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品酒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正如绮罗因无法告知裴清秋的窍穴已经被封印到几近于无而感到悲愤，后者却仍在呼呼大睡。
但随着日光倾斜，她慢慢也就看得开了，管它什么豫字木牌，什么能比睡觉更舒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第一天深夜睡到第二天入夜的，那四仰八叉的姿势，很难让绮罗接受这曾是一个徒手撕过马腹的女子。
终于，床上的人儿有了动静。
裴清秋打了个哈欠，望向窗外的暮色沉沉，含糊不清道：“还未天亮吗？”
绮罗只觉得眼皮突突跳个不停，“是的，确实还未到明日天亮。”
裴清秋疑惑，“还以为睡了很久，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想听听吗？”
“没兴趣。”绮罗扭过头，撇撇嘴道，但身子却紧跟着抖了个机灵，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好吧，我有兴趣，说说看。”
裴清秋自觉这是种恶趣味，嘴角扬起一丝狡黠，“其实我并未做梦。”
“你！”绮罗的脸色很奇妙，阴晴不定，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微笑着，“呵呵，您开心就好。”
心中却免不得一阵腹诽。
裴清秋下了床，伸过懒腰，舒展开身子，便招呼绮罗道：“走吧，去看看能不能赚些酒钱，无量城的夜夜笙歌我很早便有耳闻，此番也让我见识见识。”
看着那乱蓬蓬的头发和衣服上缭乱的褶皱，绮罗忍不住笑话道：“你就这样子出去，还不得被认成叫花子？”
岂料裴清秋只是抓了抓头发，捋了捋衣服，似乎这对她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打扮的事，我不怎么会，而且也浪费时间不是吗？”
绮罗哑言，难道还有比睡懒觉更浪费时间的事吗？
...
于是无量城的夜市中，多了一道别样的景致。
那好似是个刚大梦一场过的女子，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衣衫松垮地坐在廊桥的旁侧，身前摆着十余个酒葫芦，有几个还是拧开塞的，酒香满长街。
本该邋遢的形象，却因那人生得是极好看的，所以成了迁客骚人口中的不拘小节与放荡不羁。
“我倒是没见过你这样只管摆摊却不叫卖的商贩。”
绮罗在识海中说道。
裴清秋的神色却很得意，“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不是已经卖出去很多壶了吗，在酿酒这方面，我还是有些本事的。”
绮罗将信将疑，“真的？”
裴清秋自信满满点点头，但那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早就被某人看了个清楚。
难得有人会违心，绮罗赶忙补充道：“说白了就是拉不下脸面而已，姑娘家家的在街上大喊大叫成何体统，何况是你这样的美人，你说是吧？”
裴清秋呵呵笑着，“绮罗你是不是想吃点苦头。”
方才还心情大好的某人直接噤了声，小心翼翼试探说道：“我不...不想？”
还好没有什么动静，绮罗长舒一口气，生怕哪天自己真有了受虐倾向。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除过最开始卖出的几壶，便再没有顾客，许多驻足的行客大多也只是站在不远处嗅嗅味，咂咂嘴，然后失望着离开。
裴清秋原以为是这些人不喜好喝这桂花酒，就如那曹三一般。
但长久看下来，原是有一个小二打扮的一直在拦客，整洁得体的布衣上绘着一个朝字。
裴清秋支愣起身，收了酒朝那小二走去，岂料那小二见裴清秋走来，身板硬挺了起来，不再于人群中躲躲藏藏。
裴清秋耿直问道：“敢问你可是再拦那些欲买我酒的人？”
小二道：“姑娘是刚来无量城吧，不懂规矩就不怪你，这酒你卖不得。”
说话虽客气，但意图明确。
裴清秋起了兴致，“哦？卖酒还要守规矩，那你且说来听听。”
“得嘞，那您可听好。”小二一挥袖，开始美言道：“无量城乃酒士乐土，其中又以朝凤楼为饮酒盛地，美酒佳肴伴君侧，风花雪月醉美人。”
裴清秋见小二一脸陶醉的样子，忙不迭问道：“听起来这朝凤楼确实是个饮酒寻欢的好地方，但这和我卖酒有什么关系。”
“诶，您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小二的话被打断，有些不愉快，紧接着道：“酒是好东西，也同样是我们无量城的朝圣之物。”
“但恰恰酒又有好坏之分，所以为了不败坏无量城美酒的名声，早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外来酒商的酒如未经过朝凤楼品鉴，一律不得出售。”
裴清秋恍然，“品酒，听起来有点意思，那既然是我坏了规矩在先，不如现在就带我去品鉴品鉴，我也正好尝一尝朝凤楼的美酒。”
小二躬下身，摆了个您请的姿势，“好嘞，您跟着来这边。”
跟着小二没拐过几个弯，眼前的喧闹集市徒然成了琼楼玉宇之景，这朝凤楼装潢之气派，大抵是独占了无量城一半的奢靡风气。
除此之外，其内的景致倒是与裴清秋所预料的没太多出入，无非是弦乐齐奏、美人陪酒的场面而已。
还有些喜好吟诗作对的，都在起了兴致后，用杯中酒、怀中银，换那一点朱唇尝。
二楼有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一见小二领着裴清秋过来，便举着蒲扇匆忙下了楼，三步两步跨到裴清秋面前，好生夸扬了一番，“哎呦，这又是哪找的好胚子，瞧瞧这脸蛋儿，瞧瞧这双眼睛，日后定会是咱们朝凤楼的一大招牌。”
小二赶忙开口打断，“柳妈妈，可别再说了，这位是我带来品鉴酒的。”
柳媚娘倒是还怪起了小二，用那蒲扇拍了拍脑袋，“哎呦，你怎么不早点说呢，害我误会了人家姑娘。”
裴清秋道：“无碍，今日穿得是有些不合适了。”
柳媚娘一喜，倒是个没怪她出言不逊，会找台阶下的。
“姑娘真是通情达理之人，那便来说说今儿是来品鉴何种酒的，我请楼里最好的酒师过来。”
裴清秋想了想，在她方寸物所贮藏的品类不多的酒中，当属桂花酒居多，如今还正是个好时节。
“此行所带的酒不多，那便请老板差人来品一品这黄稠桂酒如何？”
柳媚娘掩嘴一笑，“花酒配花楼，姑娘还挺懂呢，我这就给你喊人去。”
妇人扭着身子又上了楼，裴清秋也被小二请到了专门用来品酒的位置。
闲来无事时，裴清秋便又与绮罗交谈了两句，殊不知堂中此刻早已无人再言语。
所有人都看向那缓缓走向流水亭台的纤弱女子。
那个不知让多少男人魂牵梦绕，名唤浣溪的朝凤楼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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