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不要我了
筹得的钱没了,他发布的消息贴上了被举报几个灰色大字,客服说遭多名用户请求退款,现在无法开放。
可怕的并不是从愿望的云端坠入谷底,是他终于点开的一条条推送消息:
“虚假慈善家江伟海性侵乡村女童,谁来为那些被伤害的家庭赎罪!”
“多名女童自杀,坠楼,二十年牢狱是谓不公!”
“报应终于来临,其儿子在网络为母亲筹集善款,谁又能拯救多名受迫害女童生命!”
“受贿行恶黑势力代表,逃税漏税克扣员工工资江伟海。”等等字眼触目惊心。
里面的回帖评论多达上千条,一句句的怒骂秽语盖起高楼。一夜之间,推送消息达十几条,当然不只给他一个人推送。
其中不缺乏造谣煽动夸大的成分,但江诹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么多事情原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出事后,他的那些朋友,叔侄,八百里外的亲戚都做鸟兽散了,生怕沾上关系。
原来是因为这些吗?他的父亲,证据确凿的犯罪,值得万人唾骂的罪人。
“你不要管。”母亲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却阻止不了他信念的轰塌。
他的微信消息是同学,老师,朋友发来的嘲讽,愤怒,斥责,夹杂着几条安慰。韦杰给他打了十几条电话,他睡着了,一个也没接。
真丢脸,所有人都知道了。
混乱的思绪挤压大脑,一直以来积累的愤怒掩盖了所有的理智。他冲出门,跑得很快很快,身后有喇叭向他鸣笛,他不管不顾。医院,病房,存折,没有希望了,他必须要拿到那笔钱。
推开病房门,林韵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喝小米粥,她今天精神不错。看到他推门,有些惊讶,“儿子,怎么了这是?”
江诹眼前好像看不见别的东西,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个包,那本存折,那个他无法猜中的密码。
林韵被他的动作吓到,“怎么了,没钱了吗?你要多少,我拿给你。”
江诹从包的夹层里翻出那本存折,举到面前质问:“密码是什么?”
“什,什么?”林韵有点发懵。
“密码是什么!你明明有钱!为什么不愿意做手术!”江诹歇斯底里地怒吼,那一瞬间,他才发现他对父母的怨气是那么重。
林韵愣了愣,又立马恢复严厉:“你怎么知道这钱的?我说了你不要管这事!你现在的目标是考上誉升,好好读书。今天中考成绩出来了吧,拿来我看看。”
“什么中考,我让你做手术,你留着这钱干什么?以后我烧给你么?有用么?”江诹讥讽。
“你这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林韵真的生气了。
“你不要我了。”这是陈述句。
林韵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立马柔了声色和他解释:“儿子,妈怎么会不要你呢?这钱是我留给你上誉升的学费,手术风险大,妈这病慢慢就好了。”
江诹无比惶然,“我不上誉升了,你把密码告诉我。”
“呸,怎么能说这话,不上誉升你上哪,你是妈妈的骄傲呀。”
“医生明明说你再不手术就来不及了,你别骗我了!你告诉我密码好么?我去取钱,治病,妈!”江诹接近崩溃地哀求。
“不行,一会儿中考状元的消息就出来了吧,我给你钱,奖励自己去买点好吃的。”林韵固执地忽视他的话,把钱给他,“喏,拿着。”
“呵。”又是这样,极尽卑微下迎头一泼冷水,他又被推拒在外,为什么要当他什么都不懂呢?江诹可笑地后退一步:“什么中考状元啊,我中考作弊,被取消成绩了,上不了誉升,成绩是零分,你满意了么?可以告诉我密码了么?”
“什,你说什么?”林韵失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中考作弊,被取消成绩了!我再说一遍,我上不了誉升,上不了高中,不需要你拿命给我存学费!”江诹怒吼:“我不想当什么骄傲,我只想让你活着!”
氧气飘浮在空中,挤不进肺里,林韵浑身颤抖,眼前黑茫茫一片,她听见她儿子在慌乱地唤她,听见心脏的缓慢跳动接近停止,听见了生命敲响最后的钟声,她说出了密码,她被推进了手术室。
人的一生会犯很多的错误,不会有哪次错误像现在这样刻骨铭心。
江诹取出来的钱没有用到,他妈妈蒙着白布被推出来的那一刻,他的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很多时候,江诹回想起那一幕,依然全身冰凉,握紧了拳半天也找不到自己的温度。
火化,骨灰,丧葬。不少人都在帮他,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在安慰他,江诹却始终与这个世界脱离,他神情木讷地听从所有人的意见,跟随,听从,点头。
他不该知道那笔钱的存在的,如果他不知道,那他还可以想很多的方法,世界上可以借钱的方法那么多。你看,现在这么多人都在帮他,如果走另一条路,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吧。
是他错了,他不该气她的,他把所有机会都断绝了,他害死了他妈妈。
懊悔侵占了他的全部神经,江诹的脸色无比苍白,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强烈的失重感将他拉坠,怎么站立也没有了力气?
