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原来自己做的东西,宸姐姐根本不喜欢。可笑的是他还以为是她胃口不好。
奕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顿饭的。他看着忘欢做的灵肉被一扫而光,肥遗与苏忘忧大快朵颐,筷子都没向自己的菜伸过。难怪自从他第一次来过梦星峰后,再来的时候她俩都避而不见。
只有姜后宸夹过他的菜。奕珍看着甚至有些心疼,不是为自己,而是心疼姜后宸为了安慰他去吃自己明明不喜欢的菜。
也正是这份温柔,迷惑了他。奕珍曾想过,自己留在姜后宸身边,哪怕自己只为她提供一丝一毫的助力,也足够他心满意足。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个累赘。
肥遗与苏忘忧吃干抹净就跑了。
忘欢本来十分自得,想跟姜后宸邀功。然而他来时忘了更换衣服,怕染了烟火气,急忙要回去换,经过奕珍时还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
姜后宸正要继续修炼,忽然听到奕珍遣走金珠和客卿,对她说:“宸姐姐,我在太皇叨扰了许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声音清清冷冷,如冷泉激石。
姜后宸脚步一顿,半晌未动。等她转过身来,温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青奴怎么忽然就要走。”
奕珍看到她灿金色的眼眸,情不自禁想到初遇她时,海棠花影下的那双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
他便是为这双眼睛心旌摇荡、神魂颠倒。
等他离开,就再也看不到了。
奕珍眼尾开始泛红。他不想对着姜后宸的眼睛说谎,却也只能逼迫自己直视着她双眼,强挤出一个微笑,“青奴只是一介过客……”
“过客?对青奴来说,我也是过客吗?”姜后宸已经敛了笑意,走到他身前。
奕珍感觉自己嗓子一下子哽住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宸姐姐是他最重要的人。
姜后宸轻轻抱住他,把头埋在他颈间,鼻息洒在冷白肌肤上。在奕珍看不到的方向,她的眼神逐渐冰冷,环在他身后的手上,利爪出鞘,寒光乍现,一只正虚虚落在他后颈上。
有趣,她还没玩够的猎物,第一次有主动想跑的。
奕珍看不到身后的凶险,只听到姜后宸温柔的声音,“青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心中钝痛,呼吸如溺水般艰难,浑身颤抖起来。她温热的体温灼烧他的灵魂,摧枯拉朽般击败他。
正在此时,忘欢回来了。他远远便看到这扎眼的一幕,恨意丛生,装作没注意道,“姐姐,我们是不是该修炼了。”
想起他们还在姑母的梦星峰上,忘欢又回来了。姜后宸暂且作罢,收起长爪松开了奕珍。
奕珍原本已经动摇。然而忘欢一回来,姜后宸便松开了他,刚刚点燃的一缕希望的火苗瞬间被冷水浇灭。
他倒退一步,轻声道:“再见了,宸姐姐。”便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金珠和客卿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回心转意了,连忙回去收拾东西。东西收拾好了,奕珍却沉默着不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难得奕珍自己主动说要回去,万一要是再反悔了,他就真没法跟家主交差了。捆走总比以后打起来的好,客卿想到这,心下一狠,灵力灌入锁妖鞭,把奕珍捆了起来。
金珠被他这举动一惊。他自然心疼自家公子,然而他实力完全不是客卿的对手,心中也知道家主的命令,只能无奈地配合着给奕珍披了件披风,遮盖住锁妖鞭。
奕珍就这么被他们捆走,无论他怎样怒斥,客卿都装作没有听到。为首客卿取出灵舟,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灵舟,从卧虎峰上升起,径直往南飞去。
快出太皇山脉时,忽然被姜后宸拦住。
奕珍被这群不听话的手下气得不轻。他又不能动弹,只能倚在灵舟左舷,垂首看太皇各山峰流水般从下方滑过。没成想姜后宸纵云追来了。
腾云驾雾,对功力要求极高。是以一般妖怪用不了此法,若不是天生可以飞翔,便只能像姜后宸刚转修灵力时,借助灵宠或是法器飞行。
奕珍见她功力提升迅速,为她高兴,正开口要喊她。客卿见势不妙,立刻封了他哑穴。
“青奴,你可还记得我们初遇时的花林。”姜后宸递过一根花枝,上面是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蕾,正如初遇花林中的一样。
他后悔了,他不该说自己要走的。
奕珍身不能动,话不能说,双眼哀伤地望着姜后宸,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落下泪来。
金珠替他接过花枝,对姜后宸行礼道谢。
肥遗此刻也站在姜后宸肩上,抛来了一个石子算作它的道别礼物。
灵舟只停了这一瞬的功夫,客卿们便注入更多灵力,灵舟加速,姜后宸的身影越来越远。奕珍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仍然努力地睁着眼睛,想留住她的身影。
金珠不忍心看奕珍这副样子,去求客卿解开他的哑穴,松了锁妖鞭。
奕珍接过花枝捂在心口,呜咽着放声哭了起来。
很快,灵舟便到了紫琅,奕珍被抓去了父亲书房前。
他父亲子柔是个端庄大气的温润美人,一向温和,此刻却恨铁不成钢,“我往日是如何教导你的。身为男子,婚姻大事要听从父母之命,待你年纪到了,我自然会为你寻一位门当户对待人温柔的道侣。你竟然自己主动去招惹战神之女。”
奕珍一向敬爱父亲,然而眼下被悲伤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道:“父亲说的好听,自己何曾做到过呢?既然要门当户对,为什么要与出身卑微行事鬼祟的母亲结为道侣?”
