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但嫣红倒不是来看楚楚笑话的，也不是为了同她争男人，更不是来请她喝茶谈心。

        “姐姐，我就废话少说吧。”嫣红故意拖长声，别了眼楚楚，“陆炳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奈何我已心属太湖。不然的话，我早就答应下嫁，与陆炳结为夫妻了……”

        楚楚听得嗤之以鼻，若非念在二人是姐妹，早出言相讽了。

        虽然原身家庭也都是锦衣卫系统的人，两人乃锦衣卫千户之女，跟陆炳还算扯得上八竿子的关系。但爹爹死得早，家早败落了，便与锦衣卫的联系也断了。如今二人都是托庇在白莲教里求生的孤女，是邪~教教徒，犹如过街老鼠，官府随时喊打。陆炳精明，不知道他是否查证过嫣红的真实身份？他如果知道却帮着隐瞒还好，若为自保，他说不定会大义灭亲。所以能嫁给陆炳，只能是高攀，哪里是下嫁了？

        楚楚自然很清楚白莲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白莲教中人，自上而下，都被洗过脑了。特别是嫣红，她深以为白莲教是拯救万民的圣教，她又做过圣女，想来她从前受万千教徒景仰膜拜，飘得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以为自己就跟皇亲国戚、跟公主一般衿贵。

        楚楚看着对面人的眼里溢满讥诮，嫣红却以为自己戳中了楚楚的死穴，她这是刻意做出这样的神色来强撑场面的，暗自得意非凡。

        不过瞥见楚楚脸上已现不耐，暗忖真惹恼了她，就不好继续谈下去了，点到为止。

        嫣红便话锋一转，含笑继续道：“接近陆炳，一开始只是为了报复你。若你不出现，我倒是愿意长期被他养着、宠着。但你既来了，我也不愿再做恶人。说起来，当年的事情我也不能全怪你，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今天说开，事情便一笔勾销。所以如果，姐姐你若想把陆炳要回去，我肯定双手奉还呀。但是姐姐，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便是——”

        嫣红紧紧盯牢楚楚，缓缓启口：“你必须襄助太湖夺得白莲教教主之位，届时我便立刻离开陆炳。”

        楚楚：“……”

        原来嫣红大半夜的来见她，是寻机想跟她谈笔交易？

        这个妹妹，向来心机之重，远胜自己。

        可怜她耗费心神，全是为男人打算，她这个姐姐只是被她利用去讨好男人的工具。

        因为换了魂，所以楚楚并不觉悲凉，只为嫣红唏嘘。

        她口中的“太湖”便是她的骈夫韩太湖，原是白莲教四大教首之一，现如今是新立小教派弘阳教的教主。

        当年嫣红做白莲教圣女时，韩太湖同她私通。因为圣女必须是处女，平时两人掩饰得好，很是蜜里调油了一段日子。奈何那韩太湖花心，又去招惹与嫣红相认不久也加入了白莲教的姐姐依娜楚，妄想享齐人之福，独占姐妹花。

        嫣红吃醋，闹将起来，两人的情~事因而东窗事发。教主赵全下令捉拿二人并处以极刑，韩太湖提前得了消息独个儿跑了，嫣红则在陶仲文和李宾等人的力保下，被逐出白莲教。

        圣女之位不能空悬太久，依娜楚便给推上了圣女之位，戴上了不能与男子发生关系的枷锁。

        因为白莲教对外宣扬圣女是服侍佛母孔雀大明王的，自然得是圣洁无比的处子。因此，教中女子一旦做了圣女，那么，一日为圣女，一日便得保持清纯如白雪的处女之身。

        楚楚自然不会把这道枷锁放在眼中，只是正好，她那时候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心知乱世之中，唯有爬到高位才能生存下来，也有了能力去寻找《告岳武穆疏》。李宾和陶仲文要她代替嫣红做圣女，也好平息教主的怒火，她没做思考就答应了。

        但楚楚同嫣红与男人有关的纠葛并没完。

        楚楚和嫣红两个真名，一个叫李玉英，一个叫李桃英。

        李氏姐妹原就是京城人士，所以嫣红离开白莲教后便就回了京城老家。谁想她偶遇陆炳了，想起了姐姐李玉英同陆炳的一段往事。那时候嫣红还在恨依娜楚的出现导致她和韩太湖的感情生变，便自称自己是李玉英，冒名顶替了姐姐去接近陆炳，只为了抢走倾慕姐姐的男人——此一段，嫣红说的是实话，她当时确实是出于报复姐姐的心理才刻意接近陆炳的。

