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伤人
袁皇后两天两夜都没有睡好。
站在廊庑下,抬头看着暴雨之上千变万化的云层,心乱如麻。
雨气空蒙而迷幻,就如这皇宫之中的局势。
令人看不清也摸不着。
“宁妃!”她攥紧手指,以至掌心渐渐发白。
行宫那里一出了乱子,不到半日的时间,身处皇城中的她就知道了。
大皇子就是再蠢也不可能让自己养的金雕去啄永安帝,能发生这种事情,只剩下被陷害的可能。
于是,她给行宫去了封信,要求行宫上上下下进行彻查,一定要查出大皇子的金雕因何要啄永安帝。
她在信里并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人,更没有暗指任何人。
她只希望在永安帝清楚之后,能看到这封信。她需要让永安帝知道,她是不偏不倚的。
然而,行宫那边的消息比她的信跑得更快。
内阁首辅解江第一个提审的就是大皇子身边的驯鹰人。
然而还没等府军前卫去拿人,这位来自哈萨克的驯鹰人自尽而亡。
驯鹰人死了,大皇子又惊又吓。
他根本就说不明白为什么养得好好的金雕居然去攻击永安帝了。
解江与几位内阁的阁老商议后,又调了一位驯鹰人进来。
这位驯鹰人跟金雕呆了一夜后说,这金雕没有任何毛病,他也说不清金雕为什么会攻击人。
与解江同时提审的是永安帝身边两位大太监吕芳和胡有德,他们将当日陪伴在永安帝身边的小太监和小黄门全部审了一遍。
宫内的审问与外面不同。
解江等人的审问注重的是事实和证据。
然而宫内要的却是结果。
当天夜里,小黄门被活活打死了四个。
有个小太监受刑不过,就胡乱的大喊,说是二皇子指使他们干的。
消息传到勤政殿时,宁妃正在服侍着永安帝进药。
她当即跪下,“陛下一向待人公正,这件事情自然不用臣妾多言。臣妾抚养二皇子十几年,最是了解他的为人。如果……”宁妃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微微荡了荡,“如果真是他做的,臣妾只求陛下赐他凌迟之刑……可是……”宁妃向前膝行了几步,眸中含泪,“可若不是二皇子做的,只求陛下一定要还他公正!”
说完此话,她深深地拜伏下去。
与锋芒四射的袁皇后相比,宁妃就如同一汪静水。
她在永安帝还是梁国公世子时就入了府,即不争宠也不敛财,表面上看起来恭恭谨谨,一向深得永安帝宠爱。
再加上她又没有娘家可依靠,永安帝待她有些另眼相看。
这会见到宁妃说出这样的话,眉头不由舒展了。
这番话,却令袁皇后暗恨无比。
“是我小瞧了这对母子。”袁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怨气。
宁妃这番话看似公平公正,却是在把大皇子往死里坑。
只要查出来二皇子与此事无关,那个小黄门的攀咬就变得很微妙了。
小黄门为什么拼死也要攀咬二皇子?
这下子,啄鹰之事,不是大皇子干的也是大皇子干的。
一滴滴巨大的水珠,急速的降落,将天地连成一片的雨幕。
断断续续的雨,在六月二十三这日彻底停了。
风重华在早上醒来时往东边看了一眼,只见东方日轮微露一痕,霞光万道。
映得她面上如有绯色。
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昨天夜里,她收到了良玉偷偷递给她的一封信。
信是韩辰写的。
他在信里说了一下行宫的局势,并让风重华不要担心他。
信的最后,是西晋张华所写的一首小诗。
“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兰蕙缘清渠,繁华荫绿渚。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离别,安知慕俦侣?”
风重华的脸腾地红了。
将信勿勿地收了起来。
就放在床边的柜子中。
韩辰在信上虽然没明说什么,风重华却从字里行间读出来,这次的事件只怕大皇子吃亏吃定了。
大皇子养的金雕啄伤了永安帝,并致永安帝昏迷。而后在内宫刑审之下,有人攀咬了二皇子。
胡有德与吕芳不敢怠慢,立刻派人细查。
结果一查之下,此事与二皇子并无半点干系。
不仅如此,攀咬二皇子的小黄门还被查出收受了武定候不下五千两的贿赂。
永安帝勃然大怒。
你一个外戚,收买宫中的内侍做什么?
宫中有什么值得你关注的东西?
外戚结交内官,乃是大忌。
永安帝再联想到小黄门攀咬二皇子一事,更加怀疑啄鹰事件乃是大皇子一手主导。
此时袁皇后不在永安帝身边,也无人替大皇说话。
大皇子百口莫辩。
永安帝又大骂武定候:“连朕身边的小黄门都不放过,武定候想做什么?居然还想让辰儿做他的女婿?等他拿到京师三营,是不是就要逼宫弑君了?”
