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监工（下）
我看了眼旁边那个女生，眉眼端正，和阮湘湘站在一起时居然并没有显得很逊色。她扎着一束清爽的高马尾，身穿浅色牛仔外套，胸前挂着工作证，我记得拍摄的时候她一直在帮阮湘湘拿东西递东西。
“这是剧组给你换的新助理？”
“不是不是！这是我闺蜜，潘贝。”阮湘湘亲昵地挽着她。
“梁总好！”
潘贝见到我似乎格外紧张，直接来了个九十度鞠躬，辫子像一股长绳从脑后甩出弧度，幸亏我离得远，否则这根辫子就稳稳地扇在我脸上了。
潘贝……潘……
我在脑海里搜索这个熟悉的名字，乍地想起来了：“噢！你是那个大学同学！”
她们俩瞪大眼睛，张着嘴愣了半天。
阮湘湘侧头和潘贝对望了一眼，又转了回来，迷茫问道：“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大学同学？”
“我……”
一不小心又嘴快了。
我支支吾吾，琢磨着这回又要编点什么瞎话。
“我是听别的工作人员聊起过，你跟他们说的你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大学同学，你们还约好了以后要一起在娱乐圈打拼，一起出人头地，对吧？”
“我说过吗……”阮湘湘的迷茫不减反增，天真的脸上写满了自我怀疑。
“说过！肯定是你忘了，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我的笃定让她恍惚不已，她大概正在给自己构筑并不存在的回忆。
“那可能是吧……”经过内心的一番纠结，她终于还是认可了我的胡说八道。
我不由地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话她都信……她也不想想，自己处处被孤立、被排挤、被针对，整个剧组没几个人对她有好脸色，她能跟谁聊这些……
还真是实打实的傻白甜。
虽然说谎骗她的人是我，但我很想握住她的手告诉她社会险恶，女孩子不要这么轻易相信陌生人——尤其是我这种恶名在外的大反派。
“贝贝本来在别的剧组做场务，昨天在网上看到了我们剧组的事，她担心我的状况，特意打电话给我，然后决定辞掉那边的工作，来这里帮我。”阮湘湘感动且坚定地说着，“她不是助理，我们说好了，以后她就是我的经纪人！”
经纪人这一点倒是跟小说原本的情节没什么出入，只是时间提前了，因为阮湘湘本该在下一部剧里才演上女主角，是我硬生生把她扶上位，潘贝自然也就提前出场了。这俩人一没资源二没人缘，拍拍脑袋就开始做青天白日梦，幻想着将来携手叱咤娱乐圈，却被嫉妒心大作的梁梦儿一次次羞辱刁难，最后还是靠顾宇承出手才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潘贝仿佛身处从军现场，热血沸腾地向我宣誓：“梁总放心，我和湘湘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嗯，挺好的，你们加油。”我送上敷衍而不失礼貌的祝福。
但很明显这两个正在兴头上的人根本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满心欢喜地出去领盒饭了。
有这个潘贝在，我确实能稍微省点心，不用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守着阮湘湘。被说闲话的局面是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的，不过至少不会再发生被泼咖啡、撞饭盒这种低级幼稚的事故。
阮湘湘的人设其实很矛盾。作者一会儿把她塑造得坚强无比，不怕穷不怕苦，胆大包天甚至连顾宇承这样的人物都敢得罪；一会儿又把她写得柔弱不堪，遇到故意欺负她的人连个脸色都不敢给，一味忍让然后回家躲被窝里哭。这说好听了是善良大度，说难听点就是软弱白莲，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玛丽苏女主角的这些经历比九年义务教育还普及。
“梁总！”小周急急忙忙从门外跑进来，“外面的媒体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他们都还没走，聚在片场外面，这会儿饭点了，周边最近的餐馆也隔了十几公里……”
我慢悠悠地点了点头：“那你带几个人过去，给他们一人发一份盒饭吧。”
小周安静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却发现我没话了，困惑地看着我：“然后呢？”
“然后什么？”我也困惑地看着他。
“那些媒体……不用打点一下吗？”
“打点？”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公关部平时应该没少打点吧，你看看他们这两天都写的什么东西？”
小周茫然眨了眨眼睛，陷入沉思。
在他的逻辑里，这种时期打点媒体和平台是必须的，不这么做才不合理，但只有我清楚，就算花再多的钱和精力去维护媒体关系，到时候这些人还是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毕竟只要是关于梁梦儿的新闻就有争议，谁会舍得放弃抢热度的机会。
“以后除了公关部那边的常规维护，其他时候就不用管他们了，我的钱又不是大——”
我顿了顿。
我的钱好像还真是大风刮来的……
“咳……总之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无所谓。”我潇洒离开，留给小周一个谜一样的背影。
