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史老太太的心病

　　对史家老太太的那些个心思，最是懂得察言观色的朱颜玉又岂会不知，可她眼下却是故意不搭理那老婆子，就让她一个人在背地里暗暗的猜。这史家于她，本就只是一处暂时落脚的地方，眼下她之所以还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不过也就是觉得这地儿于她行事方便罢了。
　　身处在这个年代，女子总是比不得男子行事便利，世人对于女子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接受的程度还是不比现代社会的人高。可她眼下在史家，却享受到了同时代女子都梦寐以求的自由，这于她，可是最难能可贵的。她现在不仅能外出如男子一般做生意，开办学堂为众多青少年男女教授知识，还能带着一村子的人一起来发家致富，共创美好未来美好生活呢。
　　留在史家，她拥有着异于别家女子的特权和能力，能够最大限度地享有自由支配自己时间的能力。所以即便她每日都过的很忙很累，每天身上都背负着很多人的期待与希翼，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活得很痛快。毕竟，这些操劳背后的终极目的，也都是为了她自己日后的舒适和自由。
　　故即便她早已察觉到了史老太太内心的极度不安，但只要她不出手阻止自己，那史家就还是她最保守的选择之一。毕竟，安稳是很多人都追求的终极目的，她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也不例外。可即便她追寻的东西还有很多，但说到底，谁心底追逐的又不是安稳富足的日子呢。眼下她之所以还在不间断的努力着，最主要的，不就是她心里觉得对自己的未来还不够有信心嘛。
　　所以只要史老太太不着急开口，她也还是能踏踏实实的与他们史家人一起生活下去的，毕竟，眼下她这个寡妇的身份，可是最合适不过的呢。她每日既不用履行作为一个古代妻子该有的义务，也不用履行作为一个古代媳妇儿该尽的责任，自然也没什么养育儿女的烦心事儿。她就只需做好她自己就行，然后再借着自己的聪明头脑，闲暇时带着大伙儿多挣些银子。
　　这样的日子，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史家人，或者是对于陈家村的村民们，都是最为适合划算的。朱颜玉心里就希望，她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能一直都过下去，毕竟这样的日子对她而言，才算是真的未来可期呢。但毕竟这还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至少史老太太和胡清越二人，他们心里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暂且不提胡清越怎么想，光说这史老太太心里呀，是眼瞧着自家大儿媳越来越能干了，可她心里却越来越担忧了。虽说他们史家，都是因为有她这个儿媳，日子渐渐的才好过起来的。也因为有她，他们这些人如今才能吃饱饭穿暖衣，且每人手头上还都有了几个傍身的银子。
　　且不说往常，他们史家人在村里，那可是最不招村民们待见的，尤其是那个多嘴的陈秀才他老娘，最是喜欢给他们家人身上泼脏水。连带着村里的那些个见风使舵的老娘们，每每打自家门前经过的时候，哪个不是急匆匆似背后有恶鬼追赶，甚至都恨不得自己能长翅膀飞过去。
　　不想如今，这村里是个人看见他们史家人，都恨不得把天底下最甜最美的话给说出来。不得不说，这样的日子过着确实叫人心情舒畅，史老太太那往常快哭瞎的双眼，如今居然都能奇迹般地不治自愈了呢。看来呀，这人的好心情，才是世间最为神奇的灵丹妙药呢，比吃什么山珍海味天才地宝都管用。
　　虽说眼下，他们史家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可史老太太这心里，却也渐渐生出了几分不安来。不缺吃穿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美好，美好的让她觉得简直都有些不真实，她生怕这一切都只是她夜里睡着后的美梦。她怕有一日突然她梦醒了，她身边拥有着的一切就都消失不见了，他们这一家人的日子，就又回到了之前那个苦不堪言的时候。
　　所以人啊，只要一旦享受过美好富足的日子，就很难再回到以前的时候，继续去过她那苦哈哈的日子了。史老太太她自然也不例外，为此她更是日夜担忧了好久，生怕有一天，她已拥有的这些转眼就都化为了泡影。所以她一直都生活的很纠结，既沉迷享受于现下生活的安逸舒适便捷多彩，又担忧这都是黄粱一梦，终究有一日梦醒了便会化为了泡沫四散。
　　故每日，史老太太的心里都甚是难受，虽她在家不时就有三五成群的人来陪着，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的跟她说这说那。可只要夜深人静，有时她突然会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就总会时不时的生出几分危机感来。若不是还好有语儿那丫头在旁睡着，这老太太心里，还不定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每每这时，她都会立马惊慌失措的做起来燃起油灯，待她再细细端详起语儿那日渐圆润的脸庞时，她才会觉得自己的心里终于安稳下来了。甚至在有些时候，老太太因为不小心还会吵醒正困顿的丫头，然后被她迷迷糊糊的逮着追问几句：
　　“祖母，都这个时辰了，怎得您老人家居然还不睡？可是您又做了什么吓人的梦了？”
　　每当这个时候，史老太太都是赶紧搪塞着回答自家孙女儿说：
　　“祖母这是年纪大了，夜里就没有多少困意了，实在是睡不着了这才起来了。语儿丫头乖，你快早点儿歇息吧，明儿店里还有好些活儿需你去做呢，你可不能学祖母夜里不睡觉啊。”
　　不需她再多说几句，语儿那丫头就又沉沉睡去了，也不需老太太她再多说甚来安慰劝解。只怪白日他们店里的生意太好，小丫头每日几乎都忙的脚不沾地，夜里自然就没她这个老太太心事儿多了。小丫头这白日里耗费出去的力气，夜里还需好好睡一觉才能补回来呢，自然没说几句话就又睡着了。
