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庭院中的老和尚拿着扫帚扫着地,见杜汝从房里出来,停下扫地而是与他相对着木立了几息,突然挥了挥手里的扫帚,扫在一起的枯骨守着力道浮空而起向杜汝面上飞去。
刹那间杜汝只来得及向身旁夺去,狼狈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才躲过老和尚的第一势。
“提气而行。”老和尚不紧不慢的道,又是挥了挥手里的扫帚,又一根枯木往他腿上飞去。
提气?杜汝心上运转着体内静卧在丹田内的真气,却是没什么头绪的在体内打转着,枯木直直打在他的腿上,杜汝闷闷的吭了一声。
“阿弥陀佛,气由心动,心之所在,气之所往矣。”
眼瞧着老和尚又要挥来第三根,杜汝操纵着真气往足处流动,一股热流充盈在身体中,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堪堪与第三根枯木侧身擦过。
“阿弥陀佛,小施主天资聪颖,不亚于当年你的父亲。”
“父亲?你说的是那个画卷上之人?”
“非也非也,那是你父亲的父亲,名唤祁温一,你父亲没能继承他的位置,他也是十分遗憾啊。”
“我父亲,姓祁?”杜汝问道。
“入了我玄宗门,便是斩断了于红尘过往的关系,所以门里所有人都姓祁,以字辈与排行为名,比如你的父亲,名字就叫做祁蕴双。”
“你们玄宗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遭灭门,我……我父亲,又是怎么死的。”杜汝迟疑地开口问道,父亲二字,如此陌生。
“阿弥陀佛,小施主莫急,待到机缘合适之时我自会向你一一道来,不过,现今还请小施主同我前往一个地方。”老和尚故作神秘的道,从怀中掏出一个肉色的薄皮来。
他眼睁睁见着老和尚带上面具后,竟是成了一副与他相差不二的面孔。
杜汝心生警惕之色,看着他不语。
“阿弥陀佛,老僧的面孔不易暴露于世人眼中,冒昧施主容貌,还请见谅。”
也难怪这摄政王没能过抓到他,这老和尚竟是通晓一副易容的功夫。
“老先生面向我,为何是自己的真容?”他问道。
“施主自然是友非敌,若老衲不能坦然以对,何以博取施主的信任呢。”老和尚道。
杜汝默言,心底对他倒是放下了警惕,不是因为被他的话语打动,而是自己相较之如蜉蝣撼树,又何必提防他,这般人物,也是无需背后对他下手。
此番是杜汝初次见夜中闹事,世道不安,在这京城繁华闹市,颇为失真。
他同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甚至是体型的人走在大街,瞩目非常。
“小施主样貌非凡,颇得人心啊。”老和尚感叹道,一张俊颜张嘴却是浑浊年迈的声音。
“您要带我去哪里?”杜汝不接他的话茬,只想着赶快寻个地方待着。
老和尚转入个街角,道“便是此处了。”
杜汝看着熟悉的大门,右眼微微上挑,“你修佛,不禁酒肉,还……能去逛青楼?”更甚至是男色。袖春阁的大门朝西敞开,夜色刚至,门口还稀稀落落走入几个客人。
“小施主误会了,凡事,还是不能看眼前景的。”老和尚习惯地行了个十字礼,熟门熟路的带走他走了个偏门。
偏门一般锁着,而杜汝就看着老和尚从怀里掏出把钥匙,插入锁眼中。
门开了,杜汝跟在他身后,愈发好奇。
歌舞升平,灯火通明,美人翩翩,杜汝以为他会到大堂里去,老和尚脚步一转,进了侧居。
杜汝来过一次这里,在他将自己卖给阁里的时候。
十年一转,陈设多有变化。老和尚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还未见其中的场面,两人先是闻到
了一阵浓厚的石楠花味。
门被一阵怪力给合上,老和尚没心没肺的地道:“咱们就在外头等着吧。”
杜汝为他镇定的反应而汗颜,想着这屋里头的人,没个一时半会儿的能出来吗?不正经的这样想着,他又琢磨着里头的人他是否见过,怎么会与江湖中人有干系。
屋里的人比他们预想的出来的时间要早,敞开门走出的人还未见其身影,两巴掌掌风的就往他们这刮来。
老和尚反应自然快,手上也挥出个结印来,两股力道相冲撞,脆弱的门板震的吭哧作响。
这人出手快而巧妙,杜汝暗暗叫苦,他可没有老和尚那样的功夫。唯有躲了,这掌直直朝着他面上袭来,他若是后退,速度远远不及这掌的速度,杜汝只得身子一移,毫秒之间他拼命提气也只能移开一尺有余,蕴藏着恐怖力量的掌风擦身而过落在后头的白墙上,杜汝回头看去瞧见墙上多了个目测半寸的手掌印。
“还不错。”娇媚的声音饱含笑意而道,杜汝听着耳熟,正眼一瞧,一身红衣加身,面带红潮双臂交叉,靠在一端门上的,可不是熟人吗。
“阿汝,好久不见长进颇多啊。”南辰戏谑而笑。
“管事大人。”杜汝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一股子的糟心。
如果说他最不愿意见着的人,那肯定就是他南辰了。
杜汝觉得牙有些酸,连带着浑身都不畅快起来,这是他几年被差使下来,面对南辰刻骨铭心的反应。
“师祖。”一旁的老和尚揭下了脸上的□□,对南辰行了个大礼。
南辰站着也不躲,受了他这一礼后将两人带到了隔壁的一件雅室。
师祖?走在最后头的杜汝怔了怔,老和尚瞧着近花甲了,而南辰约莫着才不过及冠。他心念急闪,莫非这人也是个易容的。
