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招
楚云都向来冷静自持,于朝堂诡谲之中浮沉多年的经历,让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每每面对陆知酒,似乎总有不受控的时候。
现下就是这样,又是这样。
不知陆知酒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出奇地给了他好脸色。
楚云都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了。
陆知酒见他眉眼间露出些不耐烦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难道他现在已经对她生出些不满了吗?
也是,自己虽然暂时无法完全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但总归是干不了几件人事的。
想到这,陆知酒低下了头,鼻头有些酸。
楚云都余光里都是她,那样的低落,他几乎是立马就捕捉到了。
他看向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是他并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开口会得到些什么样的回答。
陆知酒暗自平复了好一会儿,于两人的沉默中重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和衣袖,她仰头看微垂着眼的楚云都,没注意到他在她看过来时有些窘迫的眼神。
"侯爷,宴会要迟了,不走么?"
陆知酒的语调极为温柔,是楚云都没有听过的。
假山之间偶有微凉的夜风吹过,楚云都额前的发被轻轻拂动,不知不觉中将方才的冷厉抹去。
他自己都没察觉,心里似乎有些痒。
可她,她明明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楚云都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将刚才的剑拔弩张抛之脑后,目光掠过陆知酒的发梢,转身朝外走去。
陆知酒在他转身后抬眼看了看熟悉的背影,那股泪意仿佛又要涌出,趁尚未丢人丢到家,她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楚云都习武,脚程向来很快,陆知酒却没走几步路就跟上了。因着礼仪束缚,她落他半步走着,脑中在努力回忆着近来的事。
皇家教条如刻入她的骨血一般,自是忘不了,只是盘根错节的族群关系却不得不重新拾起。
十多年前的事情毕竟不同,上一世她成了避世的尼姑,几乎没再面对那些豺狼虎豹,可现下,行差踏错半步就极有可能重堕深渊,这种亏她吃够了。
她正凝眉思索,不知何时楚云都已来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若非肩上突然一重,狐裘温暖的毛扫过她的下巴,她大概还未能发现。
陆知酒看向楚云都的时候,楚云都已然冷着脸看着前方:"今日出门前跟你说了多穿一些,非不听。"
陆知酒盯着他平静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嘴角浮现出一抹弧度,回得很轻:"多谢侯爷。"
楚云都没有回应,陆知酒也不恼,伸手拢了拢还带着他体热的狐裘。
从重重叠叠的假山中穿出,四周立马围上了一群侍卫,谢意为首,抱拳向楚云都行礼:"主子,附近的人已经打发走了。"
楚云都点头,而后下意识微微侧首看了眼身边的陆知酒。
陆知酒本因好奇打量着谢意,冷不防见楚云都盯着自己,立马移开目光,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楚云都敏锐,若有所思片刻便将目光放在了谢意的身上。谢意正垂首候着。
楚云都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他轻哼一声,挥手让侍卫跟着便往前走去。
只是刚迈出几步,他又折了回来。
陆知酒本来正打算跟上去,就突然被抓住了手腕。她有些惊惶地抬头,对上了楚云都那双威慑力十足的凤目。
他的力度不算重,却不是能挣脱开的。他开口时显得不近人情:"非得这么慢吗?"
没等陆知酒回应,楚云都便拽着她一起走了。
其实他仍是放慢了脚步,但陆知酒小跑几步后还是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
楚云都立马停了下来,看向她的时候莫名一种不知所措。
陆知酒一手刚提好裙摆,抬眸就见他这副样子,她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没事。"
楚云都一愣,拽她的手微颤一下,面上虽不显,陆知酒却能看出他的心慌。
其实也不是看出,她只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会顾及她的感受。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楚云都刚才突然有些闹脾气,但他绝不是会把气撒在她身上的人。
现下倒是不方便问,等回了府再说。
楚云都仍是立在那里,陆知酒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了出来,带了些无奈:"怎么了?不走么?"
楚云都闻言,审视一般看着陆知酒。谢意带着侍卫识趣地停在几步之外,纷纷眼观鼻鼻观心。
片刻后,楚云都说道:"陆知酒,你该知道婚约是不可能解除的。"
楚云都的话来得突然,语调十分冷硬,像是在说什么朝堂政事,但是他收紧的指尖却没能说谎。
陆知酒顿感一阵刺疼穿心而过。
如果不是她在面对这段婚约时太过分,楚云都又怎么会这样说?
她敛了心下的愧疚,只默默答复道:"臣女知道。侯爷想说什么?"
