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我不想死,我想活
蒋音知道自己是替身。
她能成为大庆的皇后,全因长了一副好皮囊。据宫中的老人说,她和故去的先皇后直一模一样。
大庆第一才女叶问云,正是皇帝虞清珩心尖上的人,只可惜红颜薄命。前年出宫省亲时,回宫的路上遇到盗匪,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蒋音吃着栗子糕,瞪着大眼睛,语气中充满遗憾:“真是太可惜了。”
宫女白芷叹息一声,摇摇头。
这皇后娘娘人倒是挺好,只可惜心思过于单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完全看不见后宫的云波诡谲。也难怪,毕竟只是个农家女……
蒋音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开开心心地做自己的皇后,虞清珩宠着她,对她百依百顺,即便是替身又怎么样呢?
乡野丫头一跃成皇后享尽盛宠,宫人却叹息"不过是个替身"
唯有一点不好,那便是每日需得接受后宫嫔妃的晨昏定省,听她们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尤其是兰妃叶问雨,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恨意,像一条阴冷的毒蛇。
蒋音端着茶盏,喝了一大口甜甜的果茶,发出满足的喟叹:“各位姐妹不必拘礼,尝尝本宫新煮的果茶,十分酸甜开胃。”
众嫔妃齐声道:“谢娘娘。”
只是谁也没去碰茶杯。
叶问雨出言讥讽:“娘娘已是皇后,不比从前,宫外的粗鄙之态,还是莫要带进宫中惹人笑话。”
她是叶问云同父异母的庶妹,从小到大,样样都比不上叶问云,所以居于她之下,也不算委屈。
可是蒋音算什么东西?
原本叶问云去世,她乃是最有可能成为继后的人选,可哪知半路杀出一个蒋音,夺了她的荣耀,也夺了虞清珩的恩宠,她怎能不恨!
一个乡野的粗鄙丫头,凭什么当皇后?
叶问雨自恃身份,虽然将军府已经倒了,可是虞清珩因着叶问云,对她也总是多几分包容,因而她根本不把蒋音放在眼里。
其余的妃嫔对蒋音也多有不服,都是高门贵女,被叶问云踩在脚下便罢了,蒋音她也配?
气氛陡然变冷。
蒋音也是个不肯吃亏的,平日里暗戳戳地讽刺她可以当成听不懂,可如今话都挑明了,再忍下去,别人只会当她好欺负。
她放下茶盏,力道不轻不重,在安静的殿中却显得尤为清晰。
她学着虞清珩教训人的样子,摆出一张严肃的面孔:“本宫是皇后,尔等是妃,本宫请你们喝茶,那叫赏赐,不喝,便是大不敬。”
众人脸色皆变,这乡野丫头居然敢拿身份压人?却又偏偏说得她们无法反驳,有几个胆子小的,当下便端起杯,轻轻抿一口,“臣妾谢娘娘赐茶。”
蒋音这才笑了,目光瞥到叶问雨:“兰妃,你该不会对本宫心存不敬吧?”
叶问雨冷哼一声,嗤笑道:“臣妾敬天地,敬圣贤,敬皇上,敢问娘娘,凭何得以让臣妾敬佩?”
蒋音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清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凭她是大庆的皇后,朕的妻子。”
2
虞清珩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他走到蒋音身旁,揽住她的肩,轻声安慰:“有朕在,没人敢欺负你。”
而后一通问责,为蒋音立威。
叶问雨被禁足一月,自此,其他的妃嫔见了蒋音就像老鼠见了猫,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逾矩。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虞清珩干脆下了旨意,免去妃嫔的晨昏定省,省得给蒋音添堵。
渐渐地,坊间传出流言,说是“妖后误国”。
蒋音势单力薄,对外界的传闻一无所知。此时,她靠在虞清珩的怀里,欢快地吃着栗子糕,糕屑掉了一地。
虞清珩细心地抚去她嘴角的残渣,失笑道:“你是皇后,得注意仪态。”
蒋音望着栗子糕,又看了眼虞清珩,而后将整个栗子糕塞进口中,含糊不清道:“反正也没有旁人。”
虞清珩的笑意慢慢僵在脸上,想起从前有位女子,即使在私下里,也用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
她像是高山上的雪莲,遗世独立,不被世俗所污染。
他凝视着眼前的人,不禁疑惑,为什么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性格却是如此不同?
