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七章 一阵

天宿之阵，弘文阁主最擅长的阵法之一。
  而眼下这个出现在龙王腹部的银纹阵法，赫然是弘文阁主亲手篆刻。
  “既然是父亲留下，那说明肯定用得上——”
  衡华当机立断，无数星神自万神图卷闪耀飞出，迅速共鸣东方芸琪、欧阳子铭等人排布的星宿阵法。
  绚烂星光从天空坠落海洋，形成成千上万道光柱。
  可这份星辰力量在“星罗海”回荡，却无法与龙王腹部的阵纹形成联动。
  那个阵法熠熠生辉，可没有任何一点异常波动，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
  “是龙王的咒术，亦或者父亲留下的阵法别有玄机？”
  衡华大脑飞转。
  “天宿、星辰……真龙……难道父亲在暗示——想要对付延圣龙王，需要从星辰入手？”
  可最得星天眷顾的真龙，如何从星辰下手打击？
  ……
  龙王看到星光绚烂，当即也吓了一跳。连忙往自己腹部喷吐龙息，加固层层封印。直到发现阵法没有任何变化后，他才稍微放心。
  “该死的家伙，死了也不安生！”
  这个阵法是自己吞噬那对夫妇后，凭空出现在自己腹部。
  龙王曾在封印中反复尝试，却无法将银纹“解除“。甚至龙蜕涅盘之后，这个银纹依旧跟过来了。
  他死活不肯暴露腹部的银纹，自然是担心伏家人，尤其是伏衡华从中窥见什么。
  反正延圣龙王自己，他没想明白弘文阁主到底留了什么玩意。
  那对夫妇死时的力量叠加在一起，也根本不可能在自己身上动什么凶险手段。
  ……
  “文儿到底是何意？”
  伏丹维一脸困惑，全然看不懂这座天宿之阵的用途。
  他留下这个绑定龙魂的阵法，到底是想跟他们暗示什么？
  不止祖孙二人，当图像传回天玄道台，各路卜算高手都开始推演天机。但关于这个阵法，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一时间，众人再度僵住。
  “哈哈——你们不会真以为，区区一个蝼蚁留下的暗示，就能克死本王吧？本王是龙，是生命大道的化身。世间，没有任何种族比我们龙族更了解生命的意义。也没有任何种族比我们更理解‘星辰’。”
  龙，星尊创造的一个生命。
  从青藻、蓝藻这种原初生命体“灵化升格”而来，是天地间众多生命的基石源头，更是星辰的守护者。
  这份特性注定龙族成为天地间最难击杀的种族之一。
  不只是下位存在越级屠龙，哪怕与天龙同等层次的真仙，想要真正屠杀龙种，也要大费周章。
  覆洲之战，九位龙王，六死二封一逃。
  这六位死亡的龙王中，最倒霉的风龙王能以魂灵开辟秘境，支撑到伏瑶轸到来，龙魂已经转世。东海龙王死后弄出诸多灵木花卉，作为复活媒介。白龙王在西海布局，险些借体复生。南海龙王如今还在跟伏衡华交流。北海龙王虽然死了，可雷暴区眼下还能牵制一群玄钰劫仙。至于云龙王——哪怕伏衡华此刻磨灭她的精魂，也不敢保证云界大阵内部是不是还有她的分魂。
  这些败北于真仙手中的龙王，尚可留下复活之术。更遑论伏衡华之辈屠龙？
  弘文阁主昔年修为比伏衡华、伏丹维之流更差了不知几个档次。
  他留下的东西，能有什么大用？
  “伏衡华，你没忘了吧？西海龙王的遭遇如何？你爹穷尽心思的布置，到头来也只把他送回星天——哈哈……靠一座天宿之阵来对付本王？送本王回星天，下一世也会重新归来！”
  龙王此刻反而豁出去了。
  弘文阁主留下的麻烦，可能会弄死自己。
  但说到底，他那点层次对自己布局，也只能杀自己一世。
  龙王暗忖：也罢，既然伏衡华不打算与我和谈，那就拼死干一场。反正不入魔的伏衡华，也没手段祸害我的本源天星。
  从邪魔外道的思路，伏衡华能拿出十几种方法，污染龙王的本命龙星，甚至进行崩毁。
  但在仙道层面上，伏衡华哪怕结合南闫、东莱甚至玉象宝洲、苗龙雷洲的修行资料，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正牌真仙对天龙斩草除根，尚需十年、百年的布置，一点点把龙星沉寂，斩断转世之机。莫说伏衡华手头没有类似的道术，就算有，以仙道重视根基，没有捷径的道路，他也施展不出来。