南辰落座在主位上,老和尚站在他身旁侍奉着他,“坐吧。”南辰开口向杜汝道。
杜汝迟疑地看了眼站着的老和尚,见对方神色自然,也就坐下了。
他刚一沾着椅面,手便被南辰拉了过去,温热的两指放在他的命脉上,杜汝心里觉得别捏,挣动了下,就被一股力给禁锢住了。
“老实些。”南辰怀着笑意看他,如同在一个顽皮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杜汝心里更增了几分他是易容的可能。
忽然面前的人眉头微皱,对着他打量了一番,问道:“小孩,你给他没吃错药?”
这一声显然不是在和他说话,杜汝看了眼六十岁的‘小孩’,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说:“我是给他服用了师祖给的药啊,而且我看了他体内,都是好端端的。”
南辰怀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他,道:“问题是,他的经脉,打通的太好了。”
没明白他的话的意思的两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南辰索性将他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杜汝整条小臂来,他忽然发作,一个指头按着他手腕间,一瞬间剧痛在手臂上扩散开来,他一边施力,一边用眼神安抚着杜汝。
任人宰割的滋味并不好受,杜汝脸色骤变,身形不住颤抖着,他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痛呼出来,不然不就丢人大发了。
杜汝不知为何在南辰面前总是不肯退步,否则两人也不必几年来天天打赌,杜汝天天因为输了赌约而被南辰肆意使唤。
皮囊似乎要被疼痛给撕裂,老和尚都有些不忍,打算开口劝劝师祖,异象突生,三人都是见着杜汝的手腕上竟是隐约浮现出一排鱼鳞来!
南辰哼笑了一声,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收了力道,那鳞片肉眼可见的立刻退散了。
老和尚瞪大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南辰没理他,目光直视着杜汝:“你,应该知道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吧。”
那排鳞片杜汝并不陌生,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南辰笃定的模样,杜汝也不予以反驳,心上却是疑惑不断。
“这是鲛人的体征,不过你这个必然不是天生的,而是鲛珠在你体内。”
“鲛人?那玩意不是被灭族了吗?”老和尚开口道。
杜汝愕然,鲛珠,灭族,一个个陌生的字眼蹿入他脑海内。
南辰细品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鲛人二十几年前被全族绞杀在南海,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的。”南辰咄咄逼人的盯着他,“你说对吧?”
杜汝不予回应,只是道“那鲛珠又是什么。”
“鲛珠是鲛人的第二条命。”南辰言简意赅道,“你挺走运啊,服药后是不是还感觉挺轻松的。”
杜汝默然,思绪乱如杂草。
“咳,好了说远了。”南辰正色道,“带你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阿汝,由我来教你如何运转真气,还有各家的功法。等你功成,再为我徒孙办事,同时也为你自己,报个仇。”
“报仇?”杜汝心头一震,但面前的人却不打算继续告诉他什么。
“多说无益,日后再谈。”南辰又没了个正形,懒懒的半趴半倚在桌上,“时候不等人,便从今日开始吧。”
杜汝抿了抿唇,脸上的神色已经是极为不悦,一个晚上听了一堆只有一半的话,他满头雾水不说,心里高高悬挂着担忧,再能装也装不出一个笑脸来。
老和尚掏出一把刀来放在桌上,对杜汝道:“来,先自宫吧。”
“……”杜汝听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两人,自宫?莫不是要他练葵花宝典。
杜汝目光落在了离他有着一段距离的门,他还能有机会跑路吗。
“咳咳咳,小孩,把匕首收回去。”南辰也被他的言语惊着了,手虚掩饰着扬起的唇。
“师祖?”老和尚委屈地把刀收了回去,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不用自宫?”分明当年师祖耍了各种花样劝他自宫,还对他称这一刀下去能够直接独步武林,还会斩断一切愁丝。
结果那一刀后,还不是老和尚的小和尚被丢了一堆破事,人家潇洒自在在武林来去自如,他在诵经念佛还要给门派做活,你问他哪来的时间去练武功,当然是在挨打中学会的。
“你是出家人,况且你当年的状况,比较特殊。”南辰脸也不红的瞎掰道,坐的有些久了,挪了挪位置,一手捏了捏自己酸软道腰。
杜汝瞧着他动作有些别扭,眼珠子却又不自觉往老和尚身下看去,心中暗暗称奇,这老和尚竟然自宫了?
