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前辈，你也不想和队友在一起吗，所以一个人躲在这？”
夏乐葵有些困了，抱着膝盖，脸贴在裴熙的衣服上，侧过头看他，说话带了点鼻音。
裴熙若有所思地回视她：“没有。”
夏乐葵慢慢地闭上眼：“也是哦，不想在一起的话，为什么还做队友？”
她说完便笑出了声，越笑越觉得喉咙发涩，回忆涌入脑海，如同一部尘封已久的老电影。
夏乐葵的父母是商业精英，从小散养她，几乎不在家，她的生活习惯因而粗糙随意。
在空荡荡的大房间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为了排遣寂寞，她开始与游戏做伴，无论是街机还是网游，玩什么都能成为个中翘楚。
虚拟的世界是一片更广袤的天地，她偏爱团队竞技，大家并肩作战，输赢并非单纯的娱乐，仿佛肩负着更大的使命。
然而现实呢？
偶尔一家三口在一起，充斥的却是没玩没了的吵架谩骂。
时不时碎掉的花瓶，动不动倒地的家具，拌上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父亲层出不穷的花边新闻，如同周期性摆上桌的豪华套餐。
“你想离婚，我话就搁这，这孩子我不要！你别想一个人过得逍遥！”
“你不要我也不要！”
夏乐葵戴上耳机，操纵着角色，十步一杀，将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从伤心到麻木，时间总能将伤口磨成茧。
两年前，由于天赋秉异，排名出众，职业俱乐部向夏乐葵抛出橄榄枝，她的父母拒绝得非常干脆。
他们从来就不理解什么是电子竞技，也没想过去理解。
尽管这些年来为了让主流社会认可，无数电竞前辈付出了全部的青春，征战四方，为中国赢得一个又一个冠军，他们用成绩和奖牌反复强调，小孩子在网吧玩游戏不是电子竞技，就像你不能把放学后打篮球说成是NBA，可绝大多数人始终将游戏视为洪水猛兽，将孩子逃学、沉迷网游、花费过度等种种缺乏自制力的行为归咎于电子竞技带来的负面影响，连带着对整个行业都充满偏执的鄙视。
这是每个新兴行业在成长期必须接受的考验。
夏乐葵的父母态度坚决：“不可以，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走上这种歪路。”
可是这一次，夏乐葵很固执。她拥有常人望尘莫及的反应和手速，在游戏服务器的顶尖分段受人朝拜，她想走上更大的舞台，成为下一个创造中国荣耀的人。
和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是顾晴接过她的行李箱，给了她一座小小的避风港。
她说：“你父母都不要你的话，你就跟我过。”
她们因游戏结缘，又同时被俱乐部录取，在战场上的配合亲密无间。
夏乐葵搬到顾晴的出租屋里，两个女孩子睡一个被窝，长夜漫漫，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早晨顾晴蒸好了包子叫夏乐葵起床，香喷喷的小馄饨一人一半。网吧有混混欺负顾晴，夏乐葵追着他揍，跑了大半条街。她们一起去超市抢打折货，去电脑城淘硬件，在路边摊边吃麻辣烫边唱歌，夏乐葵搂住顾晴的脖子，笑嘻嘻地说想和她过一辈子。
后来她们搬入俱乐部的宿舍里，正式开始职业生涯，终日奔走于各式各样的网吧联赛间，为了几百块的奖金同一群老少爷们争得头破血流，在路边搭的大棚里比赛，下雨时叫不到回去的出租车，被淋得发高烧的第二天依旧坚持打完全程。第一次得到女子组的省级联赛冠军时，两人开心得跑上大厦顶楼冲天空大叫。
虽然生活苦涩，但心里沉甸甸的，从尘埃中开出花来，因为有梦，连泪水都是甜的。
那时候天空湛蓝无云，那时候阳光明媚和煦，那时候并不明白，十几岁的花开得那么绚丽，只是因为没有经历过真正肃杀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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