  这也是伏衡华本人对自己的认知。
  他拎着万神图卷，仔细观察龙王腹部的银纹。
  苦思自己四百年所学的一切仙道术法，他都找不到任何一条仙家道术，能够杀死龙王。
  天宿之阵？难道用周天星斗再度把龙王镇压吗？还是模拟龙居时代的大陨石破灭浩劫？利用我家传承的星杖？
  ……
  不少修士研究不出眉头，索性放弃这个线索，转而帮助伏丹维等人推演、占卜龙王的战斗步骤，从而给众人围攻进行辅助。
  倒是殷彦青、江德远、伏宣和等，以他们年少时和那位长辈打交道的经验，他断不会做此无用之功。

  江德远：“义父所遗留的东西，应该是暗示从天宿之阵寻找办法？是要凑齐三才，将地舆、人和二阵一起布下，还是仅靠天宿之阵与四门伏龙阵结合？”
  “延水诸位，谁会合象大界？可否与我联手一试？”
  突然，殷彦青传音众修。
  江德远心中一动，默默施展这门秘法。
  远方伏天仓、伏宣和以及其他得到“合象大界”传承的人，也纷纷施法。
  最后是伏衡华、啸鱼以及恒寿。
  众人神思逐渐连通，并借助伏瑶轸的天目看向天宿之阵。
  银光交错，玄妙的轨迹在阵法间运行，恍如高天之上的星斗。
  伏天仓、殷彦青之流道行略逊，看不出所以然。
  但欧阳子铭、江德远、伏宣和等人有劫仙修为，通过这座阵法描绘的轨迹，迅速抬头看向天空。
  “伯父/义父/三叔留下的，是推测延圣龙王本命星辰的天星算法？”
  他们赶紧把所得传给天乙宗。
  七星道主们放下手头工作，并召集天乙宗全体门徒，一起测算延圣龙王的本命龙星方位。
  ……
  衡华施展“合象大界”，与啸鱼、恒寿的力量连接在一起，心情有些复杂。
  “自我走出造化道果后，已经很少使用父亲传授的合象大界。但这是父亲留下，感悟天地万阵的钥匙，是阵修一脉的根本。父亲如果留下东西，怎么可能不需要合象大界？”
  反倒是殷彦青先自己一步想明白，让衡华有些感慨。
  自己所学过多，父亲留下的遗产在自己眼中，早已没有曾经的分量。
  傲慢吗？
  或许吧。
  但更多地，可能是一种道不同的不必要？
  阵修，与自己的理念差距极大。
  至少眼下看，似乎找不到太多相通之处？
  衡华三人也看到遗留在天宿之阵内的信息。
  在伏衡华的道行加持下，啸鱼、恒寿二人共享他的视野，先天乙宗一步，测算出龙星方位。
  高天东南，赤芒闪烁。
  那便是延圣龙王的本命星。
  只是——
  当啸鱼抬头望去，嘴角越发苦涩。
  “这样的存在，根本杀不了啊。”
  真仙层次的存在，他们的本命星辰自动飞入真垣星天，化作一颗与天地长存的天星。但龙族更得天独厚，当他们的本命星辰高举星天，天龙道果便牢牢铭刻在垣天之上。
  以那颗金赤明星为核心，虚幻的天龙游荡在高天。
  这就是延圣龙王的根本道果。哪怕将龙王剩下的头都砍掉，只要高天上的道果恒在，他便可以再度龙蜕复生。只是那时候的他，实力会进一步跌落，达到新晋天龙层次。只要再继续砍杀，就能一步步逼得天龙跌阶为真龙，然后一点点耗尽生命。
  可即便生命力全数耗尽，龙王被打死了。他道果还在，也只是回天上休息。等回头修养好了，就能再度归来。
  恒寿：“星辰阵法本身，就是一座起死回生阵法。”
  星尊眷顾真龙，视龙族为眷属。在古老时代，他号令群龙与古神交战。星辰，本就具备让真龙不断复活的权能。
  看明白这一点，恒寿、啸鱼越发悲哀。
  即便老爷遗留星法又如何？到头来，最多只能杀延圣龙王一次。
  值得吗？
  为了让他死一次，老太爷等一大群前辈义无反顾踏出决绝一步。
  可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徒劳的笑话。
  很快，天乙宗那边也察觉龙王的本质。
  当消息传回延龙水域，伏宣和这些年轻一辈的领袖高手也不免沉默。
  哪怕不久之前被伏丹维激发起一点士气，可面对眼前赤裸裸的“星天偏爱”，他们也无话可说。
  到头来，龙王说的一点没错。在时间尺度放眼至星辰，过隙白驹般的苍茫岁月中，他们这些百年千年的修士，真就只如蝼蚁一般。
  伏宣和凝眉苦思：“集众之力，到头来我们也只能把他送还星天吗？”
  这种星天回归，与风龙王投胎伏瑶轸，赤龙王与伏衡华谈论的轮回赎罪还不一样。
