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妥协
夜风绵绵,似是风平浪静,窗上明纸却沙沙作响,蝉声孤寂。
沈以宁有些语塞,景昭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早年皇恩浩荡,赏赐丰厚,沈府断然家大业大,房契良田无数
可景昭说,他要骆城?
沈以宁愣怔之后,稍加思忖,语气尽量无关痛痒地说道:“都说骆城人杰地灵,风水养人,是个好地方。”
景昭沉默一会儿,不知为何,换了一种更为怪异的眼光看她。
沈以宁摸了摸鼻子,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想来还不如不说。
只因她听见景昭似笑非笑道:“郡主想来不知,昔年,我随皇姐分兵出营,曾到过一次骆城,不料途遇流寇,他们见我扮相陌生,便威胁要把我的手卸了,脚剁了,后来我落入一片荒漠,下场无外乎两种,一是被野兽捡走,二是饿死,你管这叫,人杰地灵?”
景昭没有说的是,当初陷落荒漠乃他一手促成,流寇迟笨,识不破伎俩,食不果腹,愈渐委顿,待夜深人静,一剑疾出,锋不可当,悉数被他刺穿了胸膛。
不知实情的沈以宁后颈无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顺着杆子往下爬:“有殿下亲历为证,可见穷山恶水专出刁民,养恶霸!”
景昭眉尾一挑,飞扬跋扈:“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渐长,殊不知,我虽当得了你一声殿下,可在你心中,却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否则,又怎会前言不搭后语,顾左右而言他。
他屈起手指在沙盘上敲了敲,这次不再拐弯抹角:“半吐半露何时休,双方都直接了当一点,才有得谈,你认为呢?”
沈以宁不置可否:“愿闻其详。”
景昭从善如流道:“我要,骆城骑营的调符。”
骆城骑营本就所属朝中,沈武不过是因骆城隶属封地,代为管辖,且麾下各司其职,划界清晰。
他想要这个,随时可取,一句话的事。
寻她来,绝对算是多此一举。
景昭撩了袍角,寻了张凳子坐下,撑头看她:“你似乎并不惊讶。”
沈以宁小心掂量着,回道:“殿下说笑,君臣礼制不可违,您想要的从不独属于沈家,更不属于我父亲”
“不止,”景昭打断她,双眼动人,是摘不下的天河之星,“我还要你父亲手底下其余人马,尽数归于我。”
听到这里,沈以宁眼里才有了一丝波澜。
多年累积,沈武手中尚有二十余万兵马,分散驻守于云洲各部,皆是甘愿追随于沈武统领的士兵。
门外蝉声渐远,门内气氛骤沉,她问道:“归于谁,还请殿下说清楚。”
“郡主是聪明人,几度避祸,尚有小人构党频频加害,此事欲破,尚需兵马助阵。”
沈以宁面上一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画本子的日子过惯了,还是头一次有人说她聪明。
但她很快又重新找准自己的定位,道:“如此大费周章,臣女恐怕受不起。”
这时,有叩门声响起,照样是笃笃笃三声。
景昭有所预料般抬眼看去,略微提高音量道:“进。”
随着门外人推开雕花木门,踏过门槛,他抬手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推至桌案对角,道:“坐吧——”
“——王爷。”
沈武拱手道谢之后落座,仿佛没有看到一旁的沈以宁。
“郡主也坐?”
沈以宁维持着心惊的状态,此时不想客气,刚想就近坐下,就听沈武道:“夜深难寐,余下之事,臣愿与殿下共寻良方,望许小女”
“父亲,”沈以宁动作稍稍僵住,及时开口打断,道,“我就要在此,绝不回去。”
沈武语气里存了一丝怒意:“休得胡闹,你养在深闺多年,又懂什么?”
沈以宁虽不敢再开口反驳,可眼神始终坚定,半步不让,恍若充耳不闻。
景昭看看对面坐着的,又看看旁边站着的,索性挥袖,淡淡开口:“女子亦可有见解,况且事关郡主疑虑,落座罢。”
景昭已然下令,沈武不好再作阻止,眉头也蹙得更紧。
“王爷,今日郑云鹤现身云洲,劫走郡主,甚至身侧还有不少手下,想来背后已找到靠山,你就不感到好奇?”