　　可老太太她还是睡不着，索性就随意捡了件东西在手，借着昏暗的灯光独自做起针线活儿来了。如今她白日没了甚烦忧，身体也瞧着要比以前好了不少，她自然也是不会整日闲着不干活儿了。说到底，老太太她也是穷苦出身，自然学不来那些大户人家的做派享受。且村里的很多妇人，如今都跟着朱颜玉在赚钱补贴家用呢，她如何又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故每日，老太太也是不闲着的，必与众人在一起说笑间手里还拿件活儿在做。虽说眼下，他们家里的日子也过的比以前好了，可她也不忍每日都跟着儿孙们吃闲饭。再说了，这村里的妇人们都知道忙着给家里多挣些银子呢，她一个活了多半辈子的老皮，岂能不晓得给儿孙们多攒些。
　　这眼见着，语儿也是时候该给她说户好人家了，可眼下她的嫁妆家里也都还没准备呢。淳儿如今也进了学堂去读书了，倘他若是日后真进京去做官了，可不得也需好多银子傍身才成。且文忠他如今年岁也还不大，也还需替他寻个门当户对的继室进门才好呢，要不然待日后儿女们都成家了，他岂不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自己如今，这都已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可不能再给儿孙们添太多的麻烦才是。眼看着两个孙儿都已渐渐大了，家里的日子过的也要比以前强多了，她焉能不知多替孩子们多打算些。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自古就不变的道理，高低怎么的，她也得给孩子们日后寻门像样的姻亲才是。
　　她这一辈子，都窝在这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里忙活了，可不愿她唯一的这两个乖孙儿，日后也过她这样的苦日子。外面的世界，听人说很大很热闹很精彩，可惜她这辈子是无缘瞧见了。可语儿和淳儿他们还小，他们日后还有的是时间去外面看看，可不能把他们也白白耽误在这个贫寒的地方了。
　　淳儿如今既已读了书，日后自是有机会能出去瞧瞧看看，若是老天爷真垂怜他们史家，说不定他日后还真能有一番作为呢。语儿那丫头毕竟是个女孩儿，可如今居然也能掌一店之柜了，说起来，已是要比其他姑娘家家的好太多了。这两个孩儿如今能有这般造化，说白了，还得感谢自家的大儿媳呢。
　　若没有她，他们如今想必都还吃不饱穿不暖呢，哪还有什么机会去读书识字做生意呢。对于这一点儿，史老太太她自是心里感激的很，可同时，她心里其实也是怕的很。她怕朱颜玉在外太过于优秀了，最后会被有心之人盯上下手打击，她怕他们眼下的大好日子，有一天突然就会消失不见了。
　　尤其是那个从京城来的富家公子胡清越，史老太太每当在心里想起他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更是担忧的不行。毕竟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对于那些男女之间互相产生的好感，她自然也不会陌生。那个京城来的胡公子喜欢她家大儿媳，其实她早已都看出来了，特别是，他表现的还那么的明显。
　　按理说，朱颜玉为他们史家做了这么多，且文忠也已经逝去了那么多年了，她这个老太婆是不该阻拦着他们的。毕竟一个女人没有男人在背后撑腰，日子总是过的艰难了些，尤其是在像他们这样偏僻落后的小山村。一个家里若是没有男人支撑着，那被剩下的女人，基本上就只有挨欺负的份儿了。
　　她早些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嘛，且还是在自家两个儿子都那么大了的时候，她且还被村里的很多人欺负了好久呢。大儿媳她如今不仅没了丈夫，况身边还没个一儿半女在旁傍身，她这些年受的苦楚自是不问自明。前些年，她不就是被秀才老娘逼得几无没活路了么，甚至差点儿都要投河自尽了去。
　　虽说如今，她突然就变得硬气起来了，可说到底，她依然还是一介柔弱的女流之辈。别看现在她正年轻，后面还有很多人跟着捧着，可待她到了自己如今的这个岁数了，纵是她坐拥有着家财万贯，可还是缺个能陪她说话的人啊。莫不说那个时候，她会感到孤独寂寞，就是能真心待她的人，恐也没有几个了罢。
　　看的出来，那个胡公子是真的对自家儿媳有意思，可史老太太的心里却也不是个滋味儿。一方面，她是怕自家儿媳真跟那人走了，连带着也可能带走了他们拥有的富足生活。另一方面，老太太也是怕那富家公子不是真心实意的，怕他也只是一时想寻个开心，逗朱颜玉那孩子玩玩而已。
　　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不是史老太太想看到的结局，她既不愿失去现有的安逸与富足生活，也不愿自家儿媳被人戏耍玩弄。可心底里，老太太也是不愿她过一辈子苦日子，整日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回来却没个人心疼。一时之间，史家老太太的心里可谓是复杂极了，慢慢的竟也成了久久不散的心病。
　　其实这也不光是史老太太瞧出来了，村里好几个眼毒的妇人也都看出来，嘴快的已有人为此说了些子闲言碎语。可每次只要他们一提起，史老太太她很快都打岔糊弄过去了，渐渐的也就没人敢主动再提起了。这孩子以前受过的言语欺辱也不少了，如今老太太不想她再承受一次了，索性她就直接装傻充愣装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可到底，这外人的嘴终究是堵不住的，若她朱颜玉一日没个结果，那这些流言蜚语便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可是瞧着，她倒是竟感觉不以为意的很，就算是听见了却也当没听见。毕竟，这男女之事于她，也并不是甚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须，而想方设法的挣银子才是。
　　史老太太却不知此刻朱颜玉的心思，她只道是女人没有男人撑腰不行，却不知，这女人没有男人依靠照样会过的很好很潇洒。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被撕成几瓣了，每日都是惶惶不安担忧的紧，心里怕这怕那的寝食难安。殊不知，朱颜玉才没她这心思想东想西的，每日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她铺子的进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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