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记

回程时我依然坚持打开车篷，毕竟这可能是穷鬼这辈子最后一次坐在敞篷车里感受大自然。也许是因为换了厚一点的衣服，也许是因为霍醒言开得慢了点，风吹起来好像没有来时那么刺激了，至少到家后我的精神面貌还像个人。

        霍醒言停好车，松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你回去吧，我还要去趟公司。”

        “那生日宴呢？”我伸手拉住他。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顿了顿：“到时候我会直接过去。”

        我将信将疑地松开手，想了又想，总觉得不放心：万一他放我鸽子，那搞半天我岂不还是走了小说里的老路？

        他下了车，关上车门，我火速下车绕到车子另一侧，站在他背后凑近了问他：“你晚上真的会来吧？别骗我啊！”

        他突然一转身，将我抵在车门边，双手搭在车身上，把我牢牢圈在原地。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腰高过车门，车窗没复位，我后背没有支撑，下意识向后仰了仰。

        “我……”我琢磨了一下，“重修旧好？”我摇摇头，“不对……从来就没好过……”

        他静静看着我一个人自言自语。

        “破镜重圆？”我又摇了摇头，“也不对……压根没圆过……”

        他不再指望等到我的回答，放开了手，往自己的车旁走去。我拎起后座的西装跑过去，先他一步打开车门把衣服放进车里，他没吭声，照常上了车。

        “拜拜！等你哦！”我望着他的车子驶离车库，朝车尾方向高高地挥举手臂。

        不知道他有没有从后视镜里感受到我的热情。

        回到家我果然如愿换上了第三双同款丑拖鞋，一问之下才知道，家里一共有四双。

        我拿出摔坏的旧手机，把手机卡换到新手机上，不过之前的记录都没能保存下来。光是有卡也没用，最重要的还是得找出梁梦儿平常用的那些账号和密码。

        反正离晚上的活动还有几个小时，我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家里找找线索。首先去到了梦开始的地方——我最熟悉的卧室。

        我原本盘算着要把房间翻个底朝天，再对各种隐藏的线索一一整合，进行一番深入研究，罗列出所有可能的排列组合，最后逐个尝试，然而结果却是我直接从床头柜里找到了一本本子，第一页就明明白白写着她所有平台的账号和密码。

        每条密码几乎都同时包含了数字、大小写字母和好几种特殊符号，硬要说这些密码有什么规律的话，那就是全都毫无规律：数字不像是日期，字母也不像是名字的缩写，符号更是乱七八糟，组合起来怎么看都像是随机生成的，难怪要专门拿本子记下来。

        梦里还给我整这么复杂的密码，安全意识挺强，也不知道究竟是防贼还是防我。我竟然还天真地妄想破解，依这张纸上写的来看，我到入土都未必能猜对其中任何一个字符。

        我拿起本子走到阳台门边的躺椅上舒服地坐下，照着纸上的顺序把所有账号挨个登录一遍，漫天的消息通知让新手机连着几次都卡得没动静。

        消息最多的是微博，刚一登上就弹出几千条私信，还有上万条和评论，而且数字一直在持续增加，点开来无一例外都是在骂她，有的是跟她传出过绯闻的艺人的粉丝为了偶像冲锋陷阵，有的是路见不平的热心网友为了社会正义挺身而出，但归根到底他们的目的一致，就是要教训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虽然理论上这些人骂的不是我，但一条条看下来，我还是不免会自我代入，好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要写论文跟他们对骂，在心里默念了三千遍莫生气才冷静下来。

        要只是满屏刻薄恶毒的文字倒也就罢了，偏偏这大小姐跟我长着同一张脸，各种ps过的不堪入目的图横飞，甚至还有遗照，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裸奔。不过看到遗照的时候我反倒没那么生气，我震惊于这些照片比我想象中好看多了，如果哪天我死了，希望我的灵堂和墓碑上也能有如此高水准的照片，而不是从我的身份证上直接截图打印。

