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烈马
几番换道绕行后,林箊确认身后之人已被自己甩开,于是放慢脚步自眼前这条路直向前去,须臾之间,便走回到了人声熙攘的长街上。
面前这条长街与方才书肆所在之处相距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却让她带着那名男子在其中辗转了一炷香的时间,足见城中坊巷的错综复杂程度。
前方几步路外有一副油饼摊子,摊子左后方便是一间食肆,食肆的名字叫饮香,在邕水镇已经开了几十载,其间小食味美价平,很受本地人喜欢。
林箊走进食肆,找了张靠墙的空桌坐下,将头上的帷帽也摘下放到一旁。
店内小二见有客来到,殷勤地走了过来:“娘子乞巧节安康,今日想吃些什么?”
“酒炙肚胘、批切羊头,再来一碗瓠羹。”林箊熟稔地叫了菜名,而后又问:“隔壁张娘子的酥山可还有卖?”
“我帮娘子看看去。”
“如若还有的话,便劳烦小二哥为我买一份蜜桂酥山。”林箊点出了十几枚铜币递给跑堂,“多谢了。”
“娘子客气了。”小二收下钱躬身笑着退开几步,随即便转身出门去了。
食肆酒楼中常有其他铺子摊贩在店内托卖,一来方便食客有多种吃食可供选择,二来互相之间也帮衬了生意,算是两全其美之事。
过不多久,一名女童托着一个方形雕花青瓷盘走进了食肆,朝正在用餐的食客望了望,而后脆生生喊道:“哪位客人的蜜桂酥山?”
林箊闻声起身走上前,从托盘中拿过了自己买的吃食,又自腰间拿了两枚铜子儿放进托盘中,笑颜和缓轻柔。
“多谢这位小娘子了。”
仍显童稚的少女见到盘内的赏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霎时间充盈着亮晶晶的光彩。
她朝眼前的客人有些生涩地行了个礼,随后便喜笑颜开地蹦跳着跑出了食肆。
林箊坐回到桌前,将手中酥山放在桌上,寒冰带来的沁爽凉意扑面而来,直让人暑气都消了几分。
酥山冰雪晶莹细碎,其上浇了一层略呈乳黄的浓厚浆酪,浆酪散发着清甜的奶香,酥酪之外又覆盖了一层香醇甜腻的桂花蜜糖,剔透蜜糖包裹着金色的桂花干丝缓缓下淌,将整个酥山围绕其间,看起来别致精巧。
林箊拿起木匙挖了一勺雪白的酥酪放进口中,冰凉的触感与浓郁的香甜味道瞬间充盈满整个口腔,唇舌轻抿几下,便又化作轻软的细流滑入喉中。如此顺滑的口感,只让人忍不住一再吃下去。
酥山制作上,酥的柔软甘甜最见功夫。
隔壁的冰雪铺子是一间夫妻店,开了也有数年,平日都是由那位年轻力壮的郎君制酥,再让他娘子张氏将抨制好的酥加热软化,淋到碎成冰屑的冰山上。有客要买时,张娘子会从冰窖中取出做好的酥山,依客人所想撒上花瓣或蜜糖,如此做起来方便快捷。
因为他们铺子的酥山格外柔滑甘甜,所以每到盛暑时来光顾的人便要多些,往往卖不到下昼便售之一空。
当林箊将盘中酥山差不多吃尽时,她先前喊的菜也被小二一并端了上来。
“酒炙肚胘、批切羊头、瓠羹。这位客人,您的菜齐了,请您慢用。”
正觉得冰饮吃多了口中有些冰冷麻木,林箊端起瓠羹喝了一口,暖和了一下有些僵冷的唇舌,随即伸箸去夹盘中羊肉。
身后的桌旁有两名正在饮酒的中年男子,二人都是布衣短打装扮,膀大腰圆,看起来像是不远处铁匠铺里做工的匠户。而他们的对话却让林箊不觉停下了手中动作,略侧过首去细细倾听起来。
“登临城里近日好像来了不少武林人士,我前几日去城里送货,见到几名披蓑戴笠的拿刀之人,个个威势凶猛,很是吓人。”
“莫说是登临城了,我昨日夜里听见房上窸窣作响,还以为是野狸作怪,起身出门想去驱赶,刚将门打开,就见到一道黑影从对门李老翁房上飞过,身后还跟了一个提剑追赶的人,骇得我当即将门又闭上了,一夜不敢睡死。”
“止戈大会二十年才召开一回,离下一次大会开始应当还有个两三载,怎么如今就已经乱起来了。”
“谁知道呢?不过毕竟有裴家管着,应当不会造成大乱,你也不必忧心。”
“说是这么说,就是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不说了,时候不早,一会儿该回铺里了。来,咱们再喝一杯!”
