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6
作者有话要说：</br>存稿箱告急，每周五更哈，不定期的两天不更
“不可能！”重晏断然否认，“当年我与他对擂时确实放火烧过他，可是他认输后便立刻被送去甘泉治疗了。会津和丹枫亲自送的他，我也不可能赛后再找他麻烦啊。”
炆灿挑了挑眉：“会津确实和我说过这个事……”
翀云：“问题就出在，您当年在他身上放的火实在太多了，足足有几千把，他在甘泉泡了一晚上，结果两只眼睛里还有两个火苗没熄灭，他离开后好几年眼睛疼头也疼，过了很久才发现身体里居然还有火在烧！”
重晏更莫名其妙了：“那他再回轩辕山啊！轩辕山现在是麒麟当家，麒麟那个老好人难道会拦着他、不让他疗伤？！”
翀云一脸凝重地摇摇头：“不知道。玄武说，她劝过很多次让他去轩辕山疗伤。可他要么找别的大夫，要么自己忍着，总之就是坚决不肯去轩辕山。这些年里他的四肢、躯干，慢慢都被点着了，百年前的几个火苗在他身上变成了熊熊烈火、燃烧了几十年至今不灭。他巨大的肉身快要被烧完了……”
炆灿恍然大悟：“所以她才盯上了芙菱的九转灵芝草、希望给虿榘再塑一个肉身？”翀云点点头，屋内一片死寂。
可是，初月想不明白的是，那位虿榘，他发现自己身负重伤，为什么就不去求救呢？
重晏怔怔地站着，初月从未见他如此落寞过。世人总说他恶贯满盈，可她听了他许多事迹，并不觉得他有做错什么。哪怕虿榘和玄武这件事上，也不完全算他做错。
可凡事，不做错，就能问心无愧了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初月胡思乱想一夜，想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儿，却被一阵骚乱吵醒，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来，一转眼看到炆灿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从塌上下来，边批衣服边走向窗边、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一开窗——
一条巨大的、鳞光闪闪的龙尾扫过她的屋顶，带起一阵乱舞的狂风，差点把她的房顶掀翻了！她的头发被吹乱，衣服也飞了出去，她彻底醒了，探出身子一看，这不是丹枫化成的青龙吗！她坐过一次，绝不会认错！她在狂风中眯起眼睛，那迅速飞远的青龙脑袋上，似乎有两个人影……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岛上被吵醒的人纷纷探出脑袋察看，有些人衣冠不整地跑出来，被巨龙的身影吓得愣在了原地。初月内心深处隐隐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狂喜，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她根本按耐不住，毫不犹豫地随手抓起一件外袍便冲了出去，连炆灿在后面叫她都没有理。她一个纵身跃起，直接变成了一只雪白的猫咪，在山间灵活矫健地飞檐走壁！
在空中飞翔的巨龙不知怎么了，飞了一圈竟又慢慢飞了回来。它在顶峰上空徘徊了几圈，最后落脚在了一株参天巨木上。初月看准了它的位置，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巨龙硕大的黄色眼珠子一直盯着她，等她接近的时候骤然一个起身，带起无数飞石沙砾。初月马上就要追上它了，她以为自己要被那股巨风吹跑时，巨龙头顶上伸出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她重新变回了人形，在巨龙的脑袋上、在万里高空中、在所有人的仰视里，他与她相视而笑。
她爬上去站稳，问他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的笑容宛若九天旭日般耀眼。他指着巨龙头顶上另一端五花大绑的玄武说：“她说要带我去看虿榘。”
她狠狠地“嗯”了一声，然后乖乖地坐在那里。青龙飞得很平稳，她稳稳地坐着，总感觉吹在她脸上的风里有阳光的味道。她犹豫再三，终于说：“虿榘的事，不是你的错……”
风太大，阳光太刺眼，他眯着眼问：“你说什么？”
她高声说：“虿榘的事！不是你的错！”
这下旁边的玄武也听到了，她恶狠狠地瞪了初月一眼。重晏见状，很快就收敛了笑容。他想了想，坐到她身边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于玄武一家和虿榘，我、我心中有愧，也许当年我确实没有做错，但如果换了今天的我，可能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了。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看他。”
她胡乱飞舞的发丝飘到他的脸上，她连忙拨开自己的头发，边随意地绑一个发辫边向他点头。他们坐着大约两个时辰，随便说了些话，就到了虿榘的家——
旄山。
饶是初月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到那位虿榘的惨状，她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进入旄山，一直沉默呆滞的玄武像是终于清醒过来，她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到处跑，他们几乎跟丢了，最后终于找到了虿榘——
被烧得只剩下半颗人头的虿榘。
半颗不是被丢在地上的、而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人头。
虿榘脸上原本眼眶的位置只留下一个空大的洞，牙齿稀稀落落，五官中隐约只能分辨出大半个鼻子。
初月不由地捂住了嘴，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原本无声无息跪在虿榘头前的玄武骤然回头，面容扭曲可怖：“混沌！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咒你生生世世！我咒你永失所爱！我咒你……”
重晏默不作声随她咒骂，他盯着地上那人头许久，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立刻吼了玄武一句让她闭嘴。他还示意所有人噤声，初月竖起了耳朵，只听那颗人头——不，虿榘，他仅剩的半拉嘴唇居然真的动了！
玄武欣喜若狂，她扑上前，似乎还想抱一抱虿榘，可是，他只剩下半颗头了。她左右看了看，最后不知所措地捂住了嘴，眼眶里流出了血泪。
初月听到她崩溃的哭喊，她喊道：“叔叔！是我！我回家了——”
已经没有了身体的虿榘说话异常慢，他只有几颗牙齿，舌头也只剩半截，初月分辨得特别艰难。她听到他说：“孩……子……玄武……我的……女儿……”
玄武泣不成声地应着他，可是虿榘却不认她：“你不是……你……恶魔……魔……我要我的……女儿……玄武……”
