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山
翌日清晨，林箊在母亲的呼喝下睡眼惺忪地从床榻上起身，待她将一身收拾齐整时，又已过去两刻时辰。
妇人满面怒容地走到房门前，正要再敲门催促几句时，门恰好被从内推开。
年轻女子面带倦容地站在门后，头上青丝只是松松绾起，其间拢着一根碧玉簪。有一两缕发丝从她耳旁散乱地垂下，瞧起来慵懒而妩媚。
林母只觉得心中窝火，恨铁不成钢地叱责道：“年纪轻轻，还不到双十年华，却日日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夜里又不见你早睡，像什么话！”
“是，母亲说得对。”林箊敷衍地附和，只想赶紧绕过这段话茬。
妇人见她这副模样，反而懒得与她生气了，白眼一翻，不耐烦道：“有位年轻娘子来找你，说是你朋友，现下正在前厅等你，你快着点。我看那娘子一身绫罗绸缎，非富即贵，可招惹不起，别叫人等久了。”
听到有人来找，林箊一怔，反而清醒了许多，她边朝外走边讶道：“明月来了？”
昨日她们约好今天由林箊去客栈找她，然后两人一起回山，没想到她竟上门来了。
林母跟在她身后也向外走，边走边低声说：“这小娘子看起来显赫富贵，没想到倒是知书达理，初次登门竟然还让人提了许多礼品来，我瞧了几眼发现都是些珍贵之物，看得我那个心惊肉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绝。君儿，你可要跟她好好说说，让她将那些东西都收回去，咱们平头百姓家哪里用得上这些。”
听到“知书达理”这个评价，再想到那位大小姐平日不可一世的神情，林箊禁不住笑出了声，连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大笑之余，她看到母亲奇怪的目光，忙咳了几声止住笑，出言宽慰母亲。
“好，阿娘放心，我会与她说清楚的。”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前厅，林箊便见到那个熟悉的红色倩影正端坐在堂下，有些走神地盯着身旁的茶盏发呆。
“明月。”她唤了一声。
关山明月回神抬眸看去，见到林箊身影，便扬唇笑了起来，只是她动作很是端庄稳重，先起身向林母行了个礼，道：“劳烦夫人忙碌，那我与此君便先走了。”
林母摆了摆手，道：“不忙不忙，那这位娘子……”
“阿娘，她姓关山，名叫关山明月。”林箊贴心地介绍道，尔后朝对面的女子眨了眨眼。
她还以为母亲口中的“知书达理”有夸大之嫌，如今看来关山大小姐眼下的做派倒真似模似样的，令人不禁失笑。
林母听到这个姓氏，不免心下咯噔了一声，面上却还是亲切温煦的笑脸，“那关山姑娘便与君儿早些启程吧，只是家里这些东西……”
见到母亲为难的表情，林箊接过了话头，笑道：“明月，我家中常年只有我母亲一人与两名婢女在家，你送这么多东西也用不上，还是拿回去吧。”
关山明月出言婉拒：“东西都已经送出去了，哪有往回拿的道理？更何况搬送货物的伙计已经离开，我也没办法将这些东西都拿走，你与夫人收下便是。”
林箊略略思索后，又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劳累家中婢女，让她们将这些物品挨个清点对照店铺名号，然后一一送还了。”
这些器物显然都是出自东市，每样礼盒上都有各家坊铺的门头标识，只要仔细比照便不难找到每样物品的出处。
望见她认真神情，关山明月知晓她所言不虚，恐怕真会这么做，于是闷闷不乐地皱起了鼻子，妥协道：“好吧，我会知会侍从一声，让他们将这些物品退回的。”
稍作停顿后，她又从身前拿出了一纸药方，走到林母跟前，“此乃妙手医仙白芷开的方子，有驻颜养气之效，长期服用也可延年益寿，其间药材应当不难在药坊中买到。今次将它赠予夫人，希望夫人笑纳。”
听到有驻容养颜的功效，妇人倒真有些心动了，她迟疑着望了望身边的人，便见林箊含笑点头。
“阿娘，明月也是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
说着，她伸出手去替母亲收下了药方，又看向恭而有礼的女子，调笑道：“妙手医仙的称号可是名动江湖，既然有如此灵丹妙药，明月怎不先告知于我？”
不等关山明月回答，林母先驳了她一嘴：“你青春年少，芳华正好，哪里用得上这些？”