永安帝就是弑君才得来的皇位,对这个话题极为敏感。武定候收买宫中内侍的行为,极大地挑战了永安帝的底线。
这句话,一路往京城传。传到袁皇后耳中时,她气得四肢冰凉,说不出话来。
宁妃,二皇子,啄鹰——
脑子一下子被这三个名词所占领,令她昏沉沉地半点精神也提不起。
如果到此还不明白大皇子被人算计,那她就不是袁皇后了。
大皇子失宠,二皇子一下子成了皇帝身边第一等的人物。
再加上二皇子与宁妃并未为自己分辩过,令永安帝无比地信任他们母子。更令人心惊的是,也不知宁妃与二皇子使了什么法,令那个被武定候收买的小黄门攀咬了二皇子。
这看似一步险棋,却更是一首妙棋。
对于永安帝而言,武定候收买内侍,是背叛和觊觎。大皇子所养的金雕啄伤了他,是无君无父。
“宁妃!”袁皇后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个字,令人遍体生寒。
避暑行宫,体仁宫,宁妃正和颜悦色地与二皇子说话。
永安十三年的夏季异常炎热,穿着轻罗薄衫都会生出一层汗来。虽然现在是避暑行宫,比京中气温偏低,宁妃依旧觉得燥热。
她斜斜地倚在抱枕上,如玉的容颜上,满是笑意。
二皇子净了净手,亲手剥了葡萄捧到宁妃面前,“这是刚刚从吐蕃送来的紫葡萄,母妃您尝尝。”
宁妃笑着吃了一个,唇边又沾了微凉,却是二皇子又剥了一粒葡萄递到她的唇边。
“母妃再用一个。”
宁妃再用了一个后,微微摆手:“年龄大了,进不得这寒凉之物!”
二皇子将手中的葡萄放下,看起来眉开眼笑的,“母妃哪里是年龄大?明明是还年轻着,若是不认识的人看到,还以为是二八年华的。”
宁妃啐了他一口,“胡闹,这是跟哪个混帐东西学的?跑到我这里糊弄我来了?”嘴上虽是骂着二皇子,可是嘴角弯弯的,眉眼闪亮。
她心情极好。
老天总是厚待善于等待的人。
“大皇子出了这种事情,你身为他的弟弟,虽不能直言他的错过,却应该多在你父皇面前替大皇子求求情……”宁妃笑容可掬地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笑道:“多谢母妃指点,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宁妃伸了伸懒腰,舒服惬意地靠在引枕上。
听了宁妃的话,二皇子的眼睛眯了起来,冷光闪烁。
放在方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他依旧端起来饮了一口。
母妃说得极是,他是该替大皇子求情!
不这样,岂能显出他兄友弟恭?
风重华也很舒服惬意地靠在引枕上,滋滋有味地看书。
从知道避暑行宫出了金雕事件后,她就日夜担心。
幸好,与此与韩辰无关。
既然与韩辰无关,那她自然就不需要再担心了。
她想起韩辰信中所写的那首诗,“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
脸上再度红了。
轻轻啐了自己一口,将一张脸深深埋入书册中。
周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卢嬷嬷到了。
卢嬷嬷是周夫人几月前为风明怡相中的教养嬷嬷,因她与前一家雇主的时间还未到,周夫人就等了几个月。
听到卢嬷嬷来到文府,风重华急忙与风明怡穿戴整齐之后去见她。
卢嬷嬷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面容严厉,不苟言笑。听说她乃是东汉卢植旁支后人,八岁就有才名。后来因嫁人后婆家苛待她,她不堪忍受,就主动与丈夫和离。和离之后,她也不回娘家,就一个人在京中租了个院子,支了个馆做女学。
这几十年,也教出不少的名门闺秀。
后来年龄慢慢大了,就由养子奉养。她则是随心情所至,高兴了就去几家公候之家教养府中的姑娘。若是不高兴,就呆在家中含饴弄孙。
周夫人也是很费了一番工夫才把卢嬷嬷请过来的。
卢嬷嬷体型消瘦,个子不太高。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嵌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举手投足谦谨端庄,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
周夫人就笑,“卢嬷嬷崇尚魏晋古风。”
风重华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卢嬷嬷举动之间如带仙气,行为举止皆令人赏心悦目。
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从心里为风明怡高兴。
风明怡兴奋的小脸通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端端正正地站在卢嬷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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