        不过，为什么嫣红会笃定的认为陆炳倾慕楚楚？

        这又不得不牵出楚楚的原身李玉英同陆炳发生交集的那段往事。

        大约七八年前，彼时李家三姐弟，母亲早亡，其父续娶后不久也撒手人寰了。继母为了独占李家的家产，先是毒死了最小的弟弟，跟着诬告十四岁的玉英举止轻浮，喜写淫诗，更与男人偷情，败坏门风，是个没有廉耻的□□，终至其陷在牢中被判了个死刑。玉英为了自救，于是写了张文采飞扬、声情并茂的诉状交给八岁的妹妹桃英，让其到通政司门口大声喊冤。

        此事不意传入了嘉靖皇帝耳中。

        合该玉英大难不死。

        当是时，嘉靖从钟祥府被迎立到京城做皇帝已有五年，他同朝中那班老臣就大礼议事件的拉锯战才刚刚结束。了结了这事的嘉靖就想好好做个皇帝，急需表现自己，以便在臣子和百姓们心中站稳脚跟儿，树立起自己是个好皇帝的形象，于是派好兄弟陆炳去核查那些冤假错案。

        即，翻案。

        这种事情是惯例了。

        几乎每每新皇帝上任后，就会有一些人吃牢饭、砍脑袋、抄家灭族；也会有一些旧案错案冤案给翻过来洗白，荫及其后人。

        这便是秋后算账吧。

        所以，深谋远虑的朝臣，常会为自己和后代考虑，早早就去巴结或者暗自拥立可能做下一任皇帝的人，就怕没站好队，新皇上位后来个秋后算账。

        回头说，陆炳翻阅了玉英这件案子的卷宗后察觉疑点重重，便想彻查此案。自然而然，他同玉英就有了接触。次数多了，见这女孩儿明明柔弱纤细，年纪又小，但是无论受到多么残酷的刑罚也不认罪，意志坚如磐石。她还写得一手好状词、好文章、好诗词，长得又好，陆炳心中对玉英肃然起敬的同时，情愫暗生。

        那时候的陆炳乃少年儿郎，不过十八岁，情窦初开。为了替玉英翻案，他亲自勘察现场、走访邻居、力邀三法司会审，还不惜得罪顶头上司，可谓殚精竭虑，终于还了玉英清白。

        但是，玉英出狱后发现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亲妹妹李桃英不见了，以为被继母贩卖至他乡。她心急去找妹妹，不告而别。陆炳就此同她失去了联系，心中怅然。

        这些片段在楚楚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灌进了她的脑子里，所以楚楚才会对陆炳心生好感。

        不过，楚楚确也有些做贼心虚——与陆炳发生交集的是李玉英，而不是她依娜楚。

        听了嫣红的话，楚楚心中自嘲，面上乐不可支，一连三问：“可笑，陆炳何时成了我的人了？还是被你抢去的？需要你还什么还？”

        嫣红皱眉：“姐姐什么意思？”

        楚楚木然道：“你喜欢他，继续同他在一起好了。他不是个东西，不是你想还就能还的。”

        嫣红仍是不明白楚楚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想，猜她是不是不相信陆炳喜欢她，才会说什么“他不是你想还就能还”的丧气话？

        便笑道：“姐姐多虑了。那日中秋佳节夜晚，大街上偶遇你，其实我比陆炳先看见你的。我本要喊你，谁知道我却看见陆郎痴痴地望着你，眼里再没有其他人。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头了，竟好像打翻了醋坛子一般心里很不舒服，故此才没作声喊你的。”

        嫣红一直在观察楚楚的神色，瞥见她听了那话后睫毛微微颤动，便知自己猜中了，大喜过望，于是再接再厉又说道：“姐姐，我其实与陆郎他，他……”

        说到此处，嫣红忽然脸红了，微微侧过头去避开楚楚疑惑的视线。

        顿了好长一会儿，她才又小声说道：“外面都说他风流，其实……他就跟泥塑木雕似的。我跟了他快一年了，然而至今没有同过房……”

        楚楚：“……”

        她意思是韩太湖是真风流，而陆炳是假风流？听她幽怨的口气，韩太湖那款男人才是她的喜好？

        楚楚无语凝噎，怒瞪着嫣红，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坏男人各种甜言蜜语，想尽办法只为同女人上床办事，嫣红这样的女人喜欢得不得了。而那些尊重她的、真心相待的男人，却惨遭嫌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楚楚暗自赧然。

        自己不也想过同陆炳上床么？

        如果陆炳真同意了，这种随随便便就同女人上床的男人，还会是自己喜欢的男人么？

        她还去问阿梁的意思了，自然她是有自信能睡到陆炳的，因为她看得出来，陆炳对她……嗯，有点那个，那个……喜欢的意思。

        如果没几分把握，她当然不会自取其辱。只是要下定决心很难，所以才会询问阿梁的意思，是想让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能坚定些。