蒋音似有所感,呆呆地抬起头,问道:“你不高兴?”
虞清珩摇头,敛了敛神色,“你想不想学写字?”
昔日的叶问云乃是第一才女,才名远播,更是写得一手好字,颇有颜大家的风骨。
而蒋音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听闻虞清珩愿意教她写字,立马丢下手中的栗子糕,挽着他的胳膊,催促道:“我要学,你快教我。”
铺纸,研墨,提笔。
虞清珩握着蒋音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一个“云”字。
蒋音十分开心,拿起纸张,仔细端详,天真地问:“这是‘音’吗?”
虞清珩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蒋音脸上的笑意化为一抹尴尬,而后扔下狼毫,嘟囔道:“写字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去吃栗子糕。”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虞清珩微微叹息:终究不是她……
3
转眼到了除夕夜宴,阖宫欢聚,蒋音坐在虞清珩身旁,端着皇后的姿态。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失了态,叫人笑话了去。
旁人便罢了,只是今天宴席上还有当今太后,虞清珩的生母。
叶问雨也被放了出来,今日穿着一袭水红色宫装,衬得她娇艳无比,将一众美人都比了下去。
她似比从前收敛了几分,对着蒋音也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只是眼神中总透着几分恶意。
蒋音不喜欢她。
待到歌舞散去,丝竹停歇,叶问雨端着酒杯站了出来:“臣妾恭祝皇上太后福寿绵延,身体康健。”
众嫔妃也纷纷站起,齐声道:“臣妾恭祝皇上太后福寿绵延,身体康健。”
众人一起举杯,欢笑声不绝于耳。
唯有蒋音面色尴尬,她要不要举杯?
好在虞清珩发现了她的窘迫,将酒杯举到她面前,小声道:“朕敬皇后。”
蒋音这才露出了笑意,仰头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一杯下肚,顿时脸色通红,眼神也渐渐迷茫。
她拉着虞清珩的衣袖,嘟囔道:“阿珩,我还要喝!”
她声音不低,起码太后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便面露不悦。
虞清珩面色尴尬,吩咐蒋音身边的宫女:“皇后醉了,扶她回宫。”
白芷连忙应“是”,而后扶蒋音起身。
酒醉的人力气大,挣扎得厉害,不好容易才走出了宴厅。
身后,有人掩面嘲笑她粗鄙,有人乘机在太后面前落井下石。
虞清珩什么也没说。
4
酒醒之后,蒋音才发觉自己闯了大祸。
虞清珩不再像往日那般,下了朝便来陪她。
听说是惹恼了太后,嫌弃她这个一国之母上不了台面。
蒋音欲哭无泪,酒醉误人啊!
好在虞清珩并未放弃她,为她寻了名师,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礼仪形态,每日从卯时学到酉时,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调教成合格的皇后。
日子过得愈发凄惨,课业繁重,她每天都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偷了闲,吃上几块栗子糕,却又被女先生没收:“娘娘今日午膳吃了两碗,现在再吃甜点,容易积食。”
蒋音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道:“就一块。”
女先生毫不留情地拒绝:“不可。皇上说了,不能对娘娘心软。”
天杀的虞清珩!
蒋音蹲在茅房,手中拿着一本诗经,眼神却在角落的一只蚂蚁身上。
看了半晌,蚂蚁掉进了粪坑,她的腿也麻了,这才起身回去。
原来她并不是如厕,而是跑到茅房躲清净。
那些个先生得了圣旨,根本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只有在茅房,她才能感到自由的气息。
回去之后,又有先生检查她背书,她哭丧着脸,开口却一鸣惊人:“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几乎是脱口而出,先生惊呆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娘娘果然聪慧。”
蒋音也发现自己这一天赋,虽然写不好,但是背得倒很快。
晚间,虞清珩听了先生的夸赞,特意过来看她,“听先生说,你学得很快?”
