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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父与子


看这男童反应不大,老先生气的抬起手来就朝男童的脸掐去;“陈易德!”

这一声怒斥多少带有些许的哭笑不得。

“唔...”

随着手上的功夫逐渐加重,那位叫易德的男童也终于有了反应,就见他那稚嫩的脸庞上开始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两道浓眉也不自觉地往中间靠拢了过去,直到实在忍受不了后,才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

见得这小娃如此有趣,老先生不禁玩心大起,想着手上的功夫又加重了几分。

“啊疼疼疼疼疼!”

忽然加重的力道,让原本还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着的易德瞬间清醒,不仅大声叫疼,还伸手抓住老先生的手腕,身子下意识往后退的同时手还想把老先生的钳子掰开。

但老先生玩性未消,哪那么容易放过易德,所以他在易德一边往后退的同时自己也跟了上去,直到易德抓着他的手如同疯狗一般摇晃着脑袋喊道:

“啊啊啊!夫子夫子我错啦!我知错啦夫子!!”

听到道歉的字眼出现,老先生也不好再为难易德,只好松开手猛一挥袖,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原本扬起的嘴角也压了下去,摆出一副必将严惩的模样,冷哼一声:“错哪啦?”

终于脱离了魔爪的易德一边揉着红扑扑的脸蛋,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气,那副重获新生的模样着实逗笑了好不容易憋紧了嘴脸的老先生。

揉了好好一会,易德才想起老先生刚刚问的问题,他赶忙站直了伸着,双手托着即将耷拉下来的脑袋,奶声奶气的说:“错在不该睡觉。”

“哼!散学了都不知晓,若不是碰巧老夫眼神尖锐,到明早你还蹲在这。今晚回去给老夫写三百个字的检讨来!”

“是,夫子英明。”易德点了点头,依旧不敢抬起了与老先生对视。

“行了行了。”老先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散学。”

“是,夫子明天见。”易德搓了搓脸蛋,给老先生鞠了个躬后就猛地往室内跑去,如同一条被海水冲上岸的鱼终于又看到了涨潮时的模样。

看着奋力逃开的易德,老先生又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但没过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叫住了即将消失身影的易德:“诶!小易啊!刚刚老夫说的有没有听到啊?!”

“听到啦!”

声音传来时,庭园里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只有室内传来了易德着急的回应。

见此老先生也是摇头苦笑,随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庭园上方的天空,不禁一声长叹。

这一叹,如同春风里掺杂了寒风的凛冽,轻微却又如此地沉重,沉重到最后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明明人类的情绪可以隐藏地难以察觉,却又喜欢在一些不足为轻重的行为里,表达地淋漓尽致。

他表情凝重,却有春风拂过。

枯死的树叶刚被吹落在门口的地上,就被到家的易德狠狠地踩上了一脚,踩地那树叶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他抬起了脚观摩了一会那摊叶渣子,心满意足地打开门迈步进去:

“爹!我回来了!”

门刚被打开,就有一股药香味扑面而来,原先走路回来时的无聊心情也被这股药香味席卷散去。易德跳过门槛,转过身后正准备关上大门,这才听到屋内传来了一道老成的声音:“进来吧。”

闻言,易德赶忙关上大门,快步就往屋内跑去。

一进屋,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坐在药桌内,一手拿着这书本,一手抓着几根干草枝,看见易德回来,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就把手上的干草枝丢落至钵中,然后又拿起手中的书本,逐字查阅。

易德轻声走上前去,不敢大声干扰陈广捣药,想着要不就偷偷回房把那三百个字的检讨书写了算罢。谁想路还没走到一半,陈广就微抬起头来问了句:“先生今日都说了些什么啊。”

这脚还没落地的易德顿时哑火,脸蛋如张开了嘴却喘不过气的鸭子一样窘迫,他赶忙站直了身子,耷拉着的脑袋让陈广看不见他那转地咕噜响的眼睛,无处安放的小手扯了扯衣角,忽然抬头说道:“今天练习扎马步了。”

“哦?”陈广抬头看了易德一眼,没做声响。又抓过一把树根片丢入钵中,然后从旁边拿起捣药杵就开始捣:“现在可以扎多久了啊?”

