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陆逢秋过了很多年后,还能回想起和君鹤云初见那天的荒谬场景:
明明是冬天,却下了那么大的雨,明明是成亲吉时,他却差点摔进泥水里来个嘴啃泥,身上的衣物直接被倾盆的大雨浇了个透。
“你没事吧?”陆逢秋被扶了起来,睁开眼却只看到扶他那人刀刻般的薄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比这人还矮半个头。
要知道,陆逢秋虽为倌儿身,可却在外表上丝毫没有弱风扶柳之态,反倒是身高八尺,在大周国的男子中,算是身材颀长的那一类了,他在学堂里和其他贵族子弟们一起进进出出,一直保持着鹤立鸡群的姿态,实在想不到扶他的这人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下人们的反应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时,这两人已经被雨水浇了个透,身上的衣物全部湿得彻底,显出像将要凝固的血液一般的黑红色。
“没事,还没死。”陆逢秋一把推开扶他那人。
周围的接引嬷嬷倒是被陆逢秋的话刺激到了:“哎呀,真不吉利,大喜的日子净说些晦气话!”边说还边做出一副呼天抢地的样子,仿佛嫌眼前的场景还不够乱。
陆逢秋可管不了他君家的这些破烂规矩,眼睛都没抬一下,在毫无帐幔的遮蔽下径直向门口等待着他的轿子走去。
潇洒只是刻意做出来的姿态,刚钻进轿子,陆逢秋立马扒拉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周遭的寒气混合着衣服上潮湿冰冷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像掉入了冰窟窿一般。
就在陆逢秋扒拉自己身上衣服的同时,几个小厮撩开轿帘,在宽敞的轿子里放进了几个鎏金带罩的小炭炉。
“夫人是否安好?”帘外响起一句温润的男声。
“夫人正在轿中整理湿衣服,我们放了几个炭炉进去,供夫人取暖。”刚刚几个小厮回答道。
想必这温润男声的主人就是君鹤云,不过陆逢秋此时可没工夫管这个,他扯下身上的湿衣服,靠近暖炉烘干,心里只觉得这门亲事越想越晦气,没来由的膈应。
之后怎么起轿,路上每隔几段喊了哪些话,陆逢秋已经没心思去留意了,只觉得轿子突然一顿,紧接着跟轿的小厮喊道:“新娘到!”
陆逢秋听到这话如梦初醒,拿过烘得皱巴巴的袍子就往身上套,头上的那些物件嬷嬷们怎么摆弄的,他并没有看仔细,松的他就往里按一按,掉的他就往发髻上绑一绑。
结果不负众望,君家众人看到了君鹤云撩开轿帘,出来了一只“妖怪”,君家有几个抱在手上的孩子直接被吓得哇哇直哭,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却只是好奇地交头接耳。
陆逢秋只从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听清楚了这样一句话,那就是:“这是蜘蛛精,今年中秋赛会的时候我是看过的”
陆逢秋顿时来了脾气,居然跟这些不懂事的黄口小儿当场计较了起来:“我就是你们说的新娘子——陆逢秋陆大人,不是什么蜘蛛精,请你们睁大眼睛看好了!”
可是事与愿违,他晃动着头上绑的乱七八糟的饰品,配上严肃的脸色和厉声的训斥,更像孩子们口中的蜘蛛精了,连年龄较大的孩子都被他吓出了几分惧意,慌忙往大人身后躲。
“跟我来!”跟他同着红色长袍的君鹤云从马上下来,牵过了陆逢秋的手,向君府深处走去。
陆逢秋还没有从别扭情绪中走出来,即使被君鹤云牵住了手,也没有朝他那里望一眼,只觉得牵住他的手很粗粝,上面似乎是习武多年磨出的老茧,但让他在这个下雨的寒冬有了温暖的感觉,源源不断的暖意从牵着他的手掌上传了过来。
“莫怕!”身旁的君鹤云看陆逢秋的手在走动的同时发出了轻微的颤抖,便以为他是第一次成亲紧张了,就柔声地安慰道。
陆逢秋心想:我不是怕,我是冷的!
就这样,两人牵着手,向廊下迎亲的人们点头示意,缓缓向内堂走去。
因为君鹤云是再娶,所以君家只请了本家亲戚作为宾客,其余一个外人都没有邀请,亲事的规模也办的很小,两人拜完天地就直接送入洞房了。
“叫他们上菜吧!”陆逢秋跟门口那几个小厮打了声招呼,一大早起来自己就没吃几口东西,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小厮连忙应是,退下传膳去了。
小厮前脚走,后脚君鹤云就发话了:“从我去陆府迎亲,到我俩现在入了洞房,你为什么不正眼看我一眼?”