蒋音一脸得意:“那是自然,先生夸我是文曲星下凡,天资聪颖,资质过人。”
说完又将今日学的文章背给他听,一字一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十分流畅。
虞清珩愣了,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忽然抱住了滔滔不绝的蒋音,口中唤着另一人的名字:“阿云……”
5
短短三个月,蒋音就像脱胎换骨一般,气质出尘,比起昔日的叶问云也不遑多让。
虞清珩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下了朝便直奔华宁宫,与蒋音一同吟诗作对,赏花品茗。
他时常会将她错喊为“阿云”。
蒋音本不在意,可次数多了,难免心中不满。她只是个替身,又不是本人,总不能连她的名字都剥夺吧?
终于在某个夜晚,她爆发了。
她认真道:“我叫蒋音。”
虞清珩停下动作,沉默了半晌,穿上衣服离开了。
没有留下一句话。
蒋音也下了床,推开窗户,望着月亮出神。
从前在乡下,她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有疼爱她的父母,每日自由自在,没人嫌弃她粗俗,也没人把她当成别人。
为什么进宫呢?
因为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不。
她想起第一次见虞清珩时,他看向她的眼神,像天上的星星。只一眼,她便陷了进去。
即使只是个替身,她也甘之如饴。
可人性本就贪婪,得到了他的人,就想再得到他的心。她不想再当叶问云的替身,她想做回自己。
只是她低估了叶问云在虞清珩心中的地位。
一夜无眠。
翌日,蒋音吹了一宿的风,头痛欲裂。
太医来瞧了一番,开了药,却欲言又止。
蒋音不明所以:“有什么不能说的?莫非本宫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太医竟没有否认:“娘娘的身子像是受过重创,宫寒体虚,怕是影响受孕。”
蒋音一呆,忙问:“那本宫还有得救吗?”
太医眉头紧锁:“老臣尽力而为。”
蒋音心中一凛,看样子是个棘手的问题。
只是她何时受过重创?父母待她极好,她也没得罪过人。难不成是小时候发生过意外?
一切都不得而知。
她叹了口气,害怕此事会让虞清珩担心,因而叮嘱道:“此事莫要告知皇上,他要操心国事,已经够辛苦了。”
太医俯身应“是”。
6
虞清珩再次出现在蒋音面前时,她刚喝完药。药汁极苦,苦得她眉头紧皱在一起,连声吩咐白芷去拿蜜饯。
待到甜意涌进口腔,她才舒展眉头,对虞清珩露出浅浅的笑意。
虞清珩目光停留在药碗上,语气关切:“生病了?”
两人默契地不提那晚的事,蒋音温声道:“前几日吹了一晚上的风,这几天时常头疼。”
若是细细品味,便能察觉她话中的委屈。
可虞清珩没有细想,揽着她的肩,随口道:“下次莫要这般不小心。”
蒋音应了一声,心中却闷闷的。
他都不在意,自己还上赶着想给他生孩子,当真是一厢情愿。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华宁宫的庭院中几树梨花盛开。雪白的花瓣随风飘落,留下一缕清甜的余香。
蒋音与虞清珩坐在树下,大理石桌上放着一只茶炉,淡蓝色的火焰上煨着一壶果茶。
她不爱那些名贵的茶叶,偏偏对果茶情有独钟。酸酸甜甜,若是加了脐橙,便会有一丝清苦,各种味道一起融入口中,热闹得像是过年。
虞清珩显然与她口味不同,杯中是清澈的茶水,上面飘着几根白毫银针。
这是叶问云最爱的茶。
“皇上,过几日宫外有风筝节,臣妾想去瞧瞧。”自从被先生教导后,她再没有唤过他的名字,平日里的言行,也全然是个高贵皇后的模样。
然而到底是个天性玩的人,听说了风筝节的趣事,心中的小心思又活泛起来。
虞清珩面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想起,叶问云最不喜热闹,若不是碍于身份,只怕她会逃离人群,找个荒山隐居起来,再不问世事。
蒋音与她几乎是相反的性格,偏偏长着一张相同的脸。
他想起蒋音前些日子吃了不少苦,不忍再伤她的心,便应了下来:“好,朕与你同去。”
7
风筝节在郊外举行,五颜六色的风筝在空中起起伏伏,有的是展翅的雄鹰,有的是轻盈的飞燕。
蒋音手中的是一只蝴蝶风筝,粉蓝相间的颜色,尾部拖着几条长长的彩带。
她在放风筝这件事是似乎有着过人的天赋,手中拉扯着风筝线,没多久,她的蝴蝶便飞上天空,彩带随风飘舞,宛若精灵。
“阿珩,要不要试试?”因着是微服出宫,她便唤了他的名。
此时阳光明媚,她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虞清珩一时有些呆滞,待她又问了一遍,这才摇了摇头。
蒋音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将线轮塞到他手上,而后耍赖般地道:“我累了,你替我放一会儿。”
