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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国公夫人


夕阳欲沉,染红山峦湖泊。

        明灯盏盏,湖心小岛明亮如昼。

        岛上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富丽堂皇,恢弘大气。

        湖心台。

        荣国公一掷千金为夫人打造的游荷宴宴客厅,通铺汉白玉石,石柱镶嵌宝石,宴客大厅顶上四角各有夜明珠一枚,中间放了个夜明珠球,哪怕不点灯,也能熠熠生辉,奢华至极。

        四面窗棂镂刻姿态万千、形态各异的荷花,从不同角度望去,都能看到远处亭亭玉立的碧叶红花。

        若是月夜,抬头能望到夜空朗月,湖中月影。

        这是用金山银山堆积出来的贵族风雅。

        沈岁宁与季景澜坐在主桌右下方,湖心台中间是一潭碧水,怪石点缀,流水从石头上倾泻而下,形成哗哗的瀑布,碧水中种有红莲,厅中无香亦幽香。

        “夫人真乃妙荷人,今日有幸参加这场盛宴,荣幸之至。”

        说话的是一位夫人,满脸奉承恭维道。

        她口中的夫人,正是荣国公苏谌的夫人杨氏,她是苏娉的生母,苏娉入宫荣宠不断,如今被打入冷宫,没有着落,她郁郁寡欢,心情低落不已。

        游荷宴请帖多日前已发往各府,不能临时取消,她告诉自己,这场宴会今年必须办,还得是大办特办,不能让人因贵妃之事瞧低荣国府。

        特别是那个害惨了自己女儿的人,她更要见识见识。

        她硬端着笑容,与各府女眷们周旋,“国公爷爱莲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当年特意托人从洪泽找来这种红莲品种,唐夫人若是喜欢,一会儿带几支回府。”

        唐夫人的夫君是六品都尉,想往上爬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游荷宴唐夫人处处巴结国公夫人,正是想给自己夫君争取个机会。

        “多谢夫人,红莲居湖则为莲,长在陋室怕辱没了它。”唐夫人回道。

        沈岁宁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女眷们的恭维话,实在无聊。

        荣国公夫人笑,指着刚上桌的这道菜介绍:“这是清蒸鳜鱼,莲湖养的。今日游荷宴,昨日便打捞了鱼,清水养了整整一天,吐净泥沙,鱼肉更加鲜美,各位试试。”

        众人闻声执筷品尝。

        “不仅鱼鲜味美,国公府的膳夫也厨艺了得,火候掌握精妙,少一点脊背上的肉不熟,晚一点鱼肚子容易烂。”

        大家纷纷附和。

        沈岁宁也尝了口,肉质细滑,果然是奢养的鱼。

        她挑了刺,将鱼肉送到季景澜碟中,“不错。”

        季景澜挑眉,毫不掩饰的愉悦。

        沈岁宁见他没拒绝,便好心的给他挑起了鱼刺。

        季景澜不爱吃鱼,一是觉得腥,二是挑刺委实麻烦,但沈岁宁一点点给他挑了刺,一会儿便吃完了整条鱼。

        “鳜鱼虽常见,掌握的就是这个火候,鱼皮破损一概不上桌。”另有人顺着说:“大家桌上的都是坏了几条才得出的一条。”

        沈岁宁蹙眉,伸向季景澜面前想挑鱼刺的手,缩了回来。

        “这道鸭酱鲜香,不知有何秘法?”

        说话的是个年轻公子,他面前的一碟鸭酱肉吃得干净。

        国公夫人派人请来做鸭酱的膳夫,膳夫将制作方法详细道来。

        “这是养在莲湖的老麻鸭,以鱼虾为食。宰杀时灌之烈酒,这样不会影响肉质。先将鲍鱼煲上七天七夜,再辅以鱼翅,海参,鹿茸等名贵食材熬成高汤,最后将麻鸭用荷叶裹着,一起煨三个时辰,待鲜香味入骨,取鸭胸上几片肉食之。”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拍须溜马,整个湖心台沉浸在一片虚假的热闹中。

        “咱们什么时候走。”沈岁宁问。

        此时湖心台宾朋满座,大家兴致正高,恨不能留在此处过夜,更别说走了。

        “想走了。”季景澜问。

        “嗯。”沈岁宁老实巴交,带着点委屈,“跟这些女眷吃饭,我奉承不过她们,虚伪不过她们,那些小姐一个二个眼睛跟长在了你身上一样,扣都扣不下来。”

        季景澜闻言,眉眼间笑意盈盈,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肩发,准备带人离开。

        吃这种无聊的宴膳,不如回家二人对月饮点小酒。

        “乐安郡主——”

        “乐安郡主——”

        沈岁宁察觉所有人目光都在看她,她愣了一会,又听见有人喊“乐安郡主”。

        “乐安郡主。”

        沈岁宁愕然,喊的是她。

        “乐安郡主”是当初皇上下旨和亲时赐的封号,平日里没人喊,沈岁宁便将其抛到九霄云外。此时忽然听到这个称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闻声望去,正见荣国公夫人和善地望着她。

        她心想:斗完国公斗夫人了。

        沈岁宁展颜一笑,声音清清亮亮,像此时上浮的月,“不知夫人有何赐教。”

        国公夫人保持端庄贵气,微笑打量着这个让女儿步入惨境的姑娘。

        容姿绰约,眉目溶溶,自成风流。

        萧淡晚的女儿,果真好看。

        “我见郡主似有愁容,可是哪里招待不周?”

