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重逢
回去时,陆温又唤了车夫去成衣铺子里,买了几套女子的衣衫,待几人回客栈后,车夫将衣衫递给三人。
半个时辰后,两个面容清秀的姑娘,瑟缩跪在地上,肩身抖颤,待她示下。
陆温坐在客房的软榻上,拧着眉头,第一句话便问:“你们怕我?”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不解其意,不敢回答,只能低着头,眼睫低覆。
另一个姑娘胆子倒是大些,仰起头,怯生生的看着她:
“奴婢……奴婢不敢。”
陆温深吸一口气,撑着圆滚的肚腹起身,弯着腰,将两个姑娘扶了起来,撩开她们宽大的袖袍。
白皙的手臂上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密密麻麻的,痕迹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冷白的锁骨。
陆温长长一叹,她初入西屏郡时,被刑部捉了回去。
刑部诸官用刑酷烈,盐鞭、行刺,夹棍多不胜数。
入了揽月阁的暗室,因那一身傲骨,亦是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幽禁数日,行各种凌辱之事。
此时看着姑娘们的一身伤,只觉喉头灼灼,心头苦涩难言。
她定了定心神,声音放的很轻:“你们听我说,我买下你们,不是为了叫你们做奴婢。”
两个姑娘都是牙行里调教好了的,主子的话不敢不听,可二人听了这话,又一次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哭求着说:
“求求姑娘,千万不要卖了奴婢。”
另一个姑娘双膝并地爬了两步,重重磕着头,磕得额角血红一片:
“姑娘,我不会药理,但我可以学,什么都可以学,只要姑娘别再发卖了我们。”
陆温长叹:“你们抬起头来,看着我。”
两个姑娘怯生生的抬头,瑟瑟的望着陆温,神情懵懂。
陆温眼神示意,旁边侍立一旁的车夫便提了一盏煤油灯来。
她从袖袍中取出二人的奴契,慢条斯理的将其撕了,再放在明晃晃的火焰之上,焚烧得一干二净。
她道:“你们不再是奴隶了,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奴契成了灰烬,被一阵风吹散。
两个姑娘咬了咬唇,将头埋得更低,一时不敢言语。
陆温又问:“你们有名字么?”
一个姑娘道:“回姑娘,我叫兰儿。”
另一个姑娘也道:“姑娘,我是九儿。”
陆温抚着圆滚的肚儿:“好姑娘,你们不是奴婢,而是我的两个徒弟,我会教你们识文断字,教你们辩认草药。”
“以后的日子,你们就跟随我一起学习。”
两个姑娘都怔了,唇齿翕动,半晌没敢接话。
蘅沅山火连续了数月,林中万物灰飞烟灭,整座山丘都成了枯焦的赤地。
她们这些普通的农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是入了秋,泼天盖地的下了几场雨,才灭了火势。
可火是灭了,山林仍是枯竭凋敝的。
她们这些人,穷得都已经吃不起饭了,不做别的奴婢,不伺候别人,还有活路吗?
九儿低着头,盯着自己破了洞的布鞋,紧紧攥着新买的袍子,那上面还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做……做徒弟,有……有……”
陆温了然,勾了勾唇,轻声道:
“产期在即,我身子沉重,好些事情,还要劳你们相帮,一个月,二两银子,如何?”
九儿那句“有白面馒头吃吗?”硬生生咽了下去,热泪盈眶,与兰儿对视一眼,连忙点头如捣蒜,在地上磕头不止。
偏这时,那三人之中年纪最长者,也被车夫引入了房内,一见陆温,却是怔了。
她嘴唇哆嗦了两下,急声唤她:“阿云。”
陆温抬头,便见在烟桥下奄奄一息,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妇人,已经干干净净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声音抖颤,喜色却浮上了面颊:“阿姐?”
虎子上前紧紧攥着陆温的衣角:“阿云,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你都去了哪儿?”
陆温眼角湿漉漉的,轻声叹道:“阿姐,你不是去了西屏郡么?”
