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跨过千年终于相拥
建业十一年夏,隆中草庐。
知了宿于院落里的高树,发出一声一声响亮的鸣叫,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如此生机盎然。
它仿佛永远不知疲惫,不知停歇。
毕竟知了须在阴暗的泥里沉睡许多年,方才能拥有这一个属于它的夏日。
人的寿命自是比知了长,可人若是无法喜乐地活着,寿命再长,也无法与知了短暂却肆意的一生相比吧。
夏日的风带着些许燥热的气息,吹的院落里的绿竹摇曳,树叶晃动,也吹乱了诸葛亮的白发。
他坐在石凳上,手里握着刻刀,神色专注地在一副铁甲上刻字。
铁甲坚硬无比,故而即使手上拿的是号称削铁如泥的胧刀,他的手也免不了被弄得伤痕累累。
岁月如梭,诸葛亮老了,书童也老了。他看着诸葛亮被弄伤的手,忍不住心疼道:“先生,这事让工匠来做便是了,你又何必非要亲历亲为呢?”
诸葛亮轻咳了几声,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书童忍不住悠悠叹气。自从江夫人离世后,这么多年了,先生每日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虽然不悲,但也不喜。
书童无法想象,一个人心里的伤有多深,才会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再也没有真正的喜悦,哪怕只有一时半刻。
他看着院子里满头白发,腰背伛偻,脸上布满一道道深刻皱纹的诸葛亮,忍不住心酸地落下泪来。
先生今年止不过五十余岁,却已苍老的像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而且,先生前不久患了肺病,终日咳嗽不停,却不愿意吃药,这才导致咳嗽之症愈发严重。
他知道,先生定是想去寻江夫人,才不愿治病。
这世间最令人感慨叹息的,除了美人迟暮,还有英雄老去。
若江夫人仍在,看见先生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该有多心疼啊。
诸葛亮刻好一个字,便要停下来,低低地咳嗽一阵,待平复过后,便再次拿起胧刀,继续在铁甲上刻字。
许久以后,方才停下来休息。
他用长满了厚茧的拇指,温柔地抚摸着刻在铁甲上的那一行字,嘴里轻轻呢喃:“吾妻江瑾离之盆领铁甲,汉丞相诸葛亮亲书。夫人,不知你是否能看见乎?”
虽然夫人没有告诉他,她到底来自何处。
可是她曾言,在她的故乡,女子可不居于深院内宅,她们像男子一般,也被允许拥有雄心壮志,能追逐自己的理想,能选择自己相伴一生之人,而不是被三从四德束缚,被礼教压迫残害。
故而,夫人定是来自几百年,甚至千年后的时空吧。
他不怪夫人不将来历告知他,他相信夫人定是有难言之隐。毕竟,他们是如此相爱。
他答应过夫人,在她走后,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不能违背诺言,只能茕茕孑立地活着。
不过,他终有化为白骨,消失于世间之日,他怕那些记录着他与夫人相爱的书籍、史册、物品会在流传世间的过程中被杜撰、被销毁,那样便再也无人记得江瑾离,再也无人记得,江瑾离是诸葛亮的夫人了。
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记下他们之间不渝的爱。
等他完成了这件事,便可安心去见夫人了。
然而,年轻时的容颜逝去,他再也不复当年清雅俊美的模样。如今的他已经很老了,老的也许抱不动夫人,老的也许夫人再次见到他时,会认不出他来。
夫人从前曾对他说:“郎君从前是俊美的青年,日后呀,就算郎君年过天命、耳顺之年,也定是白发苍苍但眉清目秀的俊美老翁。”
诸葛亮回忆起往事,忍不住温柔地笑了。
夫人,亮不愿活到过天命、耳顺之年,亮想早些去寻你,到时你莫要怪亮,可好?