因为梁梦儿的私生活问题，梁氏是出了名的擅长撤新闻、删帖子、压热度，每回网上负面消息一出，用不了半天时间就清得干干净净，虽说互联网有记忆，这些新闻不可能真的完全被掩盖，可不管怎么说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掩耳盗铃的作用。他肯定理解不了，他的工作内容里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帮我解决这些麻烦。
午饭时间不长，所有人吃完就开始各自准备下午的拍摄，我不太饿，就在片场找了个石亭坐着，翻看这个项目的策划案和宣传案。今天天气不错，没有前两天那么冷，暖洋洋的太阳把衣服晒得热乎乎，我一个人待在亭子里，呼吸着依山傍水的新鲜空气，工作环境还挺惬意。
楚耀白换上了新的戏服，拿着剧本到石亭找我闲聊，没头没脑地问了些有关霍醒言的事，我忙着看资料，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付了几句，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直到小周来提醒我之前订的下午茶送到了，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在亭子里坐了好几个小时，资料上被我用笔写得密密麻麻，一些是对项目本身的批注，但更多的是和项目无关的东西——小说剧情的梳理、人物关系图、梁氏的集团架构、霍醒言的行为分析，还有走神时笔尖在纸上留下的歪七扭八的划痕。
我收起资料，把没被涂写过的一面放在最上面，跟着小周回到拍摄现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杯奶茶和一盒蛋糕，大家吃着喝着聊着，一派祥和景象。
小周帮我也拿了一份来，我懒散地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坐下，没抱什么期望地尝了尝，味道竟然出乎意料地好，奶茶醇厚丝滑，香甜清爽，蛋糕绵密细腻，入口即化，一块吃完意犹未尽。摄入了糖分之后果然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梁总，这次的开支要从公司走账吗？”小周拿了张单子站在我旁边。
“从我卡上扣就行了。”
“好的。”
“这是账单？”我把空的蛋糕盒递给他，从他手里把那张长长的纸条抽出来。
小周端着空盒子说道：“这边固定驻组的大概有一百六十人，我怕临时会有变动，就按照两百份来订的。”
我盯着账单上的数字，眼睛发直：“奶茶，99一杯？？蛋糕……179一个？？？抢钱啊？！”
“怎么了梁总……”小周吓得一动不敢动。
我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一个人一杯奶茶一个蛋糕，就是99加179等于278，两百份那就是278乘200等于55600，打了九折，50040，一顿下午茶花了我五万块？？？？
原来让我意犹未尽的是金钱的味道。
“我是不是不该订这家店啊……”小周战战兢兢地问道，“可您平常不是最喜欢这家店的甜品吗？”
正前方不少人围着阮湘湘，一口一个“湘湘姐”地叫着，哪里看得出两天前她还在被这些人存心找茬。
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花点钱就能替阮小姐肃清玛丽苏大道，我认了。反正钱也不是我的。
“没事，挺好的。”我勉强自己露出言不由衷的笑容，把账单塞回小周手里，“你再去给我拿杯奶茶，蛋糕也再拿两块儿来。”
这钱花都花了，我得多吃点回回本。
小周马不停蹄地去扔掉空盒，接着直奔餐车去了，还没等到他回来，倒先等来了阮湘湘。
阮湘湘紧握着奶茶杯，像犯了错似的站在我面前，惴惴不安地问道：“梁总，这些……是您准备的吗？”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做好人好事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
尽管不是我主动邀功，但也还是有那么点沾沾自喜。看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已经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取得她的信任指日可待。
我按捺住窃喜，故作不苟言笑：“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顾宇承？”
“因为他每次送来的都是咖啡。”
“哈？”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妥，慌忙改口，“哦……这样啊……”
理解，我要理解，诚实是她的优秀品质。
我的一脸失望被她察觉，她垂眸思索了片刻，突然用力摇头，腾出一只手左右摆动：“我不是说您送的这些不好的意思！”
“我知道。”我客气地笑了笑。
我当然知道，五万零四十的下午茶怎么可能不好。
“湘湘姐！咱们要开始妆发了！”
“马上！”阮湘湘对着那头的工作人员答道。她转过头来，指甲抠了抠杯子，细声说道：“谢谢您！”说完就跑了，灵巧的背影就像是活的玉无双。
又是谢谢，我都数不清这是她跟我说的第几遍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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