        哎呀，骨子里，其实，她也是认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啊。

        嫣红的话并未说完，那些难以启齿的道出口后她轻吁了口气，鼓足勇气重新看着楚楚道：“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有些事情要在洞房花烛夜才能做，那是他对我的珍重。但我深深明白，他这么珍而重之的女人，其实是姐姐你，李玉英。”

        楚楚：“……”

        轮到楚楚难以承受嫣红又嫉又妒、又幽怨的目光。

        不论嫣红最后那句话是她的真心以为还是假意哄自己的，楚楚听后，十分受用，她冷漠的脸色明显柔和了下来。

        语重心长相劝嫣红道：“桃英，其实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好几次了，今天就再跟你说最后一遍。白莲教圣女不过就是个吉祥物，需要的时候就被教主搬出来欺骗老百姓，目的只为了满足教主和教中少数人的对权利和财富的渴望。你做圣女的时间比我还长，岂非不知道圣女的作用不过如此？所以，我何德何能想要谁做教主，他就定能坐上教主之位呢？”

        嫣红一听这番话，知楚楚已经动摇了，登时面色一喜道：“姐姐，我是知道白莲教的圣女是故弄玄虚、受教主摆布去欺骗老百姓的妖女。可是白莲教发展至今，遍布寰宇，教徒已有数十万之众，似教主、教首和你我这样聪明的人却在少数，大多数教徒根本目不识丁，且信奉鬼神，愚昧无知，轻易就能被糊弄住。白莲教圣女救苦救难，拯救万民于水火——他们对这话深信不疑。听圣女的话，胜于听教主和教首们的话！”

        嫣红向楚楚走近几步，目光热切，更加卖力地说服道：“如今教主赵全病重卧床，相信他已没几天活头了，而代理教主林清表面是上护旗，其实不过就是赵全的娈童罢了，根本没什么威望。这种时候，反倒是你这个白莲教圣女说话最有分量。趁着四大教首以及左祀右祀他们内斗不断，人心不齐，若你能振臂一呼，相信会有许多教众愿意听你的话，支持太湖成为下一任教主的！”

        嫣红也并非一味的恋爱脑，办正事的时候，她的头脑就非常清晰，且很善于抓住成功的关键点———白莲教的教徒们基本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极易被神神道道的迷信思想和言论蛊惑、洗脑。

        她也将情势看得很清楚。

        韩太湖的弘阳教小，且成立时间短，远不及自宋代就出现的白莲教历史悠久。况且白莲教出自西域佛教的净土宗，在民间的影响十分深远广阔。

        所以，尽管如今白莲教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且韩太湖已经破教而出，但是回来竞争个白莲教教主做做，也远比做个弘阳教教主强多了。

        可楚楚才不愿为那个渣男费心出力，便不悦道：“你不是与韩太湖分开了吗？”

        嫣红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她微低了头，小声回道：“姐姐，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时候他虽然独自跑了，没带我走，害我差点被教主断了手脚筋。可，如果他不逃走，结局不过就是两个人一起死。如果我是他，我也会一个人跑了的。”

        “你！”楚楚恨铁不成钢。

        刚才她说那番话，让楚楚觉得嫣红精明得很，此刻这一番话，令她怀疑嫣红的脑子里是不是全进的水。

        “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万分的！”

        嫣红不以为然，自顾自说她的：“义父没生下个一儿半女，他只得了我们两个义女。我与太湖已有夫妻之实，他便是义父的半子，义父自然也是支持太湖去争夺白莲教之位的。就算义父他自己做了白莲教教主，他没有儿子，而我们白莲教规定教主之位父死子袭，是以以后那位置还不照样是太湖的。林兆恩那人心善，是教中唯一真正想要拯救穷苦百姓的人，他早已对白莲教失望透顶，已带着自己的教徒回老家福建自创了三一教，专心拯救万民于水火去了，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争夺白莲教教主之位的。这样的话，四大教首已去其二，就是说太湖只需要跟张寅两个相争而已。如果你这个白莲教圣女愿意站他，你师傅、右祀陶仲文便也是站他的。这么一算，太湖做教主，胜算真的很大！”

        楚楚哼了声，泼她凉水，“你这么为他筹谋，他念你的好了？”

        嫣红甜蜜温柔地笑了，“我回到京城后不久，太湖就来找过我了。他跪下来给我认错，两边脸都扇肿了，痛哭流涕地向我忏悔过错，我已经原谅他了。太湖还说，如果他做了白莲教教主，那我就是教主夫人……”

        楚楚听得眉头打结，“你回来就同韩太湖联系上了？还和好了？那么，所以，你一边跟了陆炳，长期吃他的、住他的、花他的，一边却与韩太湖暗通款曲？”

        嫣红掩嘴娇笑，语气揶揄：“啧，姐姐，你这是在为陆郎鸣不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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