虞清珩无奈,只得由着她。
于是堂堂帝王,便在人群中盯着一只花蝴蝶,一动也不动。
蒋音在一旁,歪着头,凝视他的侧脸。
微风拂过,轻轻拨动少女的心思。
她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迅速踮起脚尖,在虞清珩的脸颊上轻啄一口。
旖旎的气氛还未蔓延,却见虞清珩脸色一变,丢下线轮,拉起她的手向后退去。
人群开始骚动,蒋音抬头一看,发现空中有一群巨大的风筝,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地面俯冲。
随着距离逼近,她看清每只风筝上都有一人,以黑巾蒙面,显然来者不善。
“阿珩,它们好像冲着我们来了。”巨型风筝像是长了眼睛,跟着他们的方向移动,不消片刻便能追上他们。
原本隐匿身形的暗卫纷纷出动,挡在两人身后。
“这边!”虞清珩拉着蒋音跑进了树林,有树木阻挡,巨型风筝无论如何也飞不进来。
只要刺客下了地,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的简单,他们进了树林后,巨型风筝反而飞走了。
而寂静的树林正散发一股肃杀之气。
虞清珩将蒋音护在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面容冷峻。
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逼近,从四面八方将虞清珩等人围困在其中。
两方对峙,虞清珩肃声问:“阁下何人?”
刺客皆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单看身形,却有几分熟悉。
“皇上,我是谁并不重要,今日将皇上请来此地,是有要事相告。”为首的刺客拿出一物,精准地扔进虞清珩怀中。
虞清珩定睛一看,瞳孔骤缩:“你从何处得到的?”
那是一根金钗,钗头是一只五彩金凤,乃是请手艺最精巧的匠人打造整整三个月而成。
叶问云进宫时,他便将此钗赠给了她。
刺客显然十分满意他的反应,嗤笑一声:“叶皇后尚在受病痛折磨之苦,皇上却已经佳人在侧,真教人替她委屈。”
阿云没死?
昔日叶问云遇险,随行之人无一生还,而她本人坠落悬崖,面容尽毁,只能通过衣裳与身形辨认出身份。
可若是说,有人找一个身形与叶问云相似的人,换上她的衣服,毁去她面容,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
虞清珩终于失去冷静,激动道:“阿云在哪?”
刺客的目光瞥向蒋音,坏笑道:“古人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叶皇后和蒋皇后,皇上只能选一个。”
“你敢威胁朕?”身为帝王,站在权力的制高点,还从未有人能够威胁到他。
可刺客显然知道叶问云在他心中的地位,讥笑一声,漫不经心道:“皇上若是不想选,那便罢了,就让叶皇后自生自灭好了。反正,没有我,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虞清珩忽然冷静下来,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蒋音,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不发一言。
8
“我……我本就是她的替身,既然她没死,那你便将她寻回来吧。”蒋音这般说着,心中却还抱有一丝幻想,或许虞清珩会选她呢?
她看得出,抛去叶问云的影子,虞清珩对她也有几分情意。
可这情意终究敌不过对故人的深情。
虞清珩凝视她半晌,目光最终停留在手中的金钗上,他语气中充满歉意:“对不起。”
意料之中的选择,蒋音扯出一个笑脸,故作轻松道:“这样正好,我也早就厌倦了给人做替身。要不是你不肯放我走,我才不想做这劳什子皇后。”
她越说声音越低,委屈、害怕、伤心……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股勇气,径自走到刺客面前,大义凛然道:“你抓我走吧,快点把她放了。”
这个“她”,自然就是叶问云。
刺客一愣,忽然大笑:“娘娘好气势,只可惜啊,遇人不淑。”
虞清珩脸色铁青,眼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可他却无法反驳。
若不是遇上了他,现在的蒋音应当过得很幸福吧?她那么好,一定会遇上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不会像他那般,将她困在金牢笼中。
可不就是“遇人不淑”?他忽然生出几分悔意。
刺客却不给他机会,抓住蒋音的手腕便开始撤退:“三日后,去叶皇后遇刺的城郊寻人。”
虞清珩眼神一暗,却没在意刺客说了什么,此时他只觉得那只手分外刺眼:“放开她!”