门外突然传了动静,似乎是隔壁的房门开了,南辰心念微动,改了主意,起身就要出去查看,背着身对二人道:“明日去西郊等我。”接着只留给两人一个匆匆的红衣背影。
两人相对着,杜汝问道:“这是……?”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师祖忙着去见他的姘头,唉,徒不及色啊。”
“走吧。”老和尚也干脆的带他离去,只是脸色比来时难看了不少。
杜汝想着二人间的相处,倒是十分亲近,对他们间的关系,相信了不少。
路途上,杜汝沉思了许久,下了什么决定,忽然开口道:“师伯。”
“嗯,哎哎。”被他这么一喊,老和尚诧异了一瞬,连忙应声道,杜汝注意到他脸色都开朗了不少。
“你当真是我师伯?”杜汝目里带着复杂,嘴上还没有相信,心上已经八成信服了。
老和尚出来时脸上就没再带□□,他不显老,还可见年轻时的英姿的面容有焕发之色,道“当年我在你娘亲腹里见着你,你都有九个月了,你父亲与你娘亲两人恩爱和睦,行走江湖,留着贫僧一个人守着门派,有了你后他们两才收心回来。若不是后来遇了歹人,我还能亲眼见你出生呢。”
他提到那个歹人时,嘴上愤愤不平,但似乎并未有太多恨意。
“什么人!”他忽然转身往一处看去,目光里带着凌厉的杀意。
“跟上!”语毕他便提气去追,速度之快肉眼还见了残影。
杜汝拼命的去跟着,好在老和尚还是有那么些理智,每每在他快要落下之时,又刻意的停下去等待着。
两人跟在后头追着,倒也是没被甩开。
像是故意在引他们来似的。杜汝心念一闪,见老和尚进了个破落的小院里。
两道身影从房顶上蹿过,杜汝大步迈进门坎,上头还挂着蛛丝,他推开大门进去,疑惑的回头看了眼,怎的没有落灰下来。
他来不及多加思索,里头厮打的声音不绝。
此时已经是黄昏,此处破院偏僻,几里周外都是荒无人烟。
杜汝觉得背后是凉飕飕一片,他窝在一根圆柱后,看着厮打的两人。
老和尚进来的时候,院里面的人背对他而立,他身上的衣服是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包裹着骨头,他大呵一声:“你是何方宵小。”
背对着他的人转过身来,他面如土色,两颊都凹陷下去,两个眼窝深陷像是突兀的被安了两个眼球,看着痴呆愣傻,形如被饿鬼吞食了精气。
那人“咯咯”的笑了起来,刺耳如漏风的破鼓。
突然间,那人竟朝老和尚直直冲撞了过来。老和尚早有防备,闪避开来,又被一阵明晃晃的玄光晃了晃眼。
一柄短刃被那人从腰间拔出突刺出去,直刺向老和尚的胸膛,这一下来的不快,力道却是用了十成,老和尚没空手去接,胸膛往后陡然一仰,脚下是点地暗的施力,身形躲闪到另一方。
“竟是天生神力!”老和尚心中骇然,这一下远远超出了人体所能够施展出来的,这人看着身形消瘦,皮包骨头如枯骨,可施展的力道浑厚如巨猿挥掌。
杜汝在暗的默默窥视,被这一招一式吸引,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
对方见攻势被躲开了,向老和尚走来,步伐迟钝,叫人见了都担心他下一刻会让浑身的骨架散开。
老和尚凝起掌力,“砰”道一掌击在那身影上。
被打中了对方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失去了痛觉,仍然往他那走来,甚至又再度大笑起来。
老和尚察觉他这笑声内还带着几分魅惑之意,听者觉得烦躁不安,行事只会鲁莽无章法起来。当即是封了自己听感,回身旋转到他身后,愤愤一击。
对方身形一滞,笑声突兀的中断,杜汝趁着还未完全暗下的天色瞧见那人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污浊的眼底都带着阴险,他竟是将短刃直直的插入自己腹中,几点鲜血溅在老和尚面上,短刃穿透了身躯后并未停下,直趋向老和尚身上刺去。