        看完了微博，我又点开微信，在群聊全部屏蔽的情况下仍然有两百多条未读的私聊消息。

        大小姐拽得很，没给任何人备注名字，一眼看过去根本不知道谁是谁，但结合他们发来的“宝贝”、“梦姐”、“小梦儿”等露骨的爱称，以及诸如“想你了”、“今晚有空吗”、“怎么又不理我”等明目张胆的骚话，我初步判断他们都是和梁梦儿已经在一张床上躺过或者本来将要在一张床上躺着的男艺人。

        我眯着眼睛，面对屏幕不知该作何表情。

        有的人干脆也不端着了，开门见山地问最近有没有新戏代言可以安排一下，有没有饭局酒局可以露个脸，有没有导演制片人可以介绍介绍，倒是不跟她客气。

        我顶着一身鸡皮疙瘩，把发来消息的人一个一个删除，每点开一个对话我就觉得自己平白无故遭到了一次性骚扰。

        删完这些乌糟糟的东西才发现太阳早已经落山了，我捧着手机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眼睛又酸又涩，闭上眼靠着休息了会儿才好受些。我用手机打开手电，起身找到房间里灯的开关，打开灯后又疲惫地躺回椅子上。

        梁梦儿的生活就这样被展开铺平了摆在我面前。和小说里一样，她自以为是、骄纵跋扈、私生活混乱，除了梁盛，没有人真的对她好，也没有人真的喜欢她。

        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别扭。

        虽然我也并不喜欢小说里其他任何一个角色——霸道男主角把没素质当有个性，傻白甜女主角靠开挂才能一路走红，痴情男二号当备胎当得有瘾，全员一言难尽，但他们好歹都还有正常的时候，只有梁梦儿，只有她，永远在给人添堵和在准备给人添堵的路上。可此刻她就是我，我就是她，骂她就像是在骂我自己，我着实下不去这个口。

        我轻声叹了口气，随手拿起本子又往后翻了翻，没想到后面还写了别的，一厘米厚的本子足足写完了三分之二，不是乱涂乱画，也没有撕掉过的痕迹，每一页都是工工整整的文字。

        “明天一早就要去机场了，刚刚收拾完行李，突然觉得好累，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扔了就扔了，可是扔了这些，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算了算我在这里待了差不多八年，小时候都不知道八年原来这么久。每次假期爸爸都会喊我回国住一阵子，不过我从来没回去过，我不喜欢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不喜欢团聚后再分开的感觉，不喜欢家里冷冷清清。

        我常常在想，我开心吗？应该是开心的吧，不用为了钱而烦恼，不用为了工作而担心，不用努力，不用受委屈，每个见到我的人都会说羡慕我。我应该要满足才对，但我总是不自觉地奢望更多，大概是我太贪心了吧。

        妈妈，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这是……梁梦儿的日记？

        我摸了摸纸张，上面有几处泛着轻微的凹凸，附近的字迹被晕开，似乎是沾上过水。

        日记里的每一个字都让我难以想象会跟她有什么联系。

        小说里倒是提到过她妈妈在她小学二年级时就生病去世了，后来她高中就去了国外读书，直到大学毕业才回国，但因为她不是女主，再加上故事是发生在她回国后，所以这些过往旧事都只是一两句话草草带过。她的人设从始至终就是一切反派女二的结合体，各种能让人生厌的性格她基本都占全了，如果不是家里有钱，她应该不可能安然无恙活到这个年纪。

        这样一个没脑子的角色，怎么会写出这么感性的文字……

        我想不通，又接着往后翻了一页。

        “回到家一个多月了，每天都在做着虚无缥缈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爸爸把公司重要的工作交给了我，可我总觉得公司没有我也一样运转得很好，我的存在好像只是因为我是梁氏的继承人而已，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动不动就发脾气，我感觉得到大家都很讨厌我，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许多连自己都觉得厌恶的事，仿佛这些就是我应该要做的、必须要做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是不是病了。”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在纸上，将盖住的字放大了。

        我抬起手摸到眼眶，诧异地发觉眼圈周围都湿润了，有一行泪还直溜溜地挂在脸上。

        ……我哭了？

        我怎么会哭呢？？

        我仰头憋回随时要往外冲的眼泪，一股闷在胸口的气也随之消散不少。

        我长舒了一口气，抹掉纸上的泪滴，这才反应过来纸上那些不平整的地方应该就是被眼泪打湿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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