“一炷香呢!”易德骄傲地抬起了小脑袋,若是他有尾巴,估计都能翘上天去了。

“这么厉害,那先生有没有夸你啊?”似乎看到了易德得意洋洋的模样,陈广哧笑了一声。

“没有呢,其他同学跟我一样也扎了一炷香。”说着,易德又将脑袋耷拉了下来,一副委屈模样。

见状,陈广也放下了手上的功夫,看着一旁连耳朵都快垂下来的易德,平淡的语气说着:“你可知晓先生为何没夸你们?”

“当然知晓,因为那是惩罚。”易德心里嘀咕着,却不敢说出声来,只是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一旁的父亲。

“这是因为先生不想你们过于骄傲,鲁圣人曾言道:骄傲是无知的产物。你们先生啊,就是怕你们不禁夸,一旦骄傲后,就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然后就故步自封,难以进步,这也是你们先生的用心良苦啊。”

说完,陈广还点了点头,一副欣慰的神情落在易德的眼里,似乎是因为他能有这么好的先生而感到幸运。

听了这番话,易德也心生感悟,他眉头紧锁,似乎是为了抓牢那从中得来的人生感悟一般:

“爹,鲁圣人是谁?”

“…….”

“这句话好像不是他说的啊。”

“去去去,回房休息去!”

“噢。”

易德耸了耸肩,朝旁边的陈广鞠了个躬,一旁的陈广也腾出一手来摆了摆,易德这才得以回房。

这一回房,易德就倒趴在床上,情绪有些低落。父亲自他记事起就是城里的一位药师,母亲早些年就撒手人间了,听父亲说,当时他还是几个月大,又不忍心将他丢弃,就咬咬牙独自将其拉扯长大,但除此之外的事,父亲却是闭口不提。

这一转眼都六年了,易德也该到了上私塾的时候,陈广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也能学多几个字,整日整夜的泡在药草堆里,研究各种药草的作用和副作用,以此将数据一一记下后再批量生产药物出售给其他人,这才赚来了他如今上私塾的学费。

而如今,自己却欺骗父亲,这良心一时半会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才如此低落。但又记起之前父亲说的,在私塾学的知识后可以尝试面试官员,到时候就可以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易德内心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让父亲摆脱这些药草。于是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桌子前,将笔纸墨一一准备好,再入座写书。

可这检讨书并非如此好写,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拼凑才能将这三百字从脑海中抽离出来,毕竟自己才刚认字没两个月,加起来虽然说能超过三百字,但拼凑起来也不像个句子,要不晚点想到再写,现在就先透透气吧。

于是他把笔往桌上一扔,起身就往房外走去。路过陈广时,他依然是埋头捣药,却出口说道:“不要走太远啊。”

“好!”

就见陈广的话还没抓住易德的尾巴,他就已经头也不回的打开大门往外跳去,期间还大声应好。

陈广依旧低着头捣药,脸上却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门外,易德正瘫坐在大树底下,看着前面的天空,云有点厚,有点泛黄,却说不清的干净。

这是一条大街,这棵树是路边的其中一棵,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棵树底下休息,也有爬上去的时候。在树干上坐着数路过的人群和马车,可有意思了。但相比这个,他更多的还是遥望着天空。

每每看向天空,他的内心就会泛起一阵不明所以的情绪,似乎那里有他很重要的事物在等着他,但他又说不清楚,也过不去。

他总是想,如果自己会飞该多好,如果自己有一双能看透云层、看见天空深处的的眼睛该多好,如果可以,他想跳起来,拨开云层,看看天空之外的景色。

但他不可以,所以才总是想。

“叽!”

一声清脆的啼叫唤醒了易德,他扭过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果不其然,在他的侧前方正站着一只小鸟,它叽叽喳喳地往易德这边跳来,每顿一步,那脑袋就像方木一样扭转。

“小叽!你又来玩啦!”

见到这只鸟,易德稚嫩的脸又灿烂了起来,就像遇到好朋友时的模样。

“叽!”

易德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来,用力拍打着屁股上粘上的泥土,然后伸手将小鸟接过来让其站立在自己的肩膀上。边走边说:“今天我们玩什么好?”

“叽!”

“不行,玩这个你老是耍赖。”

“叽!!”

“那去哪玩?”

说着就走过了家门,这一幕刚好被陈广看在眼里,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入夜,天上的云如同涌动的墨水。

房里,易德咬着笔尾托着腮,旁边点亮的蜡烛泛出橙黄色的光芒,将其影子映照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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