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大庆四十三年冬。

        柳棕从剧痛中醒来。

        天色还未大亮，柳棕盯着顶上的青色帷帐发了一会儿呆，神色从茫然困惑渐渐转为清明。

        这不是梦，双腿的剧痛源源不断地传来，提醒着柳棕一个事实，他真的回来了，被那个所谓的功德系统带着回到他的前世。

        作为忠信侯府嫡长子，柳棕的前一世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命运多舛。两岁丧母，三岁父亲迎娶继母，四岁继母生下一对龙凤胎。他与继母不和，十三岁之前，经由继母之手，柳棕的烂名声传遍整个上京。十三岁在赛马大会上被发狂的马甩下去被遭到踩踏，虽然保住了命，却断了双腿，余生都只能坐在轮椅上。

        前世他再也站不起来后，侯府世子之位被他同父异母小他四岁的弟弟柳灼夺去。整个侯府完全被继母把持，然后他身边母亲留给他的人从那时候开始死的死，卖的卖，对外打出去的口号却是他因为废腿的关系脾气日渐暴戾，对身边的下人动辄打骂，于是他废了腿后，烂名声更上一层楼。最后，他身边全是继母的人，他身边也没有亲近的人，每日活在被人监视的生活中，孤零零的，日日受人轻贱，活得连侯府里最末等的奴仆都不如。

        他的情绪常年处于怨恨与焦怒中，后来更是充斥着绝望，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加上他双腿从不间断的疼痛，让他的身体迅速衰败。记得他前世最后的记忆里，自己还未满二十生辰。

        可能是因为死前的不甘，他死后变成了鬼魂，在侯府四处飘荡。他在侯府里飘了快有五年，看着柳灼登上世子之位，看着他迎娶受新皇帝看重官员的女儿为妻，看着他们生活顺遂，儿孙满堂，享尽荣华。

        然而他并没有变成能索命的厉鬼，没人看得到他，他不能人与他交谈，触碰不到物体，所以他也只能憎恨地看着，拿他们毫无办法。

        然后某天，他忽然被一颗疾行而来的“星星”砸中。这颗“星星”发出很冰冷奇怪的声音，毫无情绪起伏，自称是来自异空间的功德系统。

        按系统的说法，这个世界并不只存在一个时空，这个世界是由无数个空间组成，而它是被另一个空间的某些人共同发明，像它这样的系统还有很多，它们和它一样，历尽千辛万苦穿越重重空间障碍，去往不同的空间寻找宿主绑定，在帮助自己的发明者获取力量时，也给宿主带来等量的好处。

        柳棕之所以被系统选中，正是因为他是灵魂状态，这种状态在系统眼中是一种非常显眼的能量体的存在，于是系统在穿梭空间时扫描到他的第一时间就直接与他认主绑定。只不过等它认主绑定完毕后，才发现宿主居然没有实体。于是系统在询问了宿主后，启动了自己备用的能量，钻进了时空隧道，带着他回到了十三岁，人生被彻底毁灭，余生一切痛苦开端的那年。

        双腿的疼痛依旧持续，这样的疼痛前世伴随了他整整六年多时间，早已经让他麻木。与心理上受的折磨比，这点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柳棕在脑海里叫了系统一声。他声音刚落，系统的白□□面就出现在他面前，界面明亮柔和，这个界面系统说只有作为宿主的他才能看到。

        可能是动用了备用能量的原因，没有情绪的系统音在柳棕听来，居然带了点有气无力。

        “叮！系统能量即将告罄，请宿主尽快攒取功德值激活系统。系统休眠倒计时开启，十、九、八、七……”

        最后“叮”的一声，系统界面变灰。

        柳棕懵了一下，再怎么叫系统都不见系统应答。柳棕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系统，当时系统在第一时间发现他是灵魂后，问明他是鬼魂的而原因就启动了备用能量，怎么用，怎么攒功德值，柳棕是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他想了一下，从字面意思理解，所谓功德值，应当是做好事才能有的。

        屋里并不明亮，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露在棉被外的手被冻得冰凉，明显是冬季，柳棕的腿受伤也是在冬天，他想搞清楚他究竟回到了哪个月，便张口叫人：“来人！”

        等了有一会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着浅绿衣裳，年约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半夏，他身边的大丫鬟，前世一直对他不离不弃，后来被柳灼侮辱，当天夜里便投井自尽。

        半夏把水放下，走过来伺候柳棕穿衣，并说道：“少爷不再睡会儿？”