        关心的话语说着质问的话,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围观好戏。

        沈岁宁怔了怔,没想到国公夫人这般直接,就差直白说,我邀请你来吃,你还嫌这嫌那。

        “夫人可是对我娘子有意见?”沈岁宁还未开口,一边的男子冷冷说了句。

        顿时,周围的安静变成了尴尬。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国公夫人被驳,失了面子,当着众人又不能发作,只能隐忍不悦道:“这是季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与郡主檀郎谢女,令人钦羡。”

        她本意想翻篇揭过,谁知季景澜根本不买账。

        季景澜面不改色,他看着今日口出污言的女子坐在国公夫人身边,一脸得意模样,更不想作罢。

        反正他“草包”名声在外。

        “夫人还没回答呢,邀请我娘子来参加游荷宴,却在宴会上中伤她,可是对她有不满。”

        这次,这个“草包”加重了语气。

        众人倒抽一口气,没想到这质子居然这般直白,而且无礼。

        国公夫人望着二人,心骂:草包。

        然她却被草包质问下不来台。

        国公夫人轻笑,眉间舒展开来,“季公子真爱说笑,我与郡主母亲是闺中好友,郡主就像我半个女儿一样,关爱她的心思怎么在你这里却成了误会。”

        说到后面,她声音低了几分,如泣如诉。

        一边是国公夫人,一边是丞相嫡女,二人都不能得罪。

        这时,有人上来打圆场,笑着说:“我家姑娘跟郡主一般大小,我说什么也是叛逆呢。”

        “郡主与公子燕尔新婚,公子这般维护爱妻,让我们委实羡慕。”

        “夫人不必伤怀,郡主明理,自不会误会夫人的善心。”

        ……

        沈岁宁冷笑。

        你一言我一语,总结下来,便是:乐安郡主不识好歹,季公子粗野无礼。

        待众人发言完毕,沈岁宁淡淡环视四周,声音像月色清冷,砸在每个人心头,吓得大家一跳一跳,屏息不敢再言。

        “半个女儿?”沈岁宁反问,笑颜如花,“我的母亲是大瑶大长公主殿下,先帝亲妹,当今皇上的亲姑姑,不知夫人以什么身份当我半个母亲。”

        众人震惊,大瑶何人敢把沈岁宁当女儿,这是冒充皇室,杀头之大罪。

        震惊一波接着一波,大家还未平复,心又跳了起来。

        “再者,夫人的女儿贵妃娘娘,宠冠六宫,岁宁无此福分。”

        国公夫人脸色一白,苏娉是她心头肉,也是她心底痛。

        沈岁宁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谈及苏娉,这是在打她的脸,打国公府的脸。

        在座的谁不知道,苏娉如今已被打入冷宫,说她宠冠六宫,这才是杀人诛心。

        她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一边想将其抽经扒皮,一边又怕她较真,真跑去御前告自己一状,以皇上和沈府的情分,届时不是她一人,怕整个荣国府也会遭受牵连。

        沈岁宁见国公夫人脸色发白,盯着她指尖的蔻丹,目光扫过她的桌面,才慢悠悠说道:“夫人爱说笑,我们也跟着说笑。”

        众人不解,一头雾水看着沈岁宁。

        沈岁宁转头看向众人,笑得认真:“我是听说湖心岛有一处赏月台,能观月影沉壁之美景,方才想与我夫君二人前往一赏,这才引起了国公夫人误会。”

        众人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沈三小姐还算懂得适可而止,若是她紧咬不放,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

        大家纷纷附和,说起赏月台之景,国公夫人见沈岁宁给了台阶,顺理成章忐忐忑忑走了下来。

        国公夫人身边的女子想要说什么,被她一把按住,她看了眼外面景色,忍着屈辱笑着说:“此时月升,也是一道美景。”

        沈岁宁并未与季景澜赏月,他们离开湖心台,携手走上玉带桥,把酒醉金迷、觥筹交错的奢靡隔绝在身后。

        “把国公夫人吓得面色惨白惨白的,还不高兴。”季景澜牵着她,两人慢慢走,月光淡淡,从远处的天空中横洒湖面,波光粼粼。

        沈岁宁顿步,倏尔靠近他怀里,软绵绵抱着他,闷声闷气说道:“贵人骄奢淫逸,你看这那湖心台,地面石柱皆是汉白玉,宝石堆砌窗柱,夜明珠做灯,国公夫人金碗象牙箸,一条鱼一只鸭做出了黄金价,看到这些我闷得难受。”

        季景澜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抚摸她的黑发,盯着湖中船只,耐心说:“荣国府享了几十年的乐,不识人间疾苦,不体百姓困苦,这样的乐如镜花水月,最终只会落得一场空。”

        “嗯。”沈岁宁点头,沉默一会,瓮声瓮气说:“走不动了。”

        季景澜笑,放开她,转身半蹲,看她一眼,“上来。”

        沈岁宁趴在他肩上,额头抵着他的脖颈,温热的呼吸洒在他微凉的皮肤上。

        男子背着心爱的姑娘,漫步在湖心玉带,踩碎满地月光。

        “几年前,雅南洪灾,我跟着我哥去赈灾,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难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饥寒交迫,甚至有人易子而食……”沈岁宁眼圈渐红,絮絮叨叨说:“朝廷拨了很多救灾款,却被一层又一层贪污,最后到百姓身上的,连粥都没有一口。”

        沈岁宁冷笑,“何不食肉糜,贵人天真又愚蠢。”

        她闭上眼睛,带着悲愤,“饿殍遍野,死亡枕藉,那是我——”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她心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什么是人间地狱。”沈岁宁缓了缓,“来到荣国公府,难受。”

        夜间凉风习习,吹散了白天热气,一切静悄悄的,沈岁宁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嘀咕。

        “二姐……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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