毛，耳朵都冒了出来被无过拉着远离了守德。“别看，气势也可能会杀人的。”无过交代了一句，将春舟的身体放到妙法怀里，“别乱跑，待在我身后最安全。”
妙法忙不迭的点头，这种情况下她可不会想什么硬碰硬，自己不行的。
守德握着剑， 往前走了一步，两步，脚印在地面上深深地凹陷下去。就在他要出手的一瞬间，无数柳条将他包裹起来，人们看到不过一瞬间守德便裹在了圆球里。
他们都怔了一下，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啊？
就在疑惑的时候，无过手里出现了细柳剑，莹莹的散出青芒，他嘴角笑得温柔，墨一般的眼眸里杀气腾腾。
“不劳清泉观出手了，春舟成了魔，就该由我这个魔尊庇护了。你们的对手，”他剑尖扫过人群，语气降到冰点：“是我。”
妙法知道他这是为了维护守德，若守德出手了，那清泉观就真没了，名门正派谁都可以唾骂他了。无过可能不关心守德，但清泉观最后的清誉是春舟用性命换回来的，他可以不在乎守德，却珍惜春舟的付出。
妙法的眼泪落在春舟逐渐失温的脸上，顺着春舟脸颊滑落，就像春舟也在无声流泪一般。
“尊主要大开杀戒？怎能少了我们啊！”
三个人影落地，规规矩矩的朝无过行礼，然后挡在了无过和人群之间。
“真好，我憋了两年，好久没有吸过新鲜的人了。”梁氏陶醉的抽抽鼻子，妩媚的笑笑。
“尊主大人，下令吧。”晴雨从遮住整张脸的头发里露出一只眼睛，暗红色的瞳孔，写满了渴望和热切。
妙法看了打了个哆嗦，意识到魔始终是魔，就算和他们说话时再寻常，也不过都是粉饰太平的假象，这才是他们真实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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