杜汝惊骇之下,从圆柱中站了出来,才觉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浸透了后背。
老和尚自知不能闪避开来,大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冰凉如早已经没了活气的尸首,他发力扭转开对方突刺的途径,面上青筋爆出,听着骨头清脆一声,受不住两人相搏的力道,折的垂了下去。
那人背着天倒了下去,腹里横插着自己的手臂,竟是以这样残忍的模样死去,血汇集成一地,渗出的黑血不绝。
老和尚掌心微湿,额间也泛出豆大的汗珠,面上复杂不已。
杜汝走了出来,看着这副惨状,胃里翻腾不断,背身过去吐了个干净。
老和尚解开了自己的封闭,道:“想不到这京城居然还养着这样的傀儡猿人。”
杜汝吐完后,听着他的话,目光带着疑惑看着他。
“这人看着痴傻,且行动缓慢,力道却大如猿猴。实则是被人以药物饲养操控,你瞧,他的血是黑色的。”
杜汝点了点头,胃里还在不断挛疾。
“看来贫僧的踪迹已经暴露了,只是对方拿捏不住贫僧的实力,故而派出这样的傀儡。这傀儡消瘦不已,养了起码五年,越是实力高强的,就越是消瘦,听闻一个养到极致的傀儡,便是没了外身血肉,只存骨架,可谓刀枪不入。”老和尚叹了口气,行了个十字礼,“阿弥陀佛,实在是罪过。”
“这傀儡的功夫术路你可莫要学。”老和尚突然瞥了他一眼,杜汝讪讪地眨了眨眼。
“看来留给师侄学习的时日也不多了。明日还请师侄莫忘了到西郊来。”
杜汝应声称是,又见老和尚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黄纸,用手抚了抚,还拿出一卷竹简递给他。
“师侄若是有空,多瞧瞧这秘籍也好,一个是我门的典籍,一个是当年师祖交给我修炼的法子。”老和尚泄了口气,道:“现在我门凋零,你愿意唤我一声师伯,也算是承了你父亲当年的恩恩怨怨,待到合适的时候,贫僧与师侄一同道尽当年之事。”
杜汝接过那两样之前,跪在了地上,给老和尚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响头,才双手接过,他翻阅开那筒竹简,老和尚的声音慢悠悠传来“那张纸才是我派的典籍。”
杜汝抽了抽额角,看着那边缘泛着毛角的纸张,把纸塞到竹简里压了压平。
他一直蠢蠢欲动,似乎有什么想说却又不敢问,老和尚看透他的心事,直言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遮遮掩掩的。”
“敢问师伯,您,今年贵庚啊?”杜汝纠结了一下后开口问道。
老和尚觉得莫名,回道:“贫僧今年花甲又一。”
“那师伯的那位师祖今年又是几许啊?”
老和尚暗笑道:“师祖相貌不凡,年龄乃是一个男人的秘密。师侄若是好奇,改日可自发问问师祖。”
杜汝自觉得不到答案,也不想再听着他打什么哑谜,收好竹筒后正欲离开。
“那里,似乎有人!”杜汝忽然敏锐的察觉了什么,往身后看去,两枚飞镖往他们面上刺了过来,老和尚拉着他的衣裳往外飞去躲过,回头见那两枚飞镖刺入地面,上头还沾染着邪恶的剧毒。
两人抵背而站,警惕着观察着四周,当下是昏黄难辨四周动静,老和尚一双眼炯炯扫视着。
屋檐角挂着的灯笼微微晃动,老和尚飞身而去立马踹开了里间的一个小暗室,里头空无一人,只是桌子上还放着一盏茶,尚且带有着余温。
杜汝凑近了嗅了嗅,茶香四溢,还是颇名名贵的茶种,他细细的看着杯身,连用的杯子都是价值连城的,看来这人坐在这还十分自在,当作看戏吗?杜汝注意到,上头有一个浅淡的唇印。
涂了口脂?难不成是个女人?
数不胜数的疑惑织成一张绵绵的巨网试图将杜汝困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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