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缘由
姜惩走后,江倦给狄箴发了条通知他来法医科的消息,没一会儿人就到了。
“江哥,您叫我?”
“嗯。萧始,死者体内溺液的检测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江倦问道。
萧始懒洋洋地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还得一会儿呢,实验室才刚上班,能有几个人像我这么爱你,深更半夜在冻雨天儿陪你查案子,你这不赏我一个亲亲说不过去了吧。来来来,前妻,香一个,来!”
狄箴心道你们两个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裤子都脱了倒开始虐狗了??
江倦硬是没推开这个无赖,让他在脸上蹭了一下,偏偏那一声“啵!”特别响,看着对方那一脸讨打,要不是他现在还不大舒服,这人已经惨叫着倒地了。
狄箴一脸痛苦地捂住了池清的眼睛,小声道:“小孩子别看……会眼瞎的。”
江倦脸色微微发青,“现场的勘查工作进度怎么样了?”
狄箴道:“基本完成了,现场不算复杂,就是个抛尸的第二或者第n现场,没留下太多痕迹。我的报告还没写完,不过已经总结了一些重要的细节,技侦那边是裴哥带队去的,估计他现在正忙着比对结果呢,您要是等不及的话,我扶您去技侦看看?”
“先简单说说结果吧,东西带来了吗?”
狄箴点点头,拿出个u盘连在了萧始的电脑上,把前后两次去往现场勘验的照片都调了出来,一张张指着说道:“死者陈尸的地方是澜江下游地区,附近有一个大型住宅区,几个小区离得很近,早晚都有健身和竞走的人路过江边,今早雨停之后一些住在附近的群众听见动静到现场围观,都表示在昨天晚上还没发现有异常,其中一位夜跑的老人和两个组团出门吃夜宵年轻人给出了确切的时间,在晚上八点到八点四十之间可以肯定江面上是没有尸体的。”
“晚上八点之后的天已经很黑了,江面上没有灯光照明,看上去应该就是黑乎乎的一片,为什么能这么确定?”
“这个倒还挺稀奇的,虽然老人和那两个年轻人并不认识,但他们都说自己忘了为什么会去看江面了,我们已经把三人带回局里录口供了。”
江倦“嗯”了一声,“之后走访排查附近居民,尽量多收集一些证词,有与其他人矛盾之处或者可疑证词就把人带回局里进一步问询。”
狄箴点了点头,“放心吧江哥,小温和几个去年年末来的新人已经去走访了。除此之外,我们在现场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冻雨之后所有的痕迹都被封在了冰层里,痕检切割一些冰块带了回来,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不过……”
提到痕检,江倦脸上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不过什么?”
狄箴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昨天毕竟是下冻雨,我们也很想好好保护现场,但还是没法避免在冰层表面留下我们的足迹,现场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惨烈,你如果还想复勘的话,喊我和您一起去吧。”
江倦沉吟片刻,忽然问:“昨夜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
“不到九点吧……”说完狄箴“啊!”的一声恍然大悟,把池清吓了一跳,“如果抛尸是在下雨之前的话,那抛尸时间就是在八点四十到九点之间这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但是要怎么确定是在什么时候抛尸的呢?”
萧始打了个哈欠,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慵懒道:“这还不简单,等技侦的冰层鉴定结果就知道了,如果冰层里没有任何遗留下来的痕迹,就证明是在下雨之前被抛尸的。”
看着狄箴一脸茫然,他又道:“如果在雨后抛尸还不想在现场附近留下痕迹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江堤上抛尸,但尸体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和骨折的情况,证明并非高空坠落,通过这一点就可以确定只有以上两种情况了。”
狄箴豁然开朗,扔下一句“知道了,我这就去!”放下文件夹就跑出了门。
萧始无奈起身,关上了被他大敞四开,正呼呼往里灌着冷风的门,回身耸了耸肩,“我赌他找不到线索,突破口还是在我们这边。”
“黄赌毒都是犯法的,在市局望谨言。”江倦从那夹子里拈了几张狄箴的手写草稿,还想仔细研读一下姜惩带着人在现场有什么新的发现,却因为那狂乱的字迹太过潦草,一个字都看不懂,只能作罢。
他不禁怀疑,就狄怀英这个狗爬字到底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一抬头,萧始已经贴到他身边坐下了,毫无顾忌地枕在他的腿上,见他冷眼盯着自己,立刻做作地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把锁骨和肩膀往外一露,“赌毒我都不沾,但黄的江副能不能满足一下,勉为其难地垂怜一下你孤苦伶仃孤枕难眠的——前夫。”
江倦无视了他的胡言乱语,“介于你的本职专业和一些我们都知道的原因,我得提前问问你对这个尸检结果有多少自信。”说着,他手指一弹桌上的尸检报告。
萧始收敛了笑容,“外界温度过低会导致尸体冻结变硬,可能会出现新的损伤改变,也可能破坏原有损伤,最常见的就是冷冻水泡,病理切片出现冰晶,很容易被误诊为生前的损伤和疾病,影响检验结果。不过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你如果不放心,不如请老法医再验一次?”
