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托镖
阳华国新都长陵城内，天下第一镖局的大堂里，东家齐笑正和镖头赵岳山隔着一张榆木桌子大眼瞪小眼，看谁先眨眼睛。桌子上的粗瓷碟子里，剩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牛肉渣，谁赢了，这点牛肉就归谁。
这可是近一个月以来的第一顿荤腥，齐笑和赵岳山谁都不肯先放弃，就这么僵持了许久，两人的眼睛全都开始泛红。
眼见僵持许久还没有个结果，东家齐笑先开口了：“我说老赵，你看你都四十多了，少吃一两顿肉没啥。但你看看我，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点儿荤腥，所以啊，最后这点牛肉，你说是不是该让给我。”
一听这话，镖头赵岳山本来不大的眼睛又努力瞪大了几分：“东家，话不能这么说吧。您今年都十八了，正是青春年少，别说少吃点儿荤腥，就是少吃几顿饭，那也没啥大碍。我就不一样了，我这年老体衰的，还得干着镖师的活儿。怎么说，这片牛肉，那也得归我，您说是不是。”
齐笑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你听听你听听，你这像是当今天下第六该说的话吗？一点矜持都没有，这让人听到，还不得砸了咱们天下第一镖局的招牌。”
“东家，咱这镖局都快半年没开张了，这招牌要我说还是撤了吧。咱也别干镖局了，换个营生吧。况且，您说我天下第六说这话不合适，那您还是……”
赵岳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名不速之客打断了。
“请问，这里就是天下第一镖局吗？
镖局门口传来一个气息浑厚的男声。
齐笑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立刻被赵岳山抓住了机会。
“嘿嘿，东家，您眨眼了，这牛肉啊，归我了。”
赵岳山眼疾手快，揽过粗瓷碟子，小心翼翼地拈起最后的那点儿牛肉渣，放进嘴里闭上眼细细品味。
终于还是没忍住，齐笑站起身给了他一个白眼，这才迎向门口来人。
镖局门前，站着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男人，看上去年龄约摸三十岁上下。一身装扮从头顶的缠金束发到脚上的镶珠云锦履，无不彰显着着富贵。
可这人本身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与自身行头格格不入的习武气息，而且此刻正试图将其隐藏起来。
齐笑装作毫无察觉，客套着对来人笑笑，拱手施礼：“在下是天下第一镖局齐笑，阁下是？”
男人回礼：“原来是齐东家，失敬。小人名叫陈百诚，今日特来托镖。听闻当今天下第六赵岳山，在此处做镖师，敢问可否属实？”
“那还能有假。老赵！”齐笑转头招呼赵岳山。
赵岳山此刻还沉浸在最后那一口牛肉的香味里，听到齐笑招呼自己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老赵！！！”
“嗯？啊？哎哎哎，来了来了。”
赵岳山连忙收起碟子，匆匆在衣服上擦擦手，赶到齐笑身边。
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粗布衣裳，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镖师，陈百诚实在是难以相信这就是当今天下第六的存在。
看出来陈百诚心存疑虑，齐笑说道：“陈先生要是不信，那可以让老赵露两手给你看看，或者，陈先生你也可以亲自试一试。”
“不必了不必了。天下第一镖局之所以能挂起这面招牌，就是因为有天下第六的赵岳山担任镖头，这一点世人皆知。况且在这都城之内，想必也没人敢如此猖狂地冒名顶替。方才是小人多心了，还望二位见谅。”
陈百诚连忙鞠躬致歉。
齐笑摆摆手：“不必不必，谨慎一点总是好事。陈先生刚才说是来托镖的？那就里面请，我们坐下来聊。老赵！上茶！”
“哎，好嘞！”赵岳山一边答应着，一边靠近齐笑耳边，压低声音，“东家，咱镖局里可是连茶叶渣都不剩了。”
“去跟隔壁醺然居借一壶。”
“咱这个月饭钱都还欠着呢，那能借给咱吗？”
“反正……”
听到了齐笑和赵岳山的悄悄话，陈百诚连忙打圆场：“上茶就不必了，齐东家，咱们还是来说说托镖的事情吧。”
“说的是，那陈先生请坐。”
陈百诚和齐笑分别在榆木桌两边坐下，开始仔细打量镖局大堂。四下除了几架兵器，镖旗等行镖物品之外，整个大堂里就只剩下这一张榆木桌子和两把椅子了，甚至连多一把凳子都找不出来，赵岳山此时只能站立在齐笑身后。
陈百诚轻叹一口气：“虽说自从当今圣上组建镇安新军，巡游天下道路，缉拿盗匪，驱逐野兽以来，镖局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就连天下第一镖局都沦落至此。”
齐笑苦笑一声：“陈先生说的是。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咱们还是来谈谈托镖的事吧。不知道陈先生所托何物，要押往何处。”
再次确认此处并无他人之后，陈百诚拍拍手，喊道：“抬进来。”
话音未落，就见四个壮汉抬着一个红漆的足有半人高的大木箱子，从门外吭哧吭哧地挪进来。四个壮汉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在三人面前，就退了出去，全程没说一个字。
陈百诚起身走到箱子跟前：“这就是所托之物。烦请押往旧都，金安。”