……
林箊若有所思地将木箸重新拿起,继续用膳。
算算日子,的确还有两年便又到止戈大会,届时武林群豪都将聚集于帝临城□□襄盛举,而那时候她应当还在校学中修习最后一载课业,恐怕是与此无缘了。
对于群侠齐聚的盛会,哪个习武之人不是心向往之,碍于课业而无法前去一睹高手过招的风采,她难免因此感到几分惋惜。
心不在焉地吃饱喝足后,林箊将帷帽戴上,出了食肆大门又向东市行去。
邕水镇中商铺大略分为了东西二市。西市多为食肆邸店等吃饭休息的场所,间或夹杂一些卖日常用具的铺子,东市则贩卖贵重的金银字画之物。但凡想要买些珍奇异宝作为赠礼,往东市去准出不了差错。
行至西市口,林箊见到路旁有间车坊,略微思索之后便上前去找车坊的掌柜询问租马之事。
手上拿着几本书册总是有些不便,更何况一会儿还要买些东西,以马代步总归轻省些。
今日时逢佳节,车坊生意兴隆,马车和驴车都已经所剩无几。林箊签订过租借的书契,便随马倌去马房看马。
马房内仅剩一匹黑骝马。这马毛色赤黑,四蹄踏雪,外形倒是膘肥身健、体态匀称,只是时不时地自鼻中发出短促的喷鼻声,而后左右掀动缰绳,瞧起来十分不乖顺。
年轻的马倌用力拽着缰绳,解释道:“马房中只剩这一匹马了,这马野性难驯,不服管教,所以来租马的客人都不愿意选它。娘子身子娇贵,可别被这马给摔了,若是为了方便行事,还是换辆驴车吧。”
林箊看着桀骜不驯的烈马,唇边反而露出了笑意。
“不必了,就它吧。”
说完,她一跃上马,双腿夹紧马腹,从马倌手中牵过缰绳,把马缰紧紧握在了手中。
骏马感受到身上有人,马头高高昂起,暴躁地开始跳动起来,长嘶几声,四肢踢踏不停,直想将身后之人颠下背去。
林箊低伏下身,将身子作展平之势,紧贴在马首,任这黑骝马如何晃动颠簸都纹丝不动,时间渐长,身下骏马有了些疲意,跳动的幅度也愈加和缓。
未免被马蹄误伤,马倌在她上马之后便退到了一旁,他见这看起来纤细瘦弱的娘子竟然也能将马驯服,一边心下惊叹一边想要走上前去恭维两声。
谁知他刚靠近些,还未来得及张口出言,那马竟突然又暴起一纵,后半身猛甩,两只健壮有力的后蹄高抬,眼见便要踢向马倌面门。
林箊未料到这马还有些狡黠脾性,双目微凛,当即紧辔收缰,高声一喝,欲要让马倌退开。然而此马性子暴烈,马倌又大意松懈不暇撤离,眼下动作已是措手不及。
正待她准备施展轻功飞身前去将那马倌救下时,风中忽然传来银铃轻响声,一条赤色闪电骤然从旁破空而来缠向马后之人,闪电紧裹住他上半个身子,而后将仍处于惊愕状态的马倌着力向右一拽。
巨大的劲力把还算结实的年轻男子直拖曳得在地上摇晃了几下才堪堪稳住身形,黑马的马蹄踢了个空,又嘶鸣一声,才终于筋疲力尽,安静下来。
林箊落于地上,将眼前白纱撩起去查看马倌境况,见到他已然脱离险境,危急之态解除,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而后她回忆起方才那条熟悉的赤红鞭影,当即意识到了来人身份,眉梢微挑,侧身抬眸看向那人。
身着朱砂色凤纹罗衣的女子收鞭负手立于一旁,唇带谑笑,眸中波光盈盈欲醉。
“林箊,江湖中人最重知恩图报。如今我帮了你一次,你说你该如何报答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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