江诹醒来时是在医院里,旁边吊着水,大概是葡萄糖。睁开眼面对的是黎知,那个妈妈的主治医师。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黎知依然穿着那个白大褂,手中拿着一个册子,像是还在工作,看到他醒了,便合上了册页。
他问:“还好么?”
“医生,我没听你的话,我让她受刺激了,是我的错。”江诹盯着天花板,淡白的颜色像盖在妈妈脸上的白布一样。
“没关系,不过你早跟我说你爸爸入狱了,我也不会让你去筹钱了。”黎知认真道。
江诹:“什么意思?”
“我让你筹的钱不过是第一阶段的,后续治疗还有第二阶段,第三阶段,直至第五阶段,大大小小至少十场手术,每一笔费用都很昂贵,持续治疗至少三年才有概率治好,药物费用更是天价,而且治疗过程非常痛苦。”
“我觉得你的穿着不菲,这费用普通家庭支付不起,但富豪家庭卖房卖车是可以支撑的,毕竟救的是人命,人命就是很贵。”
江诹没说话,黎知又继续说:“你说你爸爸忙,那就说明你们家有钱,只是忙着没空,太不把这病当回事了,或者说不舍得花钱,我作为医生,有责任向你说明情况,加上情况也比较迫切,但我没有想到你家破产了,是我的疏忽,很抱歉。”
这些话黎知几天前就想说了,今天恰巧比较空闲。林韵的丧事结束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里江诹常待在医院不愿走,身边来安慰他的人很多,黎知可以很轻易了解到他家的大致情况。林韵的病情突然加重虽然很突然,但也无法避免,不过是多撑些时日。
“我的话说难听点,这是迟早的事,不用太自责了,你妈妈的选择很合理。”黎知翻了翻柜上的塑料袋,问:“很饿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诹摇头:“我做错了,不代表结果一样就可以原谅,饿死算了。”
“你这孩子,你才几岁?”黎知打开餐盒盖子,扶他坐起来,“这病很痛苦,不能治没几个人愿意强撑,你妈妈还是很爱你的,撑了这么久,就是想多看你几眼,你可不能这么对不起她。”
江诹不说话,黎知又提着勺子回忆:“我的孩子要是还在世,就和你一样大了,骨髓移植失败,突然就走了,想了想,这么多年不也过去了么?”
江诹看了他一眼:“那你过得好么?”
“挺好的,医院里的生老病死看得多了,发现时间确实是很好的解药。”
“我不信。”
“你可以不信,但你得接受。你不会不懂你妈妈的愿望是什么,辜负了一次还想辜负第二次,那真的太不孝了。”
妈妈的愿望是什么?辜负了一次还想辜负第二次。江诹沉默重复,半响才接过他递的勺子,“知道了。”
回到家,江诹看了看存折剩下的钱还有一半,誉升是上不了了,但普通高中三年的生活是完全可以的。
房子是租来的,也不知道一个月多少钱,别墅被打上封条时,可以带出自己的私人用品,江诹带了几套衣服,行李箱还空着剩一半。林韵无奈又好笑地帮他整理,一边还唠叨着让他去看书,别管了。
以至于江诹对家里破产没什么感觉,换了个小房子没什么感觉,父亲入狱没什么感觉,破产就会欠钱,欠钱就要坐牢,他只是从不知道具体原因。
他的零花钱依然充足,他花钱的地方不多,一直存着,然后交誉升以各种理由收取的费用,不够了才会找林韵要。
房东阿姨说房子已经付了三年的钱,可以放心住,他的精打细算又少了一笔开销,他不用为钱发愁,只要他不生病,不乱花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仍然是个富人。
他在行才一中报了名,那个谁都可以进的高中。然后买了一箱又一箱的学习资料,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学会一个人做吃的,一个人生活。
他只剩一个人了,信念会打败孤单,他要成为行才一中第一个高考状元,三年,等着吧,只有他想做,没有他做不到的。
与此同时,叶漓又被警察抓了——
“几岁了?身份证拿出来。”记录案件的民警问。
“十六,没带。”叶漓说。
“又不带,知道为什么来这么?”
“你搞偷袭,不然你追不上我。”
“哟,你小子能耐的,你们聚众斗殴还有理了?”
“我没有,就一路过的。”
“路过?我把你从人堆里拎出来的,不然你脑袋早被酒瓶砸开花了。叶漓,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十二小时,再上一次见面过了七十二小时,半个月里面见了三次,一年里我们见了不下六十次,你把这当家呢?还有免费的茶水招待?”乔季威猛敲着笔,简直想打人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次想要谁来领你出去,你爸?你哥?你姐姐?”乔季威往关在拘留所里的人堆里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都齐了。之前你说你家人口多,隔三天换一个姐姐我认了,隔十天换一个哥哥我也忍了,但你半个月换一个爸!这就说不过去了吧?现在好了,一家人全进来了,你什么理由?你说说。”
“嗯,是这样的,”叶漓咽了咽唾沫,又说:“故事有点长,先倒杯茶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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