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多亏素问
天色渐渐暗淡,周府从正屋到厢房,各个房间内次第掌上了灯。
顾婉儿陪周丽娘用过晚膳,提裙走出来,听到有年轻女子的声音由远而近,顷刻间便从外门来到内院,不用问,又是整天叽叽喳喳的表姐从医馆回家了,正在作弄大黄玩耍。
重活一世的顾婉儿如今是真的不懂,这周素问到底想干什么?
女子品性,德容言功,她除了占个模样尚可,却还毫不修饰打扮,其他更是一样不占。前阵子非要缠着外祖父,同意她去医馆那堆男人里混着,离谱的是,外祖父居然也同意了?
现在这家里上下,柴米油盐,针黹女红,样样都是周丽娘带着顾婉儿在操心,而素问却心安理得做了个甩手掌柜,一点儿都不过问的。
甚至自从素问开始天天往医馆跑后,早出晚归,顾婉儿同在屋檐下,都很少见能到她。
听说还要整天抓什么蜈蚣虫子的……顾婉儿刚听说那会儿,几乎怀疑素问得了失心疯。
她蹙了蹙眉尖,很快藏起所有表情,微笑着和素问打了个照面:“表姐用过饭了没?”
素问道:“表妹安好,我和胡桃在外头吃过了。”
顾婉儿在心里又给素问记了一个罪名:天天宁可野在外头都不回家。
姊妹两人着实也没什么话题好聊,左右客气几句,做个表面功夫就过去了。
院落之中,无人走动,东风中已夹着淡淡暖意。
素问坐在台阶上,捧着大黄毛茸茸的脸问:“你知道现代医学最实用的神器是什么吗?”
大黄用湿漉漉的眼神回望她,嘴里“汪”了一声。
“真聪明,是医用酒精。”素问表扬,“75的酒精可以消毒,50的酒精可以预防褥疮,25的酒精可以物理退热。那再考你一下,我们该怎么从高度数酒里把乙醇提纯呢?”1
大黄再次热情地“汪”了一声。
素问正色道:“再好好想想。”
大黄疑惑地转了转耳朵尖尖。
“呵,被考住了吧。”素问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果然还得我亲自出马啊。”
她走进书房,把油灯拨得明亮一些,自己磨墨铺纸,凭借作为理科生的记忆,一点点写下蒸馏酒精的若干步骤和所需器皿,并且画下了实验装置示意图。
反复检查过后,确定应该没有疏漏,又一一琢磨可以替代实验装置的容器和工具。
胡桃来撵她睡觉,看见这奇奇怪怪的图纸,问是什么,素问也没瞒着,想着之后总要拿出来示人,因此只推说,在父亲收藏的一本偏门医书里头,看到这么一个法子。
这些天已经看惯她炮制药材的胡桃没有任何怀疑,反正看起来都是技术活儿。
素问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准备以后对所有人都坚持这个说辞。
至于哪本书?忘了。反正周老先生的书房那叫一个汗牛充栋,你们自己去翻吧。
说真的,素问感觉周邦贤是有那种藏书癖的人,他自己也不一定把所有书都看完过。
拿出一套成型的乙醇提纯方案,素问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但真正要付诸实践的时候,却发现,想要一个人闷头搞大事也没那么容易。
首先一个安全的场地是必须的吧?购置工具和材料要钱吧?去哪采买也得有门路吧?
为了避免医馆有人说闲话,她决定先在自己家里折腾,左右仗着家人惯着自己,出格着出格着就习惯了。但无论在哪边,这些动静都是无法避人耳目的。
何况高度酒精有多危险,若不作提醒,失火了、伤人了怎么办?