刺客顿住,饶有兴致问:“皇上莫不是后悔了?”
虞清珩愣住。
蒋音没再回头,她挣开刺客的手,诺诺道:“我自己会走。”
一行人的身影慢慢淡去,在虞清珩的授意下,几名暗卫如同鬼魅一般,悄悄追跟了上去。
叶问云要寻回来,蒋音也不能出事!
9
三天的时间格外漫长。
他本想找到刺客的藏身之地,却不想,轻功了得的暗卫居然跟丢了那些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天,天色未亮,虞清珩便带着人马赶往城郊。
微风拂过,空气中带着凉意。虞清珩心下激动万分,紧握住手中的缰绳,骏马疾驰,恰好赶在日出前赶到城郊。
凉亭中,一抹白色的身影像是等候多时。听到人声,她转身回眸,露出一个浅笑。
“阿珩。”
虞清珩顿时红了眼眶,飞奔下马,将人紧紧抱在怀中:“阿云,你回来了。”
虽然脸依旧是那张脸,但是周身的气质已经完全不同。叶问云高贵温婉,知书达理,乃是高门贵女的典范。不似蒋音,总是一副乡下姑娘的样子。
想起蒋音,虞清珩心中生出几分异样,不过这异样很快被重逢的喜悦压下去。
他与叶问云同乘一马回宫,路上,叶问云向他讲述了这两年的遭遇。
那时,为了躲避贼寇的追杀,她与送她回宫的嫂嫂失足坠崖,嫂嫂不幸身亡,她却活了下来。
不得已,她将自己的衣裳穿在嫂嫂身上,毁去嫂嫂的面容,做出一副她已经死亡的假象,这才得以逃生。
她心如死灰,再无颜面对兄长,因为那时的嫂嫂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后来,她被一个男人救下,说来也巧,男人的表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蒋音?”虞清珩大惊,难道那个男人就是刺客?那蒋音的出现,岂不都是他的计划?
叶问云点点头:“他知晓了我的身份,便想让蒋音代替我入宫,一旦她得宠,便可借机提携母族。
只是他们没想到,你对外戚如此深恶痛绝,皇后的母家居然没有任何封赏,他便后了悔,想要把妹妹接回去。”
外戚乱政的先例比比皆是,先皇便吃过这个亏,因而虞清珩从小就明白,后宫女子的身份过高不是一件好事。
昔日盛极一时的叶大将军府亦是如此,叶问云进宫为后,对将军府不仅没有丝毫助益,反而给给将军府招来了各种打压。
叶问云消失的两年间,将军府已经完全落没,大将军郁郁而终,少将军不知所踪。
若说和叶问云有联系的,那便只有一个叶问雨。
而这一切,虞清珩没有提及,叶问云也没问。
10
叶问云回宫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为了省去不必要耳朵麻烦,她继续使用了蒋音的身份。
反正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只有白芷发现了她的不同,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叶问云淡笑着摇头,轻捻起一块栗子糕,放在口中细细品味。
她美得像是一幅山水画,超凡脱俗,一旁的白芷看呆了。
出宫一趟,怎么感觉娘娘像是换了一个人?可明明还是那张脸,连爱吃的食物都没有变……
叶问云不知她所想,吃了一块栗子糕,又沏了一壶果茶,就这么静坐着等候虞清珩。
太阳慢慢下沉,天边的云霞宛若凤凰浴火,绚烂多姿。
院中的梨花落了一地,香气愈发清雅。
终于在喝到第三杯茶时,虞清珩到了,“阿云,看我为你带了什么?”
他怀中抱着一张古琴,正是前朝的斫琴大师留下的绿绮琴。
叶问云的琴弹得极好,乃是这琴最合适的主人。
只是叶问云的表情并无明显的变化,她总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像是个木头美人。
虞清珩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放下琴,关切地问:“阿云,你是不是不高兴?”