此行目的不就在此?同时,沈武又想起一些无足轻重的过往,可终究时过境迁,他叹了口气,道:“臣与郑云鹤的那些事,诚然让朝中不少人看过笑话,但同是为国效命,当年忽然听闻他犯下通敌罪过,臣起初是万万不信他会荒诞至此的。”
郑云鹤行事虽莽撞,可沈武知晓,他的赤胆忠心并不比自己差多少。
后来
证据确凿,窃国之实,便再也拿不掉了。
郑云鹤通敌之事败露,便是被他的贴身府兵发现与西琅国的往来信件,收集数月,一并呈给了景武帝。
西琅何地是也?此国远离河海,放眼一去尽是大漠旷野,又因环境恶劣,常年风沙,满目戈壁残垣,地形地貌使然,西琅人世代生长于马背,游牧民之后尤擅驰骋,传言其铁骑数量庞大,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势不可挡。
骆城骑营的诞生,想必也是景武帝先见之明,恐有一日战起,不至猝不及防。
沈武带兵打仗时虽未与西琅人交过锋,可大漠铁骑名声大噪,想不忌惮都难,他语气生涩地问道:“郑云鹤竟是被西琅人劫走的?”
可就算失了郑云鹤这一卒,对西琅来说也并非损失惨重,又何需大费周章,冒着再度暴露的风险前来将人救走。
景昭毫不在意地摇头:“西琅人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饶是如此,更应防患于未然。”
“想来方才我与郡主的谈话,王爷早已了然于心,那么,王爷意下如何?”
沈武确是早在进门前,便凭借作战时练就的好耳力听完了景昭与沈以宁的对话,可他内心还有多年以来的未破信念。
“这是,陛下的意思?”
从前出生入死的情谊,力排众议的信任,一幕幕在沈武脑海中回放,帝王之志雄伟,帝王之心难测,有朝一日,保不齐便轮到他。
景昭不语,发间玉冠冰凉,少年殿下的眼中盛满溢于年龄的淡漠,令人望着,遥不可及。
烛芯过半,沈以宁再度收回自己的目光,默然低下了头,与此同时,她听到了父亲的妥协。
或许结果不难料到,亦或是早已注定,景昭不费吹灰之力,到手数万兵马。
亥时过半,沈武今日出门不过一会儿便觉疲惫,此时揉眉苦笑,他那傻女儿,分明就什么也不懂,还自愿留下来被人当筹码。
就在这空档,唯听景昭慢悠悠道:“事既已成,顺道与王爷分享一秘闻”
沈武强打起精神,虚心道:“殿下请讲。”
“陇丘慎王府中有一名妾室,唤作姝姬,听闻此女美艳绝伦,且心机深沉,断会巧言令色,投其所爱,独得慎王专宠数年。”
“却鲜少有人知道,她乃郑云鹤同父异母的小妹。”
话音刚落,沈武微微愣了,不多时,浑身却像是放松下来,就连眉毛也变得平顺。
再度叹息,面前饮茶之人,心思百转千回,乃至万回也不嫌多。
若是在沈武未表态之际,便一早道出渊源,手中反倒提前失去一份筹码,他偏要在对方满心疑惑之时逼人就范,这般漠然地达成目的,也不知可否令他多生几分愉悦?
景昭还是慢条斯理地露出笑,回望向肺腑空空的沈以宁:“那转押于我手中的旧仆,既然已不巧被你撞见,你现下只需知道,她原名姓郑,单字一个姝。”
断掉的线索犹如九连环,应声相连,又应声而解。
红樱性子傲,与府中仆役丫鬟向来相处不佳,她被捉拿那天,有人唾,有人嘲,一切仿佛是顺其自然,包括她的背叛。
“郡主待你不薄,你这贱人却蛇蝎心肠,恩将仇报!”
“呸!那日我就不该把马车停下,扬鞭驾马踏得你粉身碎骨才好!”
“相由心生,看她那副细眉细眼的模样,果然不会是个好人!”
手中的烂菜叶与高声的谩骂无休无止地砸向她,如花似玉的脸上红痕一片,她甩甩头,头顶的蛋液顺着侧脸滑下,再无往日里半分清高。
收下红樱那年,正值云洲十年难遇的隆冬,沈以宁外出归来,马蹄践雪,街道上厚雪铺了一路,有一女子卧倒其中,身姿窈窕,肤白似雪,美目紧闭,奄奄一息。
道路被挡,马夫扬鞭的动作戛然终至,不耐烦地打算绕道而行,而随行的秋霖掀帘,快步跑下马车去看,半晌,回头凄声哀求:“郡主,此人快不行了,要是能救下,后院尚缺一名烧炭丫鬟,不如”
寒风倒灌进马车,夹杂着雪粒,吹得沈以宁浑身一抖,她裹紧白裘披风,不假思索点了头。
沈以宁心中了解,景昭是在逼她承认,承认就算没有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她的周围也早已岌岌可危,祸迫眉睫。
以宁以宁,今后再无平顺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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