江倦点头道:“我会的,人命关天的案子,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们都有必要对尸检的结果负责。”
对于萧始这样半路出家的法医来说,让一个有经验的老法医在旁指导或者进行二次尸检来确认检验结果的准确性是很正常的事,但通常来说找老法医是江倦私下的事,本不必让萧始知道。他知道萧始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把这么伤人的话直白地说出来只是出于那点恶劣的报复心思,纯粹想给萧始找点不痛快罢了。
萧始的脸色果然有些难看,这时江倦又补了一刀:“你今天的报告很精彩,但是却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死亡时间。要破这起案子,死亡与抛尸两个重要的时间节点都不能出错,你在还没动手尸检之前说死亡时间不好判断也就算了,报告单上总不该忽略吧。”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明显是带了个人情绪在里面的,连池清都听得出来不对劲儿,反倒是听出了一股子怨气的萧始没了方才的不爽,心里还在高兴他前妻终于能有点人间烟火气了。
不过他还来得及没张嘴说些让江倦减寿的骚话,刚走到楼下想起不对的狄箴又绕了回来,敲门探头进来,“江哥,那个,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有,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从外表和尸体状态判断是一名年龄在三十五到三十八岁之间的社会成功人士,能戴得起名表,也能经常进行户外运动,所以晒得很黑。他的右手手掌与中指到小指末端相连的部位有三个老茧,这是经常打高尔夫球造成的,而且死者是个左撇子,从老茧厚度均匀这一点来看,他的球技应该还不错,调查一下雁息的高尔夫球场,或许有人会知道他。”
狄箴应了一声回身又要走,这时江倦又叫住了他,“怀英,有件事想问你。”
“哎,您说。”
“为什么这案子会被分到市局?以这案子的程度,用不着支队来查吧?”
狄箴摸了摸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呀,高局就是这么吩咐的,我还以为他提前跟你打过招呼了。”
江倦若有所思,“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狄箴满腹狐疑地转身,这时萧始又开口叫住了他:“狄阁老,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拉肚子?”
狄箴一愣,“啊?这还没到晚上呢……不是,我拉什么肚子啊,吃的好好的,你别咒我啊!”刚说完他就觉着不对,为什么萧始一个劲儿地瞪他?
看见他身边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江倦之后,狄箴心领神会,浮夸道:“哦哦哦!对对对!我今晚要吃点刺激的,蹿稀蹿他个三天三夜,那今晚送江哥回家的重任就交给法师你了,务必把我们副队照顾好啊!”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池清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发光发热,过分多余,随口找了个:“我也要拉了!”的借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把法医科这片净土让给了两人。
江倦假意研究着报告,心里却在琢磨用什么办法脱身才能让萧始少逼叨两句,好不容易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还没开口,就听那人抱怨道:“只要是和工作无关,你就连看也懒得多看我一眼,马里奥救公主的路上还给送点儿金币呢,跟你说话比招魂还费劲,我就是上坟也该吹个风冒个烟啊。”
“你这么想死,我可以三鞠躬把你送走,到时候要是有什么想和你说的话,可以直接刻在你碑上。”
萧始被气笑了,“前妻,你这态度看来复合无望啊,天天让我热脸贴冷屁股,可做个人吧。”
“你从来都没把自己当狗,我又何必把自己当人呢?”
“前妻,你就连骂人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清清冷冷,让人欲罢不能的冷淡样,我真是爱死你了。”
江倦终于放下文件,瞟了他一眼,“市局没给你交医保吗?”
“啊?交了啊。”
“那就多去看看医生,有病别拖着。”江倦起身要走,正弯腰去拿拐杖时,身子陡然一歪,来不及反应就被萧始推倒按在了沙发上。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伤腿很难迅速屈伸,也就做不到一脚踹开对方,身有残疾的他在这个男人面前还是落了下风,看着像头野兽似的压在自己身上的萧始,只能无力地用言语进行反抗:“……你又抽什么风,下去!这是在市局!”
“在市局不行,那在哪儿行?我能去你家吗,前妻?”
萧始的声线低沉又富有磁性,每当故意调戏人的时候总会用喘息和拖长音的方式来诱人入瓮,简直就像能洞察人性弱点,加以利用一击致命的魔物一样。
所以过去江倦给他取了个外号——海妖,就像在一望无际的孤海上用歌声引诱船员走向死亡的塞壬一样,萧始也有这样蛊惑人心的本事。
自己这颗心就曾受过他的蛊惑,一错就是很多年。
江倦故意仰着头,不去看他那双饱含着自己无法分辨真假的深情,使他难有抗拒力的眼眸,但萧始却不肯让他如愿,掐着他的下巴逼迫他转过脸来与自己对视。
“我说过,你是个欲/望很强的人,不只是身体,在任何方面都是如此。人这种动物不管隐藏的多好,都改变不了刻在dna里的本性,有欲/望就有弱点,从前我不敢保证,但未来,我就是你的欲/望。”
江倦咬牙瞪着萧始,一言不发,后者知道,他那不屈的眼神里写的满是: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弱点!
萧始可以断言,江倦和姜惩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两种人,即使当初没有那些机缘巧合,最后他们也走不到一起。
姜惩是那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警察,性子直来直去,喜怒哀乐都可以正常表达,脾气急躁却不失冷静和精明,大多时候他都能抉择出正确的选择,即使冲动之下办了错事,他的行为也有迹可循,任何举动都有依据,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正常人”的范畴里,唯一的缺点就是天生缺陷的共情能力太差。
但江倦这个人却有点邪性,哪怕别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都能表现出一副普渡世间疾苦的大慈大悲之相,仿佛来世间渡劫一遭,济世安民只为功德圆满的妙法活菩萨,可那个能在你深陷他看似真的不能再真的温柔里时掏出一把尖刀狠刺在你心口,翻搅着最敏感的血肉,冷眼看着你痛不欲生血尽而亡,连手都不会抖一下的恶面鬼修罗,恰恰也是他。
他生来并不是这样,可萧始也说不清当初那个单纯如莲,一尘不染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表里不一,心深似海的样子,看似温柔良善,实则阴狠沉郁。
萧始敢说,自从江住死了以后,这世上就再没有能看透江倦心思的活人了,虽然他说不清江倦是什么时候堕落至此的,但他知道那个原因,一定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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