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吕梁分析道：“鞑子每岁必来打劫，我朝军士向来都是挨打的份儿，任其予取予求。而这位杨大人自与鞑靼交锋以来，捷报频传，朝廷上下都喜气洋洋，弹冠相庆，更有人说杨顺要建不世之功勋。谁知道这时候就收到了沈经历的弹劾奏折，还指着严首辅告状，措辞尖刻。譬如热油锅里浇了一盆冷水，严首辅气得暴跳如雷。他总理国家大事，杨顺又是他的门人走狗，边关什么情况他肯定清楚。真要打了胜仗，沈经历不会在这时候触人霉头，定然是他忍无可忍了才如此。”

        说罢，狠狠一锤桌子，显得气愤填膺。

        陆炳沉吟，“严嵩欺上瞒下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沈炼正在漠北，他是亲历者，一定对前方的战况十分熟悉。他既然写了这么个奏疏弹劾严嵩父子，且言辞激烈尖刻。定然是不会有错的，杨顺对两军的交战情况肯定有所隐瞒。”

        “对对，头儿，我们哥儿几个也是这么猜想的！”吕梁猛点头，“沈经历这人一身正气，绝不会诬赖人。只是他这人心直口快，也不先跟我们通个气。如今他正在人家的地盘上，又被贬了职。天高皇帝远，没您罩着他了，若是严首辅叫杨顺趁机把沈经历狠狠整治一番，他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啊。”

        吕梁的担心很有道理，再三考虑，陆炳决定亲自去一趟保定。

        沈炼想要扳倒严嵩父子由来已久，又从未隐藏过这种心思。自己一直以来护着他，严嵩和严世蕃焉有不将他一同嫉恨上的？如今他同沈炼得同舟共济度过此劫。

        沈炼这回真的鲁莽了。

        严氏党羽众多，同气连枝又官官相护，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万不该指着对方鼻子骂得这么狠。扳不倒严嵩，却先叫对方恨上自己，一旦对方反击，会死得很惨。

        陆炳此去，一来是想去看看沈炼是否安好，并提醒下他克制些，待官复原职回到京城再从长计议。

        人微言轻，皇上不会轻易就相信他一个锦衣卫经历的话，而去怀疑一个自己宠幸了多年的老臣。

        二来，陆炳也想了解一下前线的情况到底如何。

        稽查百官本就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何况杨顺是严嵩的人，更要将其盯紧些。如能收集到杨顺贪功杀良、隐瞒军情的罪证，拔出萝卜带出泥，必定对打击严嵩父子和严党大有助益。

        一旦皇上不再那么信任严嵩了，那么叫严党泥沙俱下就容易得多。

        保定州已经离京师不远，出了居庸关，快马一日即到。

        到了保定州，稍一打听，竟有许多乡人都听过沈炼其人，纷纷为二人指路，里长更亲自带着两人寻去沈炼的住所。

        但到了地方，惊见院门口挑起了一串白幡。

        陆炳和楚楚相视一眼，目中皆惊疑不定。

        里长骇然，也不知所措：“这，这……沈义士他是住这儿的呀，而且我也没听说沈家出事儿了呀。”

        凝神一听，院内还传出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恸哭声。

        陆炳和楚楚忙推门而入，只见内里有五六人正跪在院角一边哭泣，一边焚烧纸钱。

        陆炳脸色凝重，忙大声问道：“敢问乡亲们，沈炼可是住在这里的？”

        现场安静下来，众人闻声回头。

        人群中有个衣着不俗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戒备地询问二人身份。

        陆炳据实已告，那人闻言，竟“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来：“陆指挥，请您快去救救沈义士吧！”

        院中的百姓亦都哭着求他救人。

        陆炳和楚楚相顾茫然，急忙将人扶起来问道：“沈炼怎么了？”

        那人起身滴泪道：“不日前来了一队官兵，说沈义士是白莲教祸首，不由分说给捉到宣府大牢关起来了。沈义士是什么人，小的还不清楚么？本人做皮货茶叶生意，经常南来北往，很早就听说了他忠肝义胆、忧国忧民、嫉恶如仇。得知他被贬谪于此，还是小的主动找到他，将这处院子借给他住的。小的听说他被抓起来了，就赶紧找关系混进牢中想问问他这件无头冤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意外地从牢头儿那里听说宣大总督上书朝廷说抓到了十几名白莲教□□人员，而兵部已经回复让宣府就地处决，不必押往京城复审。陆大人啊，沈义士他，他今日午时三刻就要被问斩了！”

        “什么？岂有此理！”陆炳怒发冲冠。

        所有人对围上来齐齐求情，“大人，求您赶紧去救救沈义士吧，他是个好人呐！”

        陆炳同楚楚翻身上马，直奔菜市口。

        法场在菜市口。

        午时三刻，行刑开始。

        宣府抓住的所谓的白莲教教徒共有十三人，楚楚和陆炳策马狂奔，自一阵高似一阵的哭叫声中听见了沈炼的厉声叫骂，与其他贪生怕死的囚犯与众不同。

        吊在嗓子眼儿的心放下一半。

        转眼就看见了高台上背剪着双手，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沈炼。

        他背上插了块亡命牌，楚楚看见最上面是个漆黑的斗大的“斩”字。

        身后不远处坐着的身穿红色官服的正是宣大总督、正三品兵部侍郎杨顺，他一脸洋洋得意，“沈炼，本官亲自监斩，这么给你面子，你还不快谢谢本官亲送你上路之恩？”

        沈炼一身血污，须发皆张，悍然挣扎的气势，两个刽子手胀得脸色通红才勉强压住了他。

        闻听这话，沈炼背剪着双手一头撞开了身后力士，狠狠冲杨顺唾了口血水，但很快就给人一刀柄重重敲在脖子上，他不得不重新委顿在地，但仍努力扭头冲着杨顺裂开血盆大口，桀骜不驯道：“杨贼，昨晚我听闻你又向朝廷传送捷报啦，兴致大发，为你做了一首庆功诗。此刻便念于你听听，小事一桩，你就不必对我言谢啦。你听好了——杀良献首古来无，解道功成万骨枯。白草黄沙风雨狂，冤魂多少觅头颅！”

        杨顺脸色铁青，抓起竹筒中的令箭就要掷出去。

        陆炳催马狂奔，厉声大喝道：“刀下留人！我乃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我命你们刀下留人！”

        杨顺登时脸色大变，亦高叫道：“莫要听他的！本官乃宣大总督，本官有兵部尚书许伦许大人的亲笔回复。力士听我号令，立刻将这□□祸首斩于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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