  两位龙王所谓的轮回，仍是龙王今生的延续。但彻底回归星天，那就是真正卷土重来，如白龙王一般，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也无法把控其下一次降生的时机。
  但延圣龙王与白龙王对延龙修真界造成的伤害完全不同。
  到头来，延圣龙王还能好端端回去星天，落得和白龙王一般的待遇？
  不甘，不满，也不愿。
  似乎察觉到众修的行动，延圣龙王又笑了。
  “如何？那蠢蛋留下的东西让你们看到了什么？龙是星天最偏爱的种族，凭借你们这些区区蝼蚁之辈——无非是送本丸回家罢了……哈哈……伏衡华，眼下对于你拒绝本王的合作，你后悔吗？”
  空中飞舞的星君一尊尊淡去，万神图卷的光辉收敛。
  衡华将图卷递给啸鱼，转而取出另一件法宝——神洛天书。
  “作为我的本命法宝，这些年用得越发少了。都快忘记，这件法宝的原本功能。”

  神洛天书原身是洛龟岛上的一块先天玉龟壳，是承天地大道灵韵的洛书。衡华祭炼此宝时，最初一套法宝禁制为“九星洛书禁法”。以洛书对应天星，测算天机命数，是伏衡华对这件法宝的最大期许。
  眼下，伏衡华重拾这件法宝的原本功用。
  玉龟壳闪耀灵光，壳背闪烁的星星点点投射至天空，与周天星斗对照，逐渐变化为一座全新的天宿之阵。
  “果然，老爹刻在龙王腹部的阵法，比他当年留在家里的更加精妙——临死之前，他好像又顿悟了。”
  衡华言语间带着惊叹与自豪。
  自家老爹很聪明，哪怕没有天通慧心这超强天赋加持，依旧可以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差点就创造阵修一脉的天书了。
  自己儿时学习天宿、地舆、人和三阵。
  老爹已经彻悟：天地之间唯有一座万象之阵，众生阵修俱为阵门节点。
  而当自己明悟万象之阵，转而跑去研究造化大道时，老爹早已死去。可他在死前，将自己的阵法感悟升华到一个更高明的层次。
  “天道万象阵有种种表现形式，但天宿之阵是最浅显，也最能包容万道万象的阵法。因为‘九天十地大观’中，天星不是覆盖山河大地，彼此相合。而是在地球、元星之外，又有无边星辰包裹。因此，地舆之阵即为地球、元星，亦是天宿之阵。众生命数映射在魂海星天，星天亦是天宿之阵。”
  地舆、人和二阵体系都可融入星辰。
  因此，天宿之阵便可视作“天道万象阵”的外在形式。
  而根据老爹当年遗留的资料。
  天地万象，宇宙洪荒便是这座现成的大阵。
  我们根本不需要去布置阵法。
  我们所要做的，是在这座浩大无边的“阵法”里，寻找到我们需要的功能。
  “换一个思路，如果不把天地万道视作阵法，而是看成别的东西……”
  在“合象大界”的加持下，伏衡华眼前视界变化为茫茫道机，无量星光。
  洛书在身边徐徐演化为三块铭刻先天赤文的玉质键盘。
  衡华飞快敲击键盘，一枚枚赤文快速在身边交织。
  假如将所谓的“天道阵”视作一台系统。那么阵修编写的种种阵法，只是在这个系统中的一个个程序。
  而世间种种法则，也只是天地这个大循环系统中的子程序。
  星天对龙的眷顾，包括龙的复活能力，都可以视作是星尊曾经遗留的一个程序。
  那么，想要改变这个程序，断绝延圣龙王回归星天。
  要么或许星尊同级别的权限，以另一条大道法则进行阻碍。要么，直接压过星尊权限，抹除他的程序。
  再不然的话——
  在星尊的程序里面打补丁！
  “老爹或许不知道程序、补丁这些词，但他应该在死前想明白阵法本质，明白天道本质。因此，他通过天宿之阵提醒我。想要真正杀死龙王，不是上去跟他真刀真枪的打。而是干涉天道本质，修正‘龙王死后回归星天’。不，我甚至可以在‘天地’这个系统内，直接修改‘龙王的生死’。”
  通过天宿之阵，即可操控宇宙大源，改天换地！
  这不再是所谓的法术，咒语。
  而是仙道最本质的应用——合道。
  对法则大道的应用，这才是仙之所以为仙的本质。
  一丝丝造化元气在伏衡华身边流转。
  或许在阵修中，对天道阵法编写修改，是利用阵门、节点。
  但对于伏衡华这样的造化道修士，还有另一种代指。
  ……
  大道之门。
  在伏衡华开始熟练利用造化道力编撰命运时，造化道人的笑声于这片道海回荡。
