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摧折梧桐
这一夜,一行人照样是从储物龙的肚子里掏了些肉出来做饭。
穆年台一改以往“够吃就行决不多拿”的架势,借着学堂的大灶做了好些个硬菜。
就连以往只能咬只兔耳朵或者鸡头的剑狗,也得了好几只完整的鸡和兔子。
云连枫觉得,他的举动过于反常了。
穆年台如此解释:“这些肉再不吃口感就差了。正好你回到了故乡,不如庆祝一下。”
云连枫不觉得有什么可庆祝的,但看到先生就靠着门笑眯眯看着他们,也就点了点头。
晚餐极为丰盛。剑狗甚至寻着气味掘了地窖,挖出来几坛好酒。
梧桐树灵拍开封泥,扫视了一圈,感慨:“都还是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小孩是不能喝酒的。”
然后自斟自饮。
实际已成年但生长极慢的精怪:……
实际比树还大但披着少年皮的穆年台:……
剑狗狂摇尾巴,汪汪直叫。
梧桐树灵:“动物也不可以。”
狗嗷地叫了一声,气得啃酒坛。过于丢人现眼,被穆年台用一只肥硕的大兔子引开了。
除了一心吃肉的云连枫和连肉都没法吃的龙魂,其他人总觉得这顿晚饭莫名噎人。
吃饱喝足,又回到了家乡。云连枫完全放松下来,裹着小被子,回到她八岁时的小竹床上,屈着膝盖睡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线细丝般的月挂在天边,朦胧如纱。
秘境外,破桥与水影糊成了一团,融成墨黑。
梧桐树灵撤掉了拢在树身上的幻境,手悬在树身上方,虚虚握住。
树干抬起,下方根须尽数断裂。树干伏倒的那一面出现了巨大的空洞,空洞下残存的树芯一片焦黑,焦黑的碳块上面还有着一道道划痕。
梧桐树灵,当真只剩下一个灵体了。
随着整个被抬起来,树身的本体化为无数木屑,扎入灵体之中。
树灵处理完自己的尸体,又将数道符文藏进山水消失之处,站在秘境入口处,准备开门。
“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挂念了。你这么做,她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梧桐树灵顿住,回头。
穆年台就站在他身后。
不再掩饰,那双眼睛里的瞳孔早就散了,黑漆漆的一团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像是亘古不变的夜色。
梧桐树灵道:“九天之上的仙神如何博弈,我跟在师父身后时尚且看不透,如今师父不在了,我更看不透了。穆年台,我不会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连枫身边,你是师父的故人,我就当这是师父安排的。但如今,连枫已经说她要走自己的道了,你还准备干涉什么?连枫来到这个世上时,当年沧海已为山岳,她本就不该与那个时代有任何一丝关系。”
“谁说我是为当年的事来的?”穆年台静静看着它,“你一切都瞒着连枫,以为这样她就开心了?”
“纵然如此,起码她还可以活下去。除了对我的埋怨,不再背负什么。”梧桐树灵叹气,“我最后悔的,还是当初答应了师父,不要妨碍这孩子走师父定下的道。我早该想到,师父已经离开了万年,这孩子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我该把连枫留在身边。管什么太阳星位命途坎坷,这孩子就该在我庇护的村子里长大,谁也找不到,也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就凭太阳星位和她跟长明尊者的关联,她便不可能安安稳稳在村子里过一辈子。”穆年台道,“若我是你,我就会把她带在身边,自她蹒跚学步就开始教她修行,起码,她进了日月阁就不会如此被动。”
梧桐树灵冷笑:“你也只会动嘴皮子。为什么被托孤的是我,你不清楚吗?渊守神穆年台,我师父陨落的那一天,你在哪儿?”
穆年台脸色变了,嘴唇紧紧抿了起来,狭长的眼睛眯起,更显得危险。
梧桐树灵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绪,秘境封印一解,振袖而出。
秘境外,诸多仙门的飞舟已经靠了过来,宝光四射。
全修真界大大小小诸多宗门,一半以上都能在这里找到宗门独有的服饰。
看起来光是人数就不好对付,更别说其中修为最低的也是个筑基后期半步金丹。
树灵环顾一圈,先是面朝众人文质彬彬行了个礼,而后朗声道:“日月阁的人可在?你们如此行事,就不担心今后心魔丛生?”
岳天寒带着门人排众而出:“你一个万年老树,做了那么多事都没被心魔缠上,凭什么要我们心魔缠身?我们只是要匡正大道,将这一世的阴阳扳正罢了。”
日月阁的少阁主盛气凌人,梧桐树灵却依旧君子端方。
它正色道:“如今的修士,比起上古时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能够听到大道之音的角色了。你们真的明白什么是阴阳吗?为什么要否认天地自在的运转,用你们浅薄的见识反过来要求大道呢?”
岳天寒嗤笑:“初代太阴星主的弟子说我们见识浅薄,滑稽!你在五千年前企图宣扬苏长明是初代太阳星主,我们日月阁正统是背叛了太阳星主的小人。你妄图篡改历史,倒错阴阳,我们还没找你算过账,你倒教训起我们来了。”
树灵轻叹:“你不如向你背后的那位打听打听。若非实力不够,我早在一万年前就想甩他一巴掌了。”
岳天寒脸色微变:“这一代的小太阳星正好是从你的秘境里出来的,她正好符合你的观念。不会是,你做什么手脚了吧?”