叶问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皇上,臣妾不想要这些东西,你不用再费心了。”
“那你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只要她想要,虞清珩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叶问云望向远方,似乎是在怀念:“我想要个孩子。”
虞清珩愣住。
两年前,叶问云出事时是怀有身孕的。
当时不过三个月,她担忧后宫的肮脏手段会伤害到孩子,便没有将消息公布,只偷偷告诉了虞清珩。
正因如此,虞清珩才确信被毁去面容的嫂嫂就是叶问云。
思及此,虞清珩心疼不已,将叶问云揽入怀中,安慰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叶问云笑着为他沏了一杯茶,温声道:“皇上,喝茶。”
虞清珩看着杯中淡黄色的果茶,犹豫了片刻,还是饮了一口。
他记得,蒋音便很爱喝这个。
11
十一月,皇城飘起了雪。
叶问云没有怀上孩子,叶问雨倒是有了。
原来是虞清珩顶不住朝臣和太后的压力,终于雨露均沾,宠幸了不少宫妃。
只有叶问雨的肚子争气,一朝怀上龙种。
华宁宫中,虞清珩颇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叶问云不高兴。
可哪知,人家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着为未来的外甥做衣服。
虞清珩心中有些酸涩,她这般大气,像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
“阿云,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叶问云像是没注意他在说什么,敷衍地点头,而后继续做小衣裳。
虞清珩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悦道:“你似乎很高兴。”
叶问云终于抬起头,眼神中充满困惑,“你希望我吃醋?”
她自嘲地笑道:“我现在连身份都是别人的,有什么资格吃醋?”
更何况,叶问雨的孩子终究还带着叶家血脉,总比别人的好。
虞清珩思绪万千,快活的日子过久了,他竟忘了,叶问云现在是蒋音。
正主竟然用起了替身的身份,真是可笑。
想起蒋音,他忽然有些落寞。不知道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女孩现在怎样。
他听了叶问云的话,没有追究蒋音的哥哥,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
或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眼前的叶问云似乎不再完美,而蒋音的优点却不停地在他脑海闪过。
虞清珩没再停留,干脆地离开华宁宫。
风雪更甚,屋中的炭火都像失了温度,叶问云起身关了窗,心中的寒意却没有减少。
她微微叹息,她自诩眼光独到,到头来,千挑万选的夫婿竟比普通人都不如……
12
叶问雨怀孕后,位分晋为贵妃,一时间春风得意,又开始作妖。
虞清珩十分看重她的肚子,因而也由着她。
这日,叶问雨来到华宁宫,说是请安,却是来耀武扬威,“娘娘宠冠后宫,怎得至今还未怀上龙种?”
叶问云无奈地看着她,轻啜一口果茶,“大约何时生产?”
叶问雨一愣,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眉毛拧在一起,半晌才道:“约摸要到七月。”
叶问云点点头,“后宫人心叵测,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尤其是吃食上,更得小心。若是有什么意外,可来华宁宫寻我。”
到底是姐妹,叶问雨虽然跋扈,却不至于蠢笨如猪。
她盯着叶问云看了半天,脸色不停变幻,最终不确定地喊了声:“阿姐?”
叶问云没有否认,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孩子。”
叶问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闻言只是呆呆地点头。
直到离开了华宁宫,她才笑了出来。
阿姐回来了,如果再找回哥哥,那重振大将军府也不是不可能。
她抚摸着肚子,喃喃道:“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出世……”
13
转眼,冬雪融化,迎来春天。
不想,一场倒春寒,虞清珩居然染上了风寒。
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拖拉了两个月,汤药灌了不少,病却总不见好。
正所谓祸不单行。
恰好这时,向来与大庆不和的北漠在两国边境作乱,像是要挑起纷争。
虞清珩派人前去镇压,却连吃了几场败仗。
形势渐渐严峻。
御书房中,虞清珩与大臣们正在商讨对策,叶问云亲自端着汤药过来了,“皇上,先喝药吧。”
虞清珩皱眉将汤药一饮而尽,叶问云却没走,“皇上还在烦忧北漠之事?臣妾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虞清珩咳嗽几声,捂嘴道:“说。”
“眼下战争将起,大庆面临的问题是,朝中无将。一旦有了良将,以大庆的实力,北漠何足为惧?”叶问云顿了片刻,见众人的脸色没有异样,这才继续道:“昔日叶大将军骁勇善战,少将军叶问天也不遑多让,若是少将军出征,定然能大败北漠。”
有大臣问:“可是叶少将军已经失踪多时,如何能出征啊?”