君鹤云的语气失了庄重,夹杂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陆逢秋还是没有抬眼看他,只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热茶入口,茶香四溢,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以后没日子看了么?你们君府的厨房怎么样,比起你的模样,我更想知道菜肴的口味。”
君鹤云坐在两人的婚床上,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上面撒的桂圆与红枣:“我们家的菜肴和我一样,都不会让你们陆家人失望的。”
陆逢秋听了这话觉得不大对劲,之前嬷嬷们不是说这君家二少爷对早逝的二少奶奶一往情深,守孝一年么,这怎么一年刚过,这个二少爷就饥不择食,对自己言语暧昧起来了?
小厮的声音打断了陆逢秋揣度的心思,他们手脚很快,一盘盘冒着热气的菜肴很快被端上了桌。
陆逢秋看着菜色确实不错,加上他此时又饿狠了,便直接上筷子去夹,谁知这君家上菜的小厮动作比他还快,竟然一把夺过陆逢秋准备夹的那盘菜,稳稳地端在身前。
“我君家的规矩,少爷不动筷,少奶奶不能先动筷!”小厮看陆逢秋对自己怒目圆视,依旧面不改色地大声说道。
陆逢秋正欲发作,谁知君鹤云倒抢先说:“陆大人是饿着了,你先把菜放下,然后你们几个人就退下去吧。”小厮们闻言只好放下菜,悻悻地走了。
“你家的奴才倒是牙尖嘴利,竟然支使起主人来了。”陆逢秋脸上现出自嘲般的微笑。
君鹤云给他倒了一杯酒:“不必在意,咱喝点?”
陆逢秋倒是不推辞,烫好的酒就着面前的菜肴舒舒服服地滑进了他的肠胃,惬意极了,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推杯换盏了好几轮,桌上的菜肴已被吃了干净。
俗话说,饱暖之后思那啥,加上房里的炭炉烧得整个空间暖烘烘的,陆逢秋不自觉地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向房内的大床摸索了过去。
君鹤云看他走得歪歪扭扭的,正要去扶他,却又被陆逢秋一把甩开了。
“是谁在床上撒了这么些东西!?这么硌人怎么睡!”陆逢秋刚一躺上,就被身下的异物感刺激到了,半醉半醒间他只觉得身下的床上似乎被人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把他的后背硌得生疼。
君鹤云只是微醺,并没有搭腔,只是用手把被单上桂圆红枣之类的硬物从床铺上轻轻掸下来,然后再把陆逢秋抱着放在床铺中央,扯过被子给他盖了起来。然后悄悄走出了房间。
书房里的布置还和之前的一样,虽然母亲再三和他说书房里放这些死人的旧物晦气,但是他还是坚决不让家里人挪动书房里的任何一个物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君鹤云拿起桌上的一副画轴,视若珍宝地在自己手心摩挲了一阵子,等到整幅画轴都被他摩挲得有了一些暖意,他才慢慢地将画轴展开:
画上画的是一位年轻的妇人,虽然样貌看起来非常年轻,但头上的发髻和装饰表明她已嫁为人妻,妇人背后是一株开满花朵的桃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衬托着这位美妇也像桃花一样娇艳动人。
“青儿,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不知你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画卷上的正是君鹤云的原配夫人,此时屋外的雨还在泼泼洒洒地下着,顺着房檐上的屋瓦流下的水声,仿佛女人的呜咽。
“你肯定是怪我的,对不对?我们曾许下过‘但守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誓言,可要说违背誓言,是你先违背,抛下我离开的!”君鹤云眼睛里浮上了一抹水汽。
说完,他又慢慢地把画卷合上,找了个空置的架子放了起来。
君鹤云的书房里,还有很多他原配夫人的旧物,原来他曾执意摆放在书房里的东西,在这个大婚之夜,被他小心地一一收了起来。
陆逢秋半夜酒醒,嘴里又苦又干,房内的小厮都被君鹤云遣退了,陆逢秋破位困难地喊了几声,发现屋外竟无一个守夜的小厮,只好穿着单薄的睡衣从床上爬起来,倒了一杯茶水给自己喝。
“茶也是冷的。”陆逢秋刚抿了一口,就把茶杯给放下了。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君鹤云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可没那个闲心去找君鹤云,重又喝了几口冰冷的茶水,然后就回床上继续躺着去了。
第二天醒来,陆逢秋只觉得被子里暖烘烘的,揉了揉眼睛往旁边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君鹤云回来钻进了被里。
这是陆逢秋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人同床共枕,以前天冷时,炭炉和地龙不管用时,他总会唤来后院那些毛茸茸的“宝贝”们,让它们上自己的床铺,抱着它们取暖,但人和动物带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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