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真假假
帝君的嘴角仍是那般温文的笑。
他垂眸问她：“很疼？”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将余柚直勾勾的看着，如往日一般的湿润温柔。
眼底却分明带着一丝戏谑之意：“莫非，比血肉模糊、筋骨碎裂，还要疼？”
明明声音还是那般的温柔好听，但余柚知道，不一样了。
若说以往帝君的笑令人如沐春风，此时眼下的他却仿似带了初春里尚未来得及融化的冰渣，让人有些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余柚怔在当地，连眼角的眼泪都忘了淌。
这话不会是平日里的沉锋帝君能说出来的。
他在人前总是宽和体贴的。
以这几日相处下来的粗粗了解，余柚也能确信，沉锋为了维持自己的帝君体面，待人处事向来极为温文有礼，进退有度。
绝不会说出这种让人为难下不来台的话。
尤其还有他眼底那让人无法忽视的嘲弄，让余柚的心脏一抽，好像被人轻轻拧了一下。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同她撕破脸皮，掀牌桌不演了？
想到这个，余柚不由得有些心慌。
他作为帝君，四海八荒的第一武力，天底下所有的牌桌都是他罩的，自然有掀桌子的底气。
而她呢，手里除了“天界正牌仙子”这个身份能堪堪拿得出手，又有什么能值得他顾虑一二。
她是绝对无法抵抗他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可他作为堂堂帝君，怎么能说掀桌子就掀桌子呢？！
心慌又刹时转而成为愤怒。
可紧接着，又变成了心悸。
或许，在她的面前，他已经没有必要伪装了。
她看到沉锋嘴角勾起的笑多了几分张扬，扶住她手腕的手施了些力，让她觉得有些疼。
这一点疼痛像是投在静湖薄薄冰面上的那一块碎石，几乎就要敲碎两人之间那岌岌可危的表面关系，立马掀起底下的汹涌波涛，让两人兵戎相见。
沉锋嘴角的笑更添了几分邪肆，他朝她俯下身靠了过来，马尾从背后垂过肩头，如水般从她的脸颊一侧流过：“怎么不说话？本君的问题，莫非你不屑得回答么？”
余柚仰着头怔怔的望着他，入眼之人面容仍是那般清俊如玉，轩昂的眉，花瓣的唇。
身姿如鹤，超拔脱俗，不染尘埃。
可那双含星的眼中，嘴角的笑意中，恶意却再也掩不住。
如同地府修罗再世。
余柚的心中一时百感交集，除了充斥胸臆的巨大恐惧之外，那些惊愕、愤怒渐渐明晰，还有“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怅然若失，穿透了她心中的那层恐惧，显露出清晰的存在。
连她自己也为这种情绪的存在感到讶异。
与沉锋相处的这些时日，看过了他对自己所犯过错毫不犹豫的承担，对下属低头的体谅真诚。
也看过了他对妖兽的宽容解救，对焦饶人那渺小生命的动容怜悯。
或许在她心底里，其实是希望沉锋真的如他表面所演的那般宽容慈悲，心怀苍生。
希望自己之前的推测都只不过是她的胡思乱想，恶意揣测。
故而当他这么急不可待的显露出真面目来，她才会在恐惧之余，还能生出那么些失望和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对那些东西演仁慈，却不能稍稍抬一抬眼皮容下她？
“帝君…”余柚喃喃的唤着，酸涩了眼眶，让泪珠滚滚的淌过脸颊，企图以自己的示弱求饶的姿态撬开沉锋的冷漠，让眼前掌握了自己性命的男人对自己网开一面。
哪怕死到临头，她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哪怕死亡渺茫，她也不得不试一试。
“别怕。”男人却像是被她这可怜卑微的模样取悦了，朗朗的笑了一声，朝她更靠近了一些，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两寸的距离。
虽是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他却并没有低下头来，而是高高在上的垂了眼帘睥睨着她，如同俯视蝼蚁一般。
温热的气息交融相闻，是暖阳照过的味道，即便掺杂了地道里潮湿阴暗的腐朽气味，仍是让人闻之安心的。
青黑的发丝痒痒的拂在余柚的脸颊上，让她想起她第一次见他时，它们在他坦阔的背上肆意飞扬的模样。
他抬起右手，黑色的衣袖像是卷了暴雨前的层层乌云。
纤长白净的两指抵在了余柚的额间，微凉。
男人清透好听的声音在余柚的耳边徐缓响起，他说：“我会让你更疼的，好不好？”
余柚的心彻底的沉了下来，就好似坠入深渊的浮草终于触了底。
还是到了最糟糕的这一步。
她不明白，这一路行来她何曾露出过端倪，除了她刺向驺虞的那必杀一剑露出了她的杀意，可也罪不至死。
不过是区区一蛮荒妖兽，何以值得他堂堂帝君不顾天条，要对她下杀手？
难道是因为，在他的谋划里，自己必须死？
额间传来一点温热，那是他夺命的讯号。
来不及思考，余柚挥手用力挣脱开沉锋的左手，疾步往后远远的飞身退了两步。
额间的温热一触即分。
右手掌中长星在握，如水的剑身星芒璀璨，映着周遭蓝绿的萤光，迷幻如天际的极光，逼退了周遭的晦暗，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一微笑，一沉凝。
余柚握紧了长星。
这是他赠给她的剑，那一日，她为它的到来真心实意的欢喜过。
也为他的低头赔罪真心实意的慨叹过。
今日，便将它回施于他身上，剜下他身上的血，哪怕是死，也要让他尝一尝罔顾蝼蚁性命的代价！
余柚面色沉沉，脸上的泪早已干涸。
她将手中长星奋力向前刺出，刹时剑光卷动漫天烟尘，飞沙走石间，长星飞射，如星河坠落。
沉锋置身于剑光之中，悠悠然的抬起左手，伸出匀亭的两根手指捏住了剑尖在身前，挑眉笑道：“垂死的挣扎，果然值得一赏。”
余柚的额间沁出一颗颗豆大的汗水，奋力施法，却只够让长星在沉锋的指尖颤抖嗡鸣，如不甘的小兽呜咽，慢慢的停了喘息，死在了那区区的两根纤长手指之间。
沉锋一手提着已经没了声息的长星，闲庭信步好似于星河中漫步，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最终停在她一步远处，抬起右手，黑色的广袖将余柚卷进了那片黑沉的乌云里。
他悠扬的轻声说道：“真是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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