  “赢了，终究是我造化一道压服万道。”
  闪耀青光在他体内涌动。不远处的另外两位造化尊者体内，亦有造化本源闪烁。
  造物主！
  这就是对“天地大系统”进行编写的程序员。
  任何一种生命的创造，任何一条命运的编写，都是在天地内发生，都是对这个天地宇宙进行编撰。
  伏衡华在超凡入圣后，终于看清自己在天地间的位置，也终于为造化道修士们指明未来修行的方向。
  他是一位造物主，一位弱小，年轻，只有微末权能的造物主。
  但星尊也是一位造物主。他创造龙族，打造星辰，编写众生命运。或许他不是行走在造化大道。但他的结果，为他缔造独一无二的宇宙位格。
  伏衡华此刻可以认真的说，自己与星尊是同一类存在。
  “这就是超凡入圣。前一阶段，我是凡人、灵修。而到后一阶段，我是仙人、是造物主。这根本不是阶梯式发展，而是——而是直接一飞冲天，鱼跃龙门啊！”
  伏衡华难以抑制体内造化道果的鸣动。
  而随着一念明悟，站在大道门前的造化主尊也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力量。
  恐怖的造化权能在这一刻彻底轰开大道之门，无比恢弘的永恒道光自门扉宣泄而出。

  不只是他，此刻仍存留于此的诸多化身亦受到永恒道光影响，生命本质发生变化。
  面对阴阳教主等众多存在的不解眼神，造化主尊狂笑道：
  “天地万道尽归造化。尔等在无数未来可能性中存在的道果，都可笼络于造化大道。”
  不久前，他与其他二尊合力打造的那方“洪荒世界”缓缓落下，将阴阳教主等人统统吞噬。
  “统合万千道果于一身，这才是真正的造化。也是我成为顶级造物主，比肩星尊的最佳道路。”
  造化道光扫过所有化身，在他与娲皇、元祖的联手下，阴阳教主等强大化身也无法挣脱束缚，一个个坠入洪荒世界，成为造化道果的养分。
  炼万道于一身，唯有在证道之前才可完成。
  唯有在证道之前升华道果，才能确保自己的道途无比宽广。才能在证道之后将阴阳、轮回等诸多证道化身斩出。这才是造化道人一己之力掀动时光浪潮，引万道相阻的根本目的。
  造化证道的确立性，他从不怀疑。
  他只是希望让自己获取更强大的造物主权能，能编写、掌控这个宇宙更多的道。
  唯有这样，才能在证道之后顺利度过自己的造化死劫。
  ……
  衡华观照天宿之阵。
  造化道果运转，星罗海上的一切阵法、布局统统变化。
  戮魂阵也好，周星阵也罢，包括四门伏龙阵在这一刻统统融合为一座大阵。
  也正是在这一刹，清风在水面拂过。
  “怪哉！”
  衡华身影凭空出现在中域太极台，此处已靠近龙王和伏丹维等人的战场。
  “你来作甚！”
  伏丹维当即便要撵人，却见伏衡华困惑地打量太极台。
  “我是从未发现，原来这座太极台——根本就不是太极台！”
  袖袍轻扫，仿佛揭开一重神秘封印。
  磅礴阴气轰然自阵台爆发，无数裹着银光的魂灵铺天盖地挤满整个延龙水域的天空。
  这一刻，伏丹维愣住、天门岛主愣住，就连伏衡华以及龙王都震惊地看向眼前这群亡魂。
  他们在延水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四门伏龙阵还有保护亡魂的效果。
  金圣娘娘望着那些魂灵，亦露出愕色。
  “伏龙阵合太极八卦之理，绝对不可能保护亡灵，这是阴阳法度！更别说——别说这些是——”
  一千九百年间，被龙王吞噬炼化的所有亡魂，统统在这一刻释放。
  天空皓日自行隐去，唯有一轮明月与长夜相伴。
  “这不可能。”
  龙王下意识摸着自己肚子。
  自己绝对把这些灵魂都吃了。
  正是靠着这份营养，自己才能修养恢复一些精神。否则，自己还在封印里面睡觉呢。
  就算那对夫妇比较特殊，在自己腹部留下银纹。但他们的魂力也成就了自己，成为自己的养分了才对。
  感到伏衡华古怪的眼神，他默默抬头看过去。
  伏衡华也一脸迟疑地打量龙王：“你中幻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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