于是衡量过后,素问当机立断,去和周老太爷撒娇了。
要是不管用,撒泼也使得。
“你要间空的屋子?”周老太爷觉得不是大事,“这也容易,咱家别的不多,闲置的厢房却有几个,兴禄,你回头给问姐儿倒腾出一间就是。”
兴禄就是周家老管事的名字,当即在那边应下了。
素问有模有样地行礼:“多谢祖父。多谢兴禄叔。”
她人却在正房里赖着不走,眼巴巴地瞅着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端起茶,慢悠悠呷了几口,掀掀眼皮子,看见孙女儿还在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自己,把茶盏放下,终于忍不住了:“行了行了,多会子你连‘爷爷’都不喊了,还‘祖父’,我一听就知道你又憋着坏呢!还想要什么,一并说来。”
素问喜笑颜开:“还是爷爷疼我。”
当下她就把外头候着的胡桃喊进来,拿出图纸,先将自己要做的事解释过一遍,又把所需要的物件,一样一样形容出来,细口大肚的玻璃瓶、密封用的油泥、防火用的石板……
周老太爷听说孙女找到什么古法,可用这些玩意儿,提炼比市面上一般烧酒更烈、堪称酒精的东西,扬了扬眉毛,没急着嘲笑她异想天开,不过也没有轻率相信。
他只是问了几个具体关节,让素问权且试试,多少花点钱则是无妨。
一时间,周老太爷在素问心中的光辉形象大大增加了。
老管事兴禄动作也是麻利,指挥着两个小子,当天就把一间没住人的屋子收拾出来,把家具归置到边边角角,空出一大片地方,只留中间一套桌椅备用。
素问思忖,蒸馏的原理不难理解,无非利用了加热蒸发和冷凝收集两个过程。单子上占大头的东西都可以交给兴禄叔去买,目前只有两样比较难得,一是冷凝管,二是温度计。
控制温度的方法,之后可以再通过实验观测,至于冷凝管,她本打算用细竹筒自己加工一个。
然而看到兴禄叔买回来的竹竿时,素问沉默了。
她决定把这些送给厨房煮竹筒饭用。
太粗了以至于根本塞不进瓶口啊!
若是换成敞口瓶,密封和存储又成问题,这也不做考虑。
至于夏季撑蚊帐那种细竹竿,素问找来观察过,中空部分也同样极细,不是太合用。
兴禄叔到底是外行,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要求,看来关键部分还是要自己上心。
但粗细合宜的竹筒到底要去哪买……素问没想到,自己竟被为难在这个上头。甚至不是因为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她对坊市情况压根不熟,都不知该往谁家铺子里去。
苦恼之事暂时解决不了,但医要照学,书要照背,班也还要照常上的。
这日素问到倒座房传话,满脑子还是竹竿竹筒的,意外被一白发苍苍的老妪拦下。
老妪拿着张方子,已经站那儿眯缝着眼瞅了半天,用满是橘皮的手递给她:“这位小娘子行行好,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方子上写的药是怎么个煎法?”
素问拿过来,念了一遍,见老妪眼神不太好,又好心让她把药包拿来,拆开检查一遍,想看抓药伙计给她按顿分装了没有。
谁知这一拆,就发现了大问题。
这老妪想是腿脚也不利索,因而前来求医,坐堂大夫给她开了个强筋健骨的方子,里面有一味五加皮,外形本是一种黄褐色、轻而脆的干燥根皮。
然而伙计给抓的药,虽模样类似,却唤作香加皮。两者虽然同样都治腰膝酸软、风湿痹病,但香加皮有毒,且又强心,寻常入药,不敢多开。
素问因这段时间终日泡在药材堆里,还时不时被孔龄之拽去,分辨容易混淆的药物,因此一上手便察觉不对。五加皮气味是微香,香加皮却香气特异,这怎么能弄混呢?2
要真按他给的这些药吃了,病人年老体衰,后果殊为难料。
她不动声色,伸手搀扶起老妪:“老人家,这方子底下还有一行字,我也不认识,不知道写的什么。要不这样,你跟我过来这边歇歇,我去后头再帮你问问大夫。”
把老太太颤巍巍送到房里坐了,素问当即小跑着去找唐崇,把方子和药包拿给他看。
唐崇也是一惊,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书,让素问留在自己房间,先用大字把方子誊抄一遍,方便给老妪看清楚,自己则去前头药房,盯着人重新抓了一遍药。
等他回来,素问才把新的方子和药包都拿去送给老妪,叮嘱一番,将她好生送出门去。
那个最开始给抓药的伙计名叫王虎,跟王掌柜的本家一个姓,平时也把他当个远亲巴结着,嘴脸向来很势利。他见唐崇来抓二遍药时,已经料想哪里出错了,低着头没敢言语。
但这件事性质严重,想轻轻放过是不太可能。
孔龄之和唐崇分别坐在四仙桌两边,脸色严峻,都像结了一层冰壳。
除了前头倒座房留下个接待的,此时医馆其余人等都被叫到内堂,挤挤挨挨站了一屋子。
虽然素问知道自己不是挨削对象,在这种气氛下,也不由跟着屏息凝气。
孔龄之一拍桌子:“给病家抓错了有毒的药,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没想过咱们铺子上还能出这种事!怎么都不说话啊?你们这些老油子平时不是一个比一个能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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