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又闻恶讯
一身半旧的丹碧纱衫裙,抬头望向郑绥,眼里带着一丝疑惑,几乎在瞬间,眼睛瞪大了好几倍,苍白干瘪的脸颊上,极快地浮上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熙熙,你是阿熙。”
语气极其的欢快,眉开而眼笑,一扫先时的挹郁,忙地要起身来,只是才站直,手脚慌乱地差点跌倒,郑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握住郭三娘子的手,“瞧你,哪里就急成这样。”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补充一句:
这才是她认识的郭三娘阿简。
而不是方才那个沐浴在阳光下,浑身透着死气沉沉的女郎。
“我这不是见到你心里高兴。”郭三娘子拉着郑绥站在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郑绥现今的模样已不似几年前,却又能找出几分影子来,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眉心的红梅花钿,栩栩如生,犹如春山一点绽放,面庞润白如凝脂,水眸灿然似新月,身材修长,纤秾合度,如花之茂,如玉之莹。
郑绥让郭三娘子瞧了好一会儿,直到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了,见郭三娘子还没有移开眼的意思,遂忙拉着郭三娘子在竹簟上坐下,“你既请了我来品茗,怎么还不让人把你的好茶拿出来,我虽不懂茶,可好歹在南地待了几年,也见过不少好茶。”
“哪里有什么好茶,我又不比你,又没去过南地,一直待在北地,你明知道我不过是拿个幌子请你过来,你还来打趣我。”说着,伸手推了郑绥一把。
郑绥身子倒了一下,又重新坐直,含笑道:“就是没有好茶,知道你回荥阳的消息,我也会一刻都不耽搁地赶过来看你。”说到这,又一顿,“况且。我也不稀罕什么好茶,我虽去了趟南地,可生活习性到底从小就定了下来,如今还是喝不惯茶水。”
又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回的荥阳?”
“回来有一阵子了,”郭三娘子的声音忽然沉郁下来,“阿熙,我家里的情况,想必你也知晓一些……突然有那么一天。阿耶没了,阿娘没了,而如今,是连夫君也没了,他还是我姑母家的表兄,自姑母去世后,我们家遭了难,他也不许我回荥阳。”
瞧着郭三娘子眼中脸上流露出来的难过,郑绥想出言安慰,“阿简……”
刚唤了一声。就让郭三娘子给打断了,“那样的夫君,我也不要。”
语气十分的坚决,接着又带着几分嘲笑,“不过是个妾生子,要不是因为我姑母,我也不会嫁过去,谁知姑母刚过身,他就翻脸不认人。”
郑绥听了,吃惊不已。“你表兄不是你姑母的孩子?”
“我姑母生的几个孩子夭折后,才把他记在名下,他生母出自良家,前几年。家里有人在青州府谋了个职位,一朝得志,便张狂起来,说起来,不过是小人行径,如今和离也好。免得整日面对那堆糟心的人和事。”
说到这,郭三娘子脸上又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
郑绥瞧着这样的郭三娘子,要安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阿简一向乐观,哪还用得着