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医术

　　
霍恩听说过很多这个世界关于医生的风言风语。
她抱着湿淋淋的羊毛斗篷认真地看着，想看看乌恒到底是怎么治病的。
医生作为有知识的人，即使没有爵位，生活地位也会比普通人高。他们往往穿着名贵的长袍，戴皮毛帽子、银丝的腰带和刺绣的手套，每个人都养着助手，男女皆有，当然是助医还是助兴这就不得而知了。
医术更高明的甚至一些贵族见了他们都得对他们毕恭毕敬——比如乌恒。
在这个君权神授的时代，教会禁止解剖尸体。但仍有一些医生，对知识的渴望有时会大过信仰，他们暗地里冲击悖论、打破教条，私下组织解剖课、召开讨论大会……
即使关于人性的理论往往被占卜术主导着，但能从实践中获取的治疗方法他们也不会视若无睹。
药理知识、拔牙、接骨……他们都会，有些医术高超的医生甚至还会从手臂上植皮来修复面容，懂得麻醉、开颅手术……
对于超出理解范围的疾病，他们会用一些无来由的药物，比如童子尿治癣，羊粪便治痛风，红布缠身治天花……再不行就依靠祈祷和圣物了。
瘟疫同样是种不能被理解的疾病，所以医生的办法就多种多样。
外科方面，他们认为把所谓的毒物帮病人从体内排出来，病人就会痊愈，所以放血、灌肠……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在这个时代是见怪不怪的。
内科方面，医生们喜欢推荐一些贵重难寻的药物：鹿角、珍珠、金块……这些都可以用来制作成粉末，穷人当然用不起……身体里面出了问题，往往只能等死。
霍恩不清楚乌恒究竟算哪种医生。
因此当她看见乌恒戴上手套，从医箱里掏出柳叶刀，认认真真用酒精擦拭完再放到蜡烛上烤时，她的第一想法是——
“他不会要给人放血吧？”
给人放血并非夸张。这个时代的医生特别喜欢放血疗法、灌肠、截肢，或者驱魔……
驱魔就是医生认为魔鬼进入了人的身体里，所以人们才会患病。需要吃大蒜，以及在伤口上撒盐……才能把恶魔驱逐出来。
曾经有一名得了肺痨的妇女，本来吃着药暂且还能够缓解病情……直到有一天她碰到了一名庸医。
那名庸医见了她就直呼见鬼。
“你身体里有魔鬼！所以你才会患病！”
妇女没有什么文化，长时间被教会洗脑，一听手都不敢再碰自己的头。当即她就抱住了那名庸医的大腿，跪在地上不停地亲吻着他的脚尖，哭着请求：“请您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庸医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行……那只魔鬼很难对付，我不想招惹到它。”
“我……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您！请求您拯救我！”
庸医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他先剃光了妇女的头发，然后给她吃大蒜。结果，病情反而更严重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妇女躺在简陋的病床上咳得死去活来。
庸医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认为魔鬼已经进入到了病人的头部。
他在昏暗的烛光下翻开了自己的《驱魔方fa论》，找出一个他自认为绝妙的办法来……在没有麻醉的条件下，他在那个妇女的头上开了个十字口，漏出头骨，然后开始往里面撒盐……
这妇女眼珠子疼得都要挤出眼框了，她大叫：“啊！我要疼死啦！……魔鬼被驱逐出去了吗？魔鬼被驱逐出去了吗？！”
摇曳的烛光中，庸医的影子倒映在破旧的墙壁上，随着烛火的跃动，影子被拉扯得面目全非：忽长忽短，张牙舞爪……一时竟不知谁才是魔鬼。
庸医拿手在她颅内搅了搅，道：“快了快了……再等等，已经赶出去半个身体了……”
还没等到另一半也被赶出去，妇女就活生生被痛死了。
……伤口上撒盐，这能不死？
落后时代的医疗手段令人头皮发麻，人们愚昧、无知……这也是霍恩想抓劳乌恒的一个重要原因。
未来肯定有的是仗要打，这绝对少不了一名优秀的军医侍奉在她左右，这个人还得忠诚……
乌恒是西卡亚帝国最好的医生，教会背景，暂且能用。
她活动了一下脚腕，促进着脚部的血液循环，乌恒准备工作已经进行了好一会儿了。
她看见乌恒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个小男孩的被子，然后仔仔细细替他擦干净了脸上还有手上的污秽，男孩哆哆嗦嗦地开口：“您是来救我们的医生吗？”
乌恒点了点头，声音柔和道：“我是。”
他取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瓶子出来，然后，握住了男孩的手，“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我取一点点你的血，请不要害怕……”
放血？
霍恩眼睛一亮。
然而她失望了，乌恒真如他自己所言，就取了几滴。
并且他还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碧眼温柔万分地看着男孩，安慰他：“好了，结束了。别乱动，我给你包扎。”
像对待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他开始动作时是一句话都不说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碧蓝如天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伤口。从霍恩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无比认真专注的侧脸。
他一点都不嫌脏地抱起男孩，托着男孩的头给他服喂了一些药，耐心待男孩咽下去后，才又把人放躺下，最后细心地替人掖好被子。
“休息吧，别怕，我明天会再来。”
男孩眼睛清亮了一些，有些怯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接下来，没有一丝松懈，没有一毫敷衍，乌恒认认真真把那10个代表病人全部检查了一遍，清理、取血、包扎、喂药……全都是亲力亲为。
霍恩光站在那看着都嫌累。
看完后，霍恩心里稍微有些放心了，这乌恒的治疗手段目前看起来没有那么恐怖，他甚至还懂得超越时代的消毒，未来她应该不用经历伤口上撒盐的折磨……
很快，乌恒就收拾好了医箱，摘下了手套，给自己消完毒后来到霍恩面前，接过斗篷穿上道：“久等了，累吗？”
霍恩摇头：“看着叔叔忙碌，我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也代入了进去……一点都不累。”
谎言张口就来，霍恩暗自活动着有些发麻的脚，去夺乌恒的医箱：“辛苦你啦，我帮你拎着吧。”
乌恒没松手，碧眼瞪大：“这……我还是——”
霍恩跺了跺脚，绿眼有些埋怨地看着他道：“叔叔~”
乌恒一愣，他以为霍恩在跟他撒娇，干咳两声后赶紧放手把医箱给了霍恩。
……其实霍恩只是脚麻了。
两人很快就出了东市。
路上霍恩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
乌恒沉声道：“嗯……每个人的症状都差不多，并没有因为性别或者年龄而有什么差异。他们的血要比常人黑，体温很高，嘴唇发青，干燥……”
“哈……”
霍恩打了个哈欠。
乌恒立刻停下，道：“抱歉，是我说得太过晦涩了吗，让您感到无聊了。”
霍恩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困了。你接着说，你不嫌弃我听不懂就好。”
乌恒闻言，用词更加浅显，霍恩这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居然也听懂了七八分。
霍恩惊讶地拉住乌恒，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母亲去世前给我找过老师授课，我一直以为我听不懂是我笨……没想到是老师的原因……”
“……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她说完抬起头，面巾恰好滑落，露出了双颊绯红的脸，霍恩好像也没想到面巾会掉，慌忙低下头，绿眼不敢看他，脸更红了。
面巾掉进积水里，已经湿透，显然不能再戴了。
乌恒闻言莫名地有些愉悦，语气也柔了不止一个度：“您不笨……是那些老师们不懂得跟学生沟通。”
少女有些慌乱地“嗯”了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鹿皮靴轻巧地踩踏过积水坑，水花四溅，也不知溅进了谁的心里去。
她低下头，快步拎着医箱走到他前面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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