        柳棕自伤了腿后就没睡好过觉，夜里时常反复醒来，精神气很差。半夏心疼他，总希望他每天多睡一点。

        “不睡了。”柳棕说。说完，才发现半夏的两只眼睛都红红的，明显哭过。半夏性子平和，不爱与人争，被人为难了也只是默默忍受。

        柳棕问：“又被人欺负了？”

        半夏撇开脸去，勉强笑道：“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柳棕又问：“离我十四生辰还有多久？”

        半夏道：“再有一个月。”

        还有一个月，柳棕顿时明白了，离他出事那天刚好过去两月整。

        半夏边伺候柳棕穿衣边小心翼翼地问他：“少爷，你今天去学堂吗？”

        她知道自家少爷，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纨绔，虽性子过于敏感，但心肠是非常好的。少爷他早年丧母，父亲不闻不问，在继母手底下艰难生活，处境困难，他比谁都想挣脱这些束缚枷锁，在学问上，一向是非常认真的。但是腿伤了后，可谓是前途尽毁，大夫说他可以去学堂后，少爷第二天就去了，却在学堂里遭到了二少爷为首的一群人充满恶意的询问与嘲笑，就这样，少爷还硬是伴着腿的疼痛与这些嘲笑坚持了一天的课程，不过回来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吃不喝。

        柳棕道：“不去了。”去了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尽管他早不是当年的傻小子，对于别人看似好心实则怀揣恶意的关怀却是不屑领情的。

        半夏顿时松了一口气，少爷现在身体太差，真的不能再多受气了。

        半夏给柳棕穿好衣服，拧了洗脸的毛巾递给他。柳棕拿着擦了脸，想起什么，问半夏：“连翘呢？”

        连翘是他的书童，是他外祖父在他四岁时送来的。前世无意中发现他已经过门的妻子和柳灼的龌龊事要报给他外祖父，却被柳灼拦截灭口，当时柳棕没有能力护住他，眼睁睁看着连翘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打死，当时便呕了血，病了大半年。

        半夏笑道：“少爷你这两天胃口不太好，连翘记得你喜欢吃欢喜街的王记肉包，早早就出去买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闻言，柳棕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那个系统以后会给他什么东西，但就算没有系统，人生重来一次，总不能还和前世一样惨，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护住这两个人才是。

        果然如半夏所说，连翘很快就回来了，脸色绯红，喘着气，拿出来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可想而知为了不让包子凉掉变了味，他是一路跑回来的。

        柳棕胃口确实不怎么好，不过他已经不是曾经的柳棕了，吃不太下去他也尽量的往肚子里咽，最后把连翘带回来的包子解决了大半才停下，看得连翘和半夏非常高兴，要知道他们少爷已经连接吃了两个月猫食了，每次就吃一点就不吃了，脸都瘦了一大圈。

        吃了早饭，柳棕说要出去转转，于是连翘去马房里吩咐人准备马车，半夏给他批上厚厚的披风，腿上盖了毯子，还准备了两个手炉。

        半夏推着柳棕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出门去学堂的柳灼。

        柳灼比柳棕小四岁，模样精致，眉眼张扬，肖似其母安娉婷。看见柳棕的时候，也不叫人，只道：“你今天还去学堂？”

        柳棕道：“不去。”

        柳灼顿时嗤笑一声，似乎在说算柳棕尚有自知之明，小小年纪把自家母亲盛气凌人的高傲不屑学了个十成十。柳灼没再说什么，抬脚往马车走去，跟在他身边两个书童，一个提着书袋子，一个殷勤的弯腰跪在车前，让柳灼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

        柳棕看着这一切，神色平淡。虽然前世柳灼给了他不少难堪羞辱，在他面前柳棕算是失败的那一个，但说实话，柳棕依然是看不上他的。柳灼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贪图享受，耽于美色，前世一辈子都围着女人转，没什么大出息了。

        柳灼走后，柳棕的马车也好了，连翘把柳棕背上车放好，再把轮椅也放上去，最后自己才爬进了车里。

        柳棕看着连翘忙来忙去，大冬天的都一身汗，半夏正好在给他倒热水喝，便先推给了连翘，示意他喝两口。

        连翘忙乐呵呵的双手捧起喝了几口，才问柳棕：“少爷，你想去哪玩儿？”

        “东平巷。”

        东平巷是上京的平民巷，那附近的乞丐流民都非常多，是个做好事的好地方。

        连翘和半夏虽然疑惑柳棕去那里做什么，不过也没有多问，只跟赶车的车夫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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