子柔听到他这样形容自己母亲,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他拿起锁妖鞭,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奕珍身上,“她是你的母亲,你怎可如此诋毁她。”
奕珍身体在太皇时就已经不好,哪里再受得了这一鞭,立刻脸色惨白。肺腑涌上一口热血,被他强行压下,仍旧含恨道:“父亲不许我评价她,您就可以背叛她了吗?母亲死了,您就以为与那女人的苟且之事无人知道吗?”
子柔有个情人。奕珍小的时候,还不知道那是父亲的情人,单知道她时不时会来到紫琅看望父亲,还会给自己带礼物。
他自出生,就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那时年幼无知,还期待那神秘温柔的女子会是自己的母亲。家中没有其他女人,只有这一个女人曾经温柔得扶起摔倒的自己,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但是等他长大,这可笑的念想就破灭了。原来教导他男德男诫的父亲,竟然自己背叛了妻子。
那一天,那个女人又来了。他不知道,因为有事到书房找父亲,却听到奇怪的喘息,与父亲以前的声线截然不,还有一句缠绵的“娘子,求你”。
他一下子全身冰冷,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父亲把对母亲的称呼给那个女人,已经足够他心寒。
他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屋内,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父亲了,连这从小长大的偌大家宅,也陌生起来。再也忍受不下去,就这样离家出走了。
他从小被溺爱娇养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子柔从未想过他竟然会离家出走,派遣了全部力量去查找都没找到他,还是等到他主动回信,才得知了下落。
谁曾想,人找回来了,心却野了。不仅动了心,还要回来羞辱自己的父亲。子柔又生气又心寒,手中锁妖鞭一鞭又一鞭,不停用力抽打在奕珍身上。
奕珍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伏倒在地上。上身却微微供起,仿佛身前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这时一口鲜血喷出,他晕了过去。
太皇山脉,姜后宸正支起一腿,坐在问心崖崖顶,欣赏落日群雁。
肥遗啧啧称奇:“你竟然真的放那小羊妖回去了。”
姜后宸扬眉一笑,“他要回去,难道我还能把他囚禁起来。”
她举起右手,欣赏自己的利爪,“只可惜浪费了一个情蛊。这可是稀有物件,巫蛊一族听说已经没几个人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十分惋惜的样子。
“你之前不是说这情蛊可能有问题吗?”
“对啊,不过他既然要走,有问题又怎样呢。只可惜不知道这蛊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了。”姜后宸叹息道。
而紫琅这边,等奕珍从昏迷中苏醒时,已经回到了他自己卧房。他伸手去摸之前护在心口的东西,却摸了个空。
金珠发现他醒了,连忙把海棠花枝拿来。他怕奕珍昏睡中不小心弄掉了花蕾,醒来悔恨,已经放到了一个白玉净瓶中,往里倒满了顶级灵液。又特地挪了一个雕花的紫檀方桌搁在奕珍床头,用来放那净瓶。
奕珍看着那鲜红的花蕾,心中浮现一点带着苦涩的甜蜜。怀揣着这丝甜蜜,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于梦中期待花蕾绽放,再回到她的身边。
他欢欢喜喜地等待着爱人送的海棠盛放,全然不知道这甜蜜的花苞中蛰伏着怎样的恶意。
金珠为他放下坠着明珠的蝉翼纱帐,只漏出一只修长的玉手,还牵挂地搭在紫檀方桌上。金珠怕惊动他,便没有动,静悄悄退下了。
室内暖意融融,灵液灵力馥郁。海棠花一瓣瓣伸展绽放,花蕊上伏着一个绿莹莹的小虫,它抖了抖翅膀,飞到冷白细腻的手指上,咬了一口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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