初月心中百味杂陈：“虿榘没有了眼睛，他不认得她了。”
没想到重晏摇了摇头，低声道：“虿榘是上古妖魔，他认人不靠眼睛，他不可能认错人的。”初月有些恍惚，炆灿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不知在想什么，刚向前走了两步，察觉到的玄武猛然回头吼道：“你别过来！你离我们远一点！”
重晏果然停下，他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温柔：“你让我看看他，这种上古妖魔哪有那么容易死？说不定我能救他呢？”
玄武满脸是绝望的血泪：“你别骗人了，我叔叔给自己看过无数次，他早就没救了！”她向周围随意指了一圈，“看到这些黑色的土灰了吗？还有我们爬上来的那座小山？都是他的身体啊，都是他被你的离火烧了百年、烧成灰的身体啊！除了九转灵芝草，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生死肉骨呢？”
初月瞠目结舌地回头看，这些黑色灰烬，这满山满谷的奇怪泥土，居然都是……
重晏却异常坚定：“我偏不信！他有什么必要忍受这种折磨？明明只要一句话，去一趟轩辕山他就能活下去，他为什么执意寻死？我不信有这么傻的人，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
玄武狠狠瞪着他，好像在说“你敢过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二人正僵持，地上的虿榘又开口了：“为什么……恶魔和……疯子……要在我面前……吵闹……”
玄武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虿榘的眼眶居然还能动，好像真的有颗眼珠子还能盯着她。他继续说：“恶魔……魔……走开……别挡住……走开……”
他的语气充满了厌恶与嫌弃，玄武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表情惊慌失措，虿榘对着她喊“吁”，她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得站到一旁，边抽噎边抹眼泪。
“见”她走开，虿榘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又看……到光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空空的眼眶转了转，初月觉得那个不存在的眼睛居然盯住了她！
虿榘说：“姑姑……姑姑……你……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再三确认虿榘确实在朝她的方向、呼唤着她。他声音凄厉、声声唤个不停，初月有些迟疑地看向重晏。他思索片刻，朝她点点头：“他可能说胡话了所以乱叫人，你就顺着他，去吧。”
得了他的许可，她立刻小心走了过去。靠得近了，她才看清他脸上皲裂的皮肤和地面连成一片，连接处似乎还有火焰和灼热的温度，玄武说这座山都是他被烧尽的身体，原来真是如此。
初月以前从来没见过虿榘，可是此刻看到他的惨状，不知为什么，她难过悲恸得无以复加，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好像他是与她交情很深的旧人似的。她泣不成声：“你……你怎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求救呢……”
她这样难过，他却长叹一声，无比洒脱：“姑姑……原谅我……原谅我……”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味地点头哭道：“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你……你千万不要死啊！”
他赧然道：“我心中有愧……不敢再见您……”
初月听不明白，听不懂他哪来的愧，只觉得凡事哪有命重要？他接着说：“我有一女……本性善良……托付给姑姑了……”
他这样说，一旁的玄武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崩溃大哭：“叔叔……是我啊！你为什么不认我呢！”
亲人见面不相识，眼前这幕悲剧看得初月无限悲凉。重晏蹲在虿榘面前，他环视一圈，满目凄凉，像是有惺惺相惜之意，叹息道：“这就是上古巨兽虿榘的葬身之地吗……”
虿榘声音淡然：“竟是混沌来此……也好……也好……我最后一战输给了你……不亏……我的朋友……我不怪你了……”
重晏神情凝重，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他想说什么呢？初月猜不到，可能重晏想骂他傻，可能想和他诉说往日情谊，也有可能他们以前根本不熟悉、他只是来嘲笑的……不管他们到底有什么纠葛，一切都到此为止了，一个人如果一心求死，还能有什么割舍不下呢？
不知过了多久，虿榘最后的气息渐渐归于虚无，重晏几度张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的最后，他无声地笑了笑，却说：“我师傅说你忠厚老实，我起初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你真是老实地过头了吧。你怎么能……”
他没再说下去。
也没有人应他。
这几句话像是耗尽了虿榘最后一口气，这个远古妖魔最终被烧成灰烬，化成了一座山，尘归尘，土归土。他的身体烧光了，似乎连碑都没有必要立。他们在原地哀悼三天三夜，终于心情沉重地离开了这里。
丹枫再次化身为青龙，背他们回附禺岛。这次他们没有再绑玄武，她神情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好像真的疯了，似乎也没必要绑了。初月坐在她对面，忍不住问重晏：“这个玄武，我们该怎么办？”
玄武呆呆坐在那里，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重晏盯了她一会儿，叹道：“她对我使用无限梦境的禁术，按照两位创世神立下的法令，她是要被劈天雷的。可是，我现在却不想罚她。”
他摊开四肢、躺在那里，好像疲惫不堪。初月仰头一看，今天夜里乌云密布，不见一点点月光。
她也靠过去躺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撑起上半身问道：“你有个师傅？你师傅什么样啊？”
身下的青龙狠狠晃了一下，重晏不为所动，他闭着眼睛，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颌线和薄薄的嘴唇。
他低声答道：“嗯，我有个师傅……”她等他继续聊下去，可他却停在了这里、不肯再多说。他似乎总有满腔满腹的心事，一点都不肯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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