陆知酒虽然竭力克制,面上还是露出了些许的委屈,楚云都撇开眼去:"任何花招都不管用。你只能嫁进骁定侯府。"
他这样子格外霸道,陆知酒以前很看不惯,可现在她却觉得安心。
如此威胁的话他说过不少,陆知酒想了想原因,似乎都是因为她油盐不进,总与他作对。
可到头来又有哪一句威胁的话真的伤害到她了呢?
楚云都说完后根本不看她,她也就没办法从他的眼中看出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于是她点了点头,顺着他:"知道了,侯爷的话臣女哪敢不听。"
楚云都仍是冷着脸,低头再瞥了眼陆知酒的裙摆,而后继续转身朝前走去。
——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皇家的中秋夜宴办得华丽却也不失温馨,宫道与连廊布置了许多花灯,湖中也有宫人提前放逐的水灯,夜色之下花影重重,是别样的流光溢彩。
陆知酒想起曾经的那次中秋夜宴,当真是恍如隔世。
或许,的确该说是隔世了。
那时她甩开楚云都的手,逃也似的冲出假山,奔向与司渊约定好的私会之处。
那是一处废弃的冷宫后门,她等了很久不见司渊出现,冻得双臂发麻,正值此时被人奋力以硬物击中后脑,两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便是在侯府的寝屋内,楚云都坐在床边,靠着床头睡着了。他拉着她的手,面色十分憔悴。
陆知酒一有动静楚云都便转醒了,眼睛猩红。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是将大夫唤了进来。
大夫也并非普通大夫,是特地从宫中传来的御医,据说在门外候了整夜,楚云都不许他走。
彼时陆知酒头痛欲裂,哪里会去了解楚云都的用心,这些话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欢歌告诉她的,可她左耳进右耳出。
这段记忆不甚清晰,但陆知酒现在还记得,她随意敷衍时欢歌的轻叹。
中秋这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不知道的,她还问过司渊为何没来,司渊以被突如其来的应酬绊住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陆知酒知道私会之事被楚云都发现也混不在意,一句解释也没有。那时她还在想,楚云都没追根究底,算他识趣。
只是后来,楚云都就禁了她的足,她有小半年都被关在侯府中。这样一来,她对他的讨厌便又多了一分。
如今想来,那日被偷袭之事,八成与司渊脱不了干系。
夜宴设于御花园内,花团锦簇之中围起了最佳的赏月之地,楚云都与陆知酒落座时已算较晚,宾客到了七八成。幸好皇帝与皇后尚未驾到,倒也不算失了礼节。
只是……
陆知酒想,那前世那次呢?她没能到场,还于荒废的冷宫附近受袭,这样的团聚之日下,算是惹了不小的风波,为何却安然无恙了?
思及此,陆知酒抬眼去看楚云都。
好巧不巧,又与楚云都撞了个正着。
楚云都愣了一下,撇过头去端起杯子饮茶。
他的手指纤长而骨节分明,虽是常年操持兵器的武夫之手,看上去却也不输整日只知吟诗作对的文人墨客。
但那手却是有层层薄茧的,陆知酒想起几次覆在她肌肤上的触感,心里冒出些不知是心疼还是怀念的念头。
楚云都捏着茶杯的手指泛了浅浅的白,放于腿上的另一只手微微握成了拳。
今日看她已被她发现数次了,不知等会子又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之前也有过不小心被她抓住的时候,每每如此,她就嘲讽:"侯爷又想什么阴招呢?臣女已被关在这里,束手无策了,侯爷还不满意吗?"
他无从解释,便只生生受下了她的冷言冷语。
今日这般,大抵比往日更叫她不快,也大抵还会有更难听的话等着他。
只是她方才那么温和,好几次他都以为她要反驳自己,她都只是乖巧地回了。
还有,那句"云都"。
云都……
原来从她口中念出,是这样的语调。
楚云都一直维持着喝茶的姿势,侧面看来板正而雅致。
只是未免也太久了,这茶能有这么烫吗?陆知酒感到好奇。
"侯爷。"陆知酒微微倾过身去,见他似是没听到,又唤他,"侯爷?"
楚云都才回过神,定了定心,将杯子放下侧首看她。
陆知酒打量他一通,问道:"想什么呢?"
楚云都道:"没有。"
陆知酒也就不再问,随手拾起面前小桌上的甜点,一点点吃了起来。
楚云都等了会儿,见她不再询问,犹豫片刻,也伸手取来与她一样的甜点,尝了尝。
是板栗糕,极为香酥可口,甜丝丝的,是她喜欢的味道。
果不其然,楚云都见陆知酒扬起些不易察觉的笑,甚至趁人不注意舔了舔嘴角,待吃完手上这一块又拣起一块送到嘴里。
见她这样,楚云都也不自觉露出些笑意,却又不动声色地收敛了。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糕点,更细细品了品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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