祁州陷落,北狄军队劫掠已成定局,她早已去信长赢,央他帮着南地各家商铺,往东迁移。
而迁移最要紧的,是人,是铺子里的各家掌柜,账房,小工。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我舍不得铺子里那么好的锦绣缎子,就晚了几步走,谁知道天杀的鞑子来的那么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后头一路流转,就被卖到蘅沅来了。”
陆温温声安抚:“阿姐,既有我在,别害怕,等回了临松,我再给你开一间铺子。”
虎子见陆温怀孕数月,又好奇问:“阿云,你不是南凉的太子妃么,怎么来了北地,嫁的又是哪家郎君?”
陆温微微一叹:“阿姐,此事说来话长。”
偏这时,那热心的车夫娘子,许是从车厢上挂的那串价值不菲的珊瑚风铃里,得知了贵人的身份,出了声:
“这位娘子呀,嫁的可是临松大名鼎鼎的燕王,天潢贵胄,皇室宗亲嘞!”
虎子有一瞬茫然,旋即惊呼出声:“可是……灵台的那位医者谢公子?”
燕王二公子,自幼养在远郊,弱冠之龄,隐瞒身份,一路游学。
途径灵台,救一产妇,为全其女儿家的声名,收作为妻,已成世人美谈。
陆温揉了揉太阳穴,几番思忖下,点了头。
虎子面色一白,连语气也有些语无伦次:“可……可谢公子,他是福儿的夫君,阿云,难道你……你甘心做妾么?”
陆温淡淡一笑:“我倒宁愿做妾了,只是阿姐,回了临松,万勿提及此事。”
虎子点头,眼底暗色一掠而过。
几个人歇了两个日夜,待黄梅雨势一小,马车又在层层雨雾中,淌着泥泞,往临松驶去。
夜幕深深,浓稠如墨。
谁也没有料想,她会在马车上生产,且是荒郊野村,人迹罕至的地方。
好在她提前教了两个丫头一些妇人生产之事。
两个丫头一人就地燃起火堆,一人提着水壶去河边打水,烧好了水,盛着热水进了车厢。
车厢内点着灯,摇曳的烛火,拂照在一张鬓发被汗液所浸透的瓷白脸庞上。
她痛苦的喘息着,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
车厢外风声呼啸,车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趁机涌入,带起一阵细碎的响动,连烛火也被湿润的风潮险些扑灭。
虎子挥手示意:“你们先下去。”
哪怕两个丫头再如何焦急,再如何不知所措,也知道这位“阿姐”,是自家师父失散多日的金兰姐妹,自不敢有任何违抗。
纷纷埋下头,疾步出了车厢。
“阿云,我找到福儿了。”
虎子轻声道。
“她被你剪了舌头,关在震北王府的暗牢里,被你折磨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有很多个为什么,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将福儿嫁给谢公子?”
“为什么,叫她生了妄念,成亲那日,又要羞辱她,将她所有的幸福再次被打破?”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是太子妃,是燕王的正妃,所有的男人都争着抢着要你,而我的福儿,只能烂在死牢里,成了一堆枯骨。”
陆温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眼帘逐渐湿润。
她艰难地张开干涸的唇瓣,嗓音细弱:“阿姐……阿姐……我没有下令杀她……”
姜流,猛虎营第七营司的千余人,是外祖父留给她最后的依仗。
虽然他们多数人,已经完全融入了北弥的军营生活,开始真正的将自己当作北弥的将士,冲入祁州,与北狄人战场相见。
但他们绝不会,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命令。
福子若死,一定有异。
但话未说完,就被虎子打断。
“阿云,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她眼神空洞,掀起车帘,望向幽邃的暗夜。
那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静静地蜷缩在震北王府暗牢的石壁下,周围散落着褴褛的破衣。
而那件破烂不堪的棉麻衣裳上,却静静的躺着几枚价值不菲的环佩,闪烁着冷冽的玉光,有些突兀。
若非北狄人,她不会知道,她以为早已死于战乱中,她唯一的女儿。
会与她,以这样决绝又酷烈的方式,再次重逢。
而罪魁,是因她一时善心,收留的南朝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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