齐笑微微皱眉，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外，确认刚才抬箱子的那四个人已经走远了，才返回镖局，关上了大门。
陈百诚不明白他这么做想干什么：“齐东家，这是何意？”
答话的是赵岳山，语气中一丝寒意让陈百诚起了鸡皮疙瘩：“陈先生，你是觉得我徒有虚名吗？”
“万万没有此意。”陈百诚感觉到自己后脖颈一滴汗水逐渐滑落。
“将一活人藏在箱子中，是觉得我听不出来这气息吗？”
眼见被赵岳山揭穿，陈百诚一时有些慌乱：“绝无此意，还请息怒。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只是……”
齐笑踱步转到陈百诚面前，打断他：“陈先生，事已至此，还是先请里面的人出来吧。”
陈百诚犹豫不决：“这……”
“怎么，难不成这里面的人是你诱拐来的？”
陈百诚大惊失色：“绝对不是。也罢，事已至此，也瞒不下去了。少爷，出来吧。”
一个小孩子从箱子里探出头来，四下张望，然后十分灵巧地翻了出来。看相貌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穿着打扮之精巧讲究，比陈百诚有过之而无不及。面色红润，身手矫健，看起来也没有遭受虐待。
小孩子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陈百诚身上。
“这是我家少爷。少爷，跟二位先生打招呼。”陈百诚拍拍小孩子的背。
“二位先生好，我叫小金瓜。”
看起来小金瓜确实并非陈百诚诱拐来的，也没有受过苦，齐笑和赵岳山稍稍平静了一些，示意二人就坐。
齐笑示意：“陈先生，请说吧，你究竟是何来意。”
“实不相瞒，在下和少爷小金瓜皆是旧都人。因为老爷想要将产业扩展到新都，便陪同他们来此。没想到老爷在新都水土不服，致使旧疾复发，不幸离世。在下本想带少爷回旧都，与夫人团聚，继承家产，却不断遇险。几经波折才查到是旧都有人想夺产，派人来害少爷。所以才……”
“所以才想找高手护送你们少爷回家，又因为要遮人耳目，才将你家少爷藏在箱子里，委托老赵押镖到旧都，我说的对吗？”
“齐东家说的对，本来在下想着是随行时，路上偷偷照料少爷。只要押镖上路，即便半途中被发现，想来你们也不会弃之不顾。”陈百诚越说，头埋得越低。
齐笑死死盯着陈百诚和小金瓜，认真思索着。
许久，齐笑开口了：“陈先生，今日打从一见面开始，你就对我们有所隐瞒。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镖局的现状想必你也清楚。常言道，没钱寸步难行。因此，你这趟镖尽管有种种蹊跷，但是为了生活，没办法，我们接了。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这趟镖的价格，可不比以往，你可考虑好了。”
陈百诚大喜过望，本来看齐笑之前的态度，他以为没戏了。现在听到齐笑愿意接这趟镖，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价格高低：“没问题，齐东家你只管开口吧。”
齐笑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容，转瞬即逝，陈百诚没有看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本账册，放在桌子上，当着陈百诚的面翻看。
“按常理，从这儿护送两个人去旧都，这一趟镖要五十两银子。但是以前吧，押镖到了之后，回来的路上多多少少还能顺路接点儿散活。但是现在到处都有镇安军，恐怕回程只能是空跑了。所以，得加钱。也不多要，就翻倍吧，一百两。”
陈百诚点点头：“没问题。”
“你先别急，还没完呢。行镖路上，总会有吃喝停宿。以往呢，大部分时候为了省钱，都会挑些小店。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有人觊觎你家少爷的性命，保险起见，当然是人多眼杂地大店更好。所以，食宿的钱，还得一百两。”
“路上食宿用度，直接由在下结账不行吗？”
齐笑摇摇头：“那当然不行了。虽说现在天下太平，但是毕竟我们是行镖的，还是谨慎一些好。因此，这些店必须得是我们选的，免得进了黑店。而且你又不是江湖中人，那店家可都是待客无数的老油条。为了不被坑，当然得是我们来掏钱了。”
明知道是强词夺理，但是陈百诚也不想计较，点头同意。
“再者，路上总会难免遇到一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所以干粮也是必备的。这个呢，保险起见，就得由我们镖局来准备。而且这一路上又有小金瓜这个孩子，那自然还得准备好的。我大概算了下，可能还得一百两。不对，等一下，有小金瓜的话，我们可能会走的比较慢。再加上路途中兴许会有人偷袭，应该会更慢，那这费用恐怕……”
不等齐笑说完，陈百诚就已经明白了，他这是再想办法敲竹杠。可是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要这天下第一镖局肯接镖，能让赵岳山护着他们回旧都，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行了，齐东家，不必再细细计算了。直说吧，这一趟镖，你要收多少银子。”
闻言，齐笑不再演了，伸出一只手：“五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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