叶问云笑道:“听闻国家有难,少将军已经回府。”
作为将军府的独子,叶问天文武双全。
可自从叶问云出事后,他痛失爱妻与妹妹,大受打击,再加上虞清珩的打压,父亲也离开人世。
自那之后,他便消失了。
眼下,虞清珩没得选择,叶问天自幼跟随叶将军征战沙场,有勇有谋,是出征北漠最合适的人选。
朝堂之上,消失已久的叶问天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皇上,微臣请战。”
虞清珩凝视着他,莫名觉着多了几分熟悉,还来不及细想,便有朝臣开始举荐:“皇上,老臣举荐叶少将军。”
“臣附议。”
“臣附议。”
……
看来叶家在朝堂的影响力还未消散,虞清珩心下冷了几分,感觉胸腔堵得很,又咳嗽几声,这才下了旨意。
14
叶问天只用了三个月便平定了动荡,北漠退回国界,从此相安无事。
叶问云收到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说兄长实力超群,可身为妹妹,她不免还是担心会出现意外。
更值得高兴的是,叶问雨生下一个小皇子。
叶问云端着汤药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龙床上,虞清珩已经不能起身。
叶问云一口一口喂他喝药,将这些消息告诉他,“皇上,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
虞清珩喝了药,叶问云在他口中放了一块蜜饯,而后道:“臣妾最怕苦,每次喝药都像是受刑罚。可父亲说,身为叶家的女儿,即便是怕也要忍着,这样别人才找不出你的弱点。”
“父亲常说,我若是男儿,定然也和兄长一般优秀。可我知道,我的一切优秀都是装的。我不爱琴棋书画,不爱喝白毫银针,不爱冷若冰霜。我喜欢玩闹,喜欢栗子糕,喜欢酸甜的果茶……”
“虞清珩,你爱的根本不是我。”
若是情深,又怎会发现不了她的伪装,又怎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就是蒋音。
虞清珩睁大了眼睛吗,声音嘶哑:“你、你……”
叶问云笑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我遇险那日,刺客虽然蒙面,可我看见了,其中一人的眉骨处有一道伤疤。”
这伤疤十分特别,因而她记得十分清楚,她曾在虞清珩的暗卫脸上见过。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仅如此,她落胎后,身子的损伤无法弥补,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
当时,她痛不欲生,几次想要寻死。是叶问天找到她,并让催眠大师更改了她的记忆,让她相信,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名字叫蒋音。
后来阴差阳错,她再次遇见虞清珩,还跟着她进了宫。
叶问天担心她再次受伤,这才在风筝节那日,将她救走。
他本不欲让她再回宫,可蒋音看出了其中似乎有内情,一番刨根问底,最终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在她自己的选择下,叶问天恢复了她的记忆。
叶问云说完一切,虞清珩脸上染上了哀伤:“所以,你是回来报仇的?”
难怪自己的病总不见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竟从来没有怀疑过,是叶问云端给他的药有问题。
他心中凄凉,脑海中却浮现出初次见“蒋音”的模样,那时的她眉眼弯弯,脸上总有甜甜的笑意。
他带她进宫,不顾阻挠,立她为后。她喜欢躺在他怀里吃栗子糕,糕屑总是沾满脸颊……
“阿音……”如果他不是帝王,那叶问云是不是可以成为她喜欢的样子,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一切都成定局,叶问云的手掌抚上他的眼睛,轻声道:“阿珩,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15
史料记载:元熙七年,帝崩。长子虞修彦继位,改年号为良平。尊先皇后蒋氏为东宫太后,生母叶氏为西宫太后。新皇年幼,由两宫太后共同垂帘听政,直至皇帝成年。
春风又起,御花园中,年幼的小皇帝放着一只蝴蝶风筝,五色彩带迎风飘扬。
叶问云远远地望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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