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三月，《枪阵精英》次级联赛正式拉开帷幕。前两轮小组选拔赛在线上举行，角逐出八强会师体育馆，进行线下总决赛。
Phoenix的参赛令这届收视率破了新高，次级联赛竟引得一线战队悉数重点观看。其中，裴熙吸引了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
尽管他的比赛项目从MOBA的《Conquer》转为FPS的《枪阵精英》，他恐怖的操作和犀利的意识依旧秀翻全场，令敌人闻风丧胆。
比赛中，解说几乎全程都将焦点定在裴熙的身上。
“裴皇打出海量伤害！”
“裴皇开始收割了！”
“裴皇死了这波可以打！”
“这局能杀到裴皇一次对方就算赢了！”
弹幕上同样几乎全在刷Summit。
输了后：“打成这样不容易了，毕竟有个妹子。”
赢了后：“裴皇真厉害，带个女的都能赢。”
裴熙的粉丝更是在各地喊出口号：“一个人顶一个军团，我们只粉裴皇，与战队无关！”
熟悉的剧情再次浮现：比赛胜利后，绝大部分人都将功劳全归到裴熙一个人头上；若有失利，其他队员的评论区便会沦陷。
散沙好不容易聚为一团，可看似融洽的表面下，裂缝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蔓延。
小组赛第三周，Phoenix逐渐展现出颓势，节奏混乱，打法单一，被次级联赛排名垫底的战队打了个0：3。
队伍原本就不被看好，争议极大，几千万双眼睛就等着看他们翻车，如今屡战屡败，战队气势被挫伤的同时也免不了被舆论夹攻，有怒其不争，也有落井下石。
“这支队伍的T位和辅助真的很有问题。”
“是啊，这辅助好几次不救裴皇，就盯着女选手奶，到底在想什么啊？”
“其他两个输出也没好到哪里去。沈奇只会玩狙击枪阴人，英雄池太浅了；那个顾意，呵呵，不开挂就不会玩。”
“真是看不下去，踢了那个女的，还有点赢的可能。”
无论是解说还是媒体，对裴熙只有夸没有踩，理由很简单，不敢得罪。
Summit是什么人？
电竞创世神Summer的表弟，《Conquer》国服第一，世界冠军，超人气偶像级选手。他愿意转攻《枪阵精英》，引来了许多资本和关注度，连运营商都不敢怠慢，一有闪失，狂热的粉丝甚至干得出集体给游戏刷负分的行为。
接下来的剧情可想而知，有客观的电竞媒体写文分析战局，指出裴熙的问题，被喷到被迫删除；战队教练发声，被痛骂俱乐部无耻。其他媒体继续以此做文章，“《Conquer》世界冠军转项目后为何沦为次级联赛提款机？”，暗讽四个臭皮匠坑死诸葛亮。
Phonenix战队的官方粉丝群同样不消停，输了比赛，满屏都在吹裴熙，贬低其他人，偶尔出现几条“裴皇资源吃得多，不给队友机会”之类的异议，数量庞大的裴熙粉立刻群起而攻之，骂战一波接一波。
再一次比赛失利后，训练室内一片死寂，尽管嘴上不说，有些情绪难免在心底越积越厚。
晚上，夏乐葵跟队友们一起散步回来，在转角处听见工作人员同裴熙的谈话声。
“裴皇，你已经尽力了，输了不怪你。”
“是啊，经理没仔细看比赛，明明每把都是你扛着整支队伍往前走。”
沈奇冷哼：“嗬，都怪我们咯？”
工作人员的脸倏地白了，期期艾艾地说：“沈少爷，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顾意连忙拉了下他的衣角，沈奇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耸耸肩：“无所谓，网上那些喷子说得对，我就是在玩票，不好意思坑了你们的电竞男神。”
工作人员上前解释：“你误会了……”
沈奇没理他们，对陆天晴几个说：“走啦，还待在这里碍人眼吗？”
其他队员紧绷着脸，沉默不语。。
夏乐葵跟着他们走了几步，转过头，看见裴熙垂眸看着地板，嘴角平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人回到训练室后，陆天晴开始进行自我反省：“我妈妈说，我最近发挥得不好，大概因为不能发泄情绪。”
修炼“闭嘴功”那么多天，他快要窒息了。
沈奇窝进电竞椅里玩手机，漫不经心地说：“明明是不骂人就不会打了。”
陆天晴无法反驳。
夏乐葵想了想：“要不用个替换法，比如把’他x的‘改成’他喵的‘？”
“不行。”陆天晴严肃地说，“我是狗派。”
夏乐葵视线下移，看见他的白T恤上印着四个大字：反猫复狗。
顾意问：“这衣服没见你公开穿过啊。”
“不敢。”陆天晴叹了口气，“我的女粉丝们都爱撸猫，公众人物不容易，为了宠粉，不得不牺牲点自己的爱好。”
沈奇嗤笑道：“别做梦了，你哪来的女粉丝？”
陆天晴拍桌：“你这么说我就愤怒了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证明自己有女粉丝，陆天晴去直播间找粉丝连麦，选了一个ID女性化的水友，得意地说：“这应该是个妹子。”
连麦后，一个大叔用浑厚的东北腔喊道：“天晴，我老稀罕你了！”
陆天晴嘴角一抽，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挂麦后继续选新对象：“哼哼，这次肯定是妹子。你们等着，待会儿肯定是这样的声音……”他嗲声嗲气地道，“喂，天晴哥，人家喜欢你好久了。”