几日后,书童如同往日里的每一个清晨,烧好热水给诸葛亮端去,伺候他洗漱。
然而他敲了许久诸葛亮的房门,却不见他回应。
他推门而入,发现诸葛亮整整齐齐地穿好衣服,躺在床上,面容宁静,已经没有了呼吸。
书童跪在诸葛亮床前,眼泪止也止不住落下。
建业十一年夏,后汉丞相诸葛亮逝世。终年五十二岁。
两周后,江瑾离所在的考古队完成了对陵墓的全部考察工作,并将那副盆领铁甲捐赠给了襄阳博物馆。
离开襄阳的前一天,天气并不怎么好,一整天都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瑾离撑着从街边小摊买来的油纸伞,独自一人在这座古城中漫步,沿着三年前她走过的轨迹,一步一步地再走一遍。
一千七百多年了,岁月的流逝与侵蚀,早已令这里的人事全非。除了博物馆里展览的古物,江瑾离找不到一点从前的痕迹。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她来到一个位于街角,装横古朴的咖啡店。
她收好伞,推门而入,铺面而来的是香浓醇烈的咖啡味道,香味满溢的令她感到,仿佛连眼睛都要被这样的香味充盈。
这个时候店里的顾客极少,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店里正在播放着旋律颇为伤感的音乐,让人不自觉的,就要酸涩了眼睛。
“你好,要一杯爱尔兰咖啡。”
江瑾离点完咖啡,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雨水带来的雾气模糊了玻璃窗,她不甚清晰地凝视着窗外烟雨迷蒙的世界。
店里人少,又安静,故而正在播放的歌曲便显得清晰可闻,每一句歌词都落入了江瑾离的耳朵里。
她侧耳,静静地倾听,发现是司南的《冬眠》:
“你听啊秋末的落叶
你听它叹息着离别
只剩我独自领略
海与山,风和月
你听啊冬至的白雪
你听它掩饰着哽咽
在没有你的世界
再也没有你的冬眠。”
江瑾离听着听着,眼泪忍不住便落了下来。
让人难过的从来就不是哪一首歌,而是从歌中听到的,属于自己的故事。
“小姐,你点的爱尔兰咖啡。”咖啡店的店员将冲好的咖啡端上桌子。
“谢谢。”
江瑾离握住咖啡的脚杯,轻轻摇晃,神色落寞。
爱尔兰咖啡是一种既像酒又像咖啡的饮品,原料是爱尔兰的威士忌和咖啡豆,用的是特殊的咖啡杯,煮法也特殊,象征着认真而执着,古老而简朴的爱情。
这种咖啡散发着威士忌的酒香和咖啡本身的醇香,据说,这是思念爱人时的味道。
咖啡醒好后,江瑾离一边喝,一边看窗外的雨景。
突然她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撑着一把与她样式相同的油纸伞,经过了咖啡店。
他身上穿着熨烫妥帖的白衬衣和黑色的西装裤,走路的时候,身姿挺拔。
油纸伞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颚线分明的半张侧脸,还有握着伞的,骨节分明的手。
江瑾离突然感到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什么东西都来不及拿,便急忙跑出咖啡店,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侧脸,那只手,还有他走路的姿势,都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江瑾离不顾细密的雨落满了头发,湿了裙子,急切地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怎么也寻不到。
她徘徊在街角,看着雨天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
人群里,没有一个人是她想要寻找的人,也没有一个人会为她停下脚步。
她无助地蹲下身子,任凭眼泪不断地涌出。
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和她脸上的泪水混杂
在一起,难以分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可江瑾离尝到,它们的味道都是咸的。
真的太咸了啊,咸的她的心都在发苦。
为什么眼泪和雨水都是咸的,为什么它们不能是甜的呢?
只要有一点甜,她心里就能不这么苦,就能好过一些啊。
三年了,江瑾离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终有一天他们会重逢。
诸葛亮,你再不来,我都要渐渐遗忘你的模样了。
你看,连在街上看见一个陌生人,我都要将他错认成是你。
所以你快点来找我,好吗?
江瑾离心痛到快要窒息。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在为她撑伞,在为她挡下落在身上的雨水。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弯腰,低头,将伞撑到她的上空,自己却淋着雨。
越过千年的时光,越过沧海桑田、人事变换,越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对方,所有言不达意的炽热又浓烈的爱,都凝结在看向对方的眼神中。
一眼,便已万年。
“我叫江瑾离,江山如画的江,怀瑜握瑾的瑾,光怪陆离的离。”过了许久,江瑾离才泪流满面,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
“亮知道,亮认得夫人。”诸葛亮也哭了。
他又怎么会认不得夫人呢?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向他的眼里,充盈着细碎的光和浓重的爱与依恋。
诸葛亮红着眼眶,笑着继续道:“夫人怎么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淋雨会生病,生病了,亮会心疼。”
“因为我就是想要你,再次看见我的时候,看着我这么惨的模样,心疼我,然后再也不离开我啊。”江瑾离抽抽搭搭地说,语气委屈极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
江瑾离起身,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诸葛亮:“还好,你还是来了。”
她把头靠在诸葛亮的白衬衫上,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感到空落落的心,在此刻被填满。
真好,她终于能够再次与他相拥。
诸葛亮感受着怀里江瑾离真实的温度,既满足又心疼:“让夫人等了许久,是亮的不是,亮甘愿受罚。”
“那就罚你,往后余生,都只能与我在一起。”江瑾离仰起头,撒娇道。
“好,亮甘愿受罚。”诸葛亮温柔地应道。
他低头吻上江瑾离的嘴唇,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发,所有细微的动作中,都带着对她深可见骨的浓重爱意。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夫人。
江瑾离不会知道,诸葛亮独自走过了多久寂寂无人的时光,才走到了她的身边。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夫人也不须知道。
他从前受过的所有苦难,都在遇见她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因为他之所愿,皆与她有关。
而他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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