再转头时，面上嫌弃神色又换作了满面笑意，她看着明艳女子，眉眼之间显然亲近了不少。
“明月姑娘不必理会她，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动身吧。我给君儿包袱里装了一些果子点心，姑娘路上若饿了尽管与她同吃，虽不是什么精致的糕点，但也总能果腹的。”
关山明月瞥了林箊一眼，有些俏皮地笑起来：“多谢夫人关怀，那我便不与她客气了。”
三人谈笑过后，便捡上包袱准备出门了。
林箊将那匹黑马牵到门口，就打眼望见大小姐不知上哪儿也弄了一匹马来，马色白而高大，看起来很是威风。
“今日多有叨扰，夫人来日再会。”
“好，明月姑娘若得空便常来家中做客。”
见她们打过招呼，林箊翻身上马，纵马靠了过去。
“阿娘，我走了，你在家保重身体，莫要打马吊打太久忘了归家。”
妇人瞪眼一挥手：“你这丫头，还轮得上你说你娘了？快走快走，别耽误时辰了。”
无奈地笑了笑，林箊与母亲作别，踏上了回山的路途。
二人踏马小跑，不多时便出城上了山路。
北燮山算是东方名山之一，因此道路也被修得较为宽阔，能够容下两人并马前行。只是山路毕竟陡峭难走了些，所以二人也只是骑马慢行，边走边聊些闲话。
“今日母亲与我说有位知书达理的姑娘来找我，我还纳闷我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位朋友，走近一看，才发觉说的竟然是明月你。”
瞧出她话中戏谑不加掩饰，关山明月扬着眉稍，又恢复了盛气凌人的骄傲模样。
“难道我方才表现不够谦恭有礼吗？”
林箊忍俊不禁，却十分配合地频频点头：“够的，够的，有礼有度，颇有君子之风。”
“这便是了。”
关山明月得到回答满意地晃了晃头，而后觑见她提缰的右手上新换了一块遮伤的细布，于是问道：“手上伤势如何了？可有按时用药？”
林箊笑意盈盈：“不敢忽视关山小姐的四字箴言，自然是每日都有用药，如今已快好了。”
“那就好。”
忽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林箊问道：“明月，昨日夜里那位虞家小姐与你可相熟？”
“虞横波？我与她未曾见过，但听我父亲兄长提过几次。听说她擅使毒针，性子又火爆无常，虞家的吞口暗卫都是由她统领，所以在西边颇有威望。虞家以药材为生，世间药坊都受他们掌控，或许白芷与她关系会密切不少，你若想知道什么，我传书问白姨便是。”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倒无需打搅医仙。只是我见蓝衫酒客似乎与她有些交结，昨日陈清卓便是因为她的到来才仓皇远走的。”
觉察出她的疑问，关山明月却也不甚明了，只摇头道：“我也只知他们十余年前似乎于西南结识，而后陈清卓便一直东躲西藏避开虞家眼线，虞横波倒紧追不舍。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竟一追便是这么多年。”
“可我觉得陈前辈并非避而怯战之人。”林箊随口道。
“这就不晓了。反正陈清卓向来不与世家中人来往，行踪又飘忽不定，先前他还偷偷摸进我们关山家名下春风楼，将珍藏备以待客的陈酿都喝了个精光，可让我大哥愁了一段时日。”
林箊一笑：“倒是有趣之人。”
关山明月皱起眉头撇了撇嘴：“有趣什么？我却不懂，明明我父亲曾经许诺以天下好酒，只要他愿意替关山家办一件小事，可他却推辞不受，便是四处盗酒来喝，惹得他人厌憎也不愿点头应允。何故要多此一举？”
林箊轻轻摇了摇头：“陈前辈以自由之身闯荡江湖十数年未受掣肘，若当初应承下关山家主的请求，即便只是做下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可他在别人眼中就再也不是无拘无束的逍遥之人了。”
女子依然不解：“不与世家牵涉便当真自由吗？”
“自由在心，你以后或许会明白。”林箊轻叹一声，眸光微垂。
江湖之大，也只不过寥寥数人能够完全脱离世家掌控，她纵有一颗逍遥物外之心，却当真能做到与他们一样独善其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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