“不会。”树灵仰头看天,“太阴星可以蒙昧不清,太阳星却始终明明灿灿,占不得半点污浊。连枫是小太阳星,她自是坦荡。”
天上,月光单薄,似乎风大一点就散了。
岳天寒拔剑。
树灵空手接白刃,跟他打得难舍难分。
然而,周围观战的都能看出,不断有细木屑从树灵身上削出去,变成点点火星,散去了。
它在不断被太阳火灼伤。
旁边观战的人默不作声。还是一个培养灵植的修士看出了点门道:“我怎么看着,那梧桐树把它本体带过来了?”
对于植物而言,这算得上是破釜沉舟。
旁边牵着灵兽的修士道:“带过来又如何?正好印证少阁主强大。少阁主不过修行十年光景,便能够在跟万年树妖的战斗中站上风,后生可畏。”
其他修士连忙附和起来,生怕他们夸完了日月阁就不记得他们夸过人了。
培养灵植的修士困惑地摸摸胡子,总觉得梧桐树灵行事怪异。
表面上,梧桐树灵一直落在下风。
但后来,岳天寒打着打着有些手酸,灵力也不太能供应上了,梧桐树灵的一招一式却还是原来的水平。
岳天寒:……
这老妖怪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在战斗中弄一个虚假形象出来?
让别人以为它很弱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正当他力有不逮之际,梧桐树灵突然发力,一根烧火棍自它手心弹出,打在岳天寒手腕上。
岳天寒手掌一麻,神剑脱手,落在梧桐树灵掌中。
周围观战的修士们:……
你一个剑修,手上的剑不是被人斩断就是被人夺走,是不是太不合格了点?别说你小太阴星不适合握剑,我们普通门派的弟子没你们日月阁那么好的资质,用剑都不至于逊成这种模样。你完全不打算反思吗?
树灵道:“既然日月阁的传承是按照太阴太阳来划分,那么这柄剑合该归我们连枫。”
岳天寒冷笑:“她拥有太阳星位又如何?只要她得不到我们的承认,她就别想染指这一切。你说这剑给她,她配吗?”
树灵摸了摸剑柄,轻叹道:“这是我师父随身佩到渡劫期的剑,后来她赠予了她喜欢的那个人。自此之后,这剑再也没有被真正有资格的人握在手上过。你们日月阁上下数十代传承,都不配碰这柄剑一下。”
看戏的修士甲:“这又是什么情况?”
看戏的修士乙:“日月阁争正统呗。那老树争了几千年了,它一直说自己的师父是初代太阳星主,日月阁是篡改历史的罪人。日月阁那边刚好相反,认为它是叛阁的太阴星主的弟子。”
“真相是什么?”
“谁知道?初代那种人物,不都是传说里的吗?是真是假,轮得到我们考据?”
“话是这么说,但看起来日月阁可信一些。倘若树灵真是初代的弟子,以初代的手笔,树灵会混成这种样子?”
周围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却对战局没有丝毫的影响。
岳天寒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不配?你问剑,到底是谁不配?”
说话之间,如同未烬的火焰拨开覆盖住火的死灰,剑上显露出一圈圈一层层炽红的纹样。
同时,一个阵法自发被激活,将梧桐树灵罩在里面。
滚滚烈火在阵中汹涌,炙烤着梧桐树灵。
岳天寒冷哼一声:“你贪图神剑就早说,别扯那些弯弯道道的。整天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现在总该露出真面目了。”
出乎他的意料,梧桐树灵缓缓将神剑收进怀里。
它一袭青衫,依旧磊落:“我收留连枫,平白得她唤我一声先生,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甚至因为答应了初代的要求,让连枫走上了一条注定坎坷的路。既然一切都因我而起,那么,连枫得不到的东西,我帮她夺来好了。”
岳天寒不屑:“不过是一颗半朽的树……”
话说到一半,就见他自己与周围围观的半数修士身上都冒出青翠的梧桐嫩枝,吸纳他们的生机。
他忽然明白了,面前这棵万年树妖落于下风是故意的。
它借着自己的颓势,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的木屑落在他们身上,好施展这一招。
但这招的性质几乎跟某些吃人肉的邪修相差不大了。仙门正道讲究点到为止,就算彼此之间的打斗也应该坦荡。这种吸纳他人壮大自己的方法,一向视为歪门邪道。
就算树灵今日胜了,日后也会被天下宗门追杀。况且,由于它的修为和年纪都高得吓人,出手的都是日月阁阁主那个层面的人物。
今日这招一出,全然在自掘坟墓。
难道万年树灵活腻了?
修士们不敢置信。
隔着火阵,梧桐树灵的声音并不真切:“师父还在时,总说我性格太软,固守一地尚可,要我纵横一世,实在强人所难。我本以为禀性强韧与柔弱都是大道赋予众生的,软弱并不是什么错,只要我实力在便无所谓。但如今,我发现软弱的树护不住一方土地,办不好师父临终前托付的事,也护不住本该由我庇护的人。如果师父看到我如今的样子,恐怕会后悔当初点化了我。”
说话之间,青衫渐渐被黑色覆盖。不知那是大火烧灼而成的,还是万年树妖心魔渐起。
但那些都无所谓了。
因为在场的修士都清楚,梧桐树妖一定会被神剑的力量消磨殆尽。
它不过强弩之末。
忽然间,封锁住梧桐树灵的火牢消失了。
一名穿着凡间粗布衣衫的少女握着一柄纯黑的剑,将梧桐树灵怀里的神剑斩成两截,恍若历史重演。
她似乎刚刚起床,吐字还不清晰:“你们这些人,都是来欺负先生的吗?”
众修士:……
不,你看看我们身上的枝丫,我们才是被欺负的那一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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