连麦后，一个小学生紧张地说：“对不起天晴哥，人家是男孩子。”
训练室里其他三人笑得前俯后仰。
陆天晴不信邪，孜孜不倦地尝试，可惜都是同样的结果。
沈奇长腿踹了下他的椅子：“喂，要不哪天跟我一起去泡吧，我屈尊当一把你的僚机？”
“真的吗？！”陆天晴感激涕零，将沈奇方才对自己的嘲讽抛之脑后，狗腿无比地说，“沈少爷！沈大哥！沈大侠！”
夏乐葵不解：“什么是’僚机‘？”
顾意一本正经地解释：“原本指跟随长机执行任务的飞机，在他们刚才的语境里，是指执行结识陌生女生任务的助攻。”
沈奇忽然问：“顾意要不要一起去？”
顾意羞涩地摇摇头：“我就不用了。”
大勇突然如鬼魅般出现，中气十足地吼道：“我说了严禁乱搞男女关系！别说僚机，轰炸机我都击落给你看！”
他迟疑片刻，又问：“天晴你没女粉丝吗？我记得我们战队很多女粉啊。”
陆天晴神情凄凉：“那都是队长的唯粉，哪轮得到我。”
谈笑间，裴熙推门而入，整间训练室蓦地安静下来，大家交换了目光，各干各的事。
如同乌云过境，压抑的氛围再次在空气中散开。
夏乐葵看见裴熙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座位边坐下，眉眼低垂，神情晦暗不明。
似曾相识的画面涌入脑海中，回想起在女队被孤立的情景，夏乐葵鼻子一涩，心脏倏地像是被人用力攥紧。
她将椅子滑到裴熙身边，竭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前辈，一会儿和我双排吗？”
裴熙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住，偏过头看向她。女孩子长睫毛微颤，整个人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击碎什么东西。
裴熙抿唇，依旧没有开口。
他们的对面，陆天晴的表情突然垮了下来，他关掉直播，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训练室。
不安的预感如同蹿起的火苗，夏乐葵迅速追了出去。
跑出基地大门，她在花坛边找到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的陆天晴。
“我又被队长的粉丝围攻了，她们骂我上次那局推车临近目标点时，复活的是顾意不是他……导致输出不够团灭。”
陆天晴一头天然卷乱糟糟的，像条沮丧的小狗。
“他们也不看看我之前救了队长多少次。没有我在后面加血，他能硬生生扛着敌方的炮火输出吗？而且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把他拉起来，也未必能赢。”
夏乐葵安抚道：“弹幕大神就是赢了夸，输了骂，别介意啦。”
陆天晴憋了一肚子委屈，脱口而出：“还有，昨天下午第二盘，在B点的时候，明明是队长没和我们配合好，集火中心不统一，结果输了观众都把锅甩到我身上！”
夏乐葵拍拍他的肩：“知道啦，一会儿我们开个会讨论下。”
“开会有用吗？他什么都不说，我们这样下去迟早要散！”陆天晴向来温和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忧虑，“我早听说了，裴皇早期打《Conquer》那会儿，战队基本都是玩命四保一战术。所有人都尽可能地将资源让给他，以保护他为第一要务，成绩不好就大换血，以他为核心再次重组。今天高层找他谈话，没准就在商量换人。”
夏乐葵不假思索地说：“前辈不会背着我们做这种事的！”
陆天晴怔了片刻，缓缓露出无奈的笑，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乐葵，竞技就是这么残酷，为了能继续赢，夺冠后踢功臣的例子比比皆是。有时候哪怕个人能力再强，在战队的体系中不适应，依然会被淘汰。”
夏乐葵梗着脖子回应：“我们才刚组队，哪有一开始就无比默契的？”
陆天晴叹了口气：“裴皇不适合当队长，他只知道自己训练，对其他人的情况不闻不问。一开始我确实崇拜他，觉得他长得帅又厉害，可接触了那么久，他还是冷冰冰的，难以亲近。”
夏乐葵依旧固执地维护裴熙，急得眼眶泛红：“前辈他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他只是不擅长表达。”
陆天晴发泄了一通情绪，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好奇地问：“他那么沉默，你跟他单独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不觉得很压抑吗？”
“他不说话我就说给他听呗。”夏乐葵低头笑道，“嘿嘿，我脸皮厚，他不嫌我烦就行。”
陆天晴被她逗乐，松开紧拧的眉头，打趣道：“嗳，裴皇喜怒哀乐都一个样，你怎么知道他不嫌你烦？没准已经自动把你的声音屏蔽了。”
夏乐葵被他问得噎住，脑海中浮现出先前与裴熙相处的种种，耳根莫名烧了起来：“就、就是知道……”
就是知道，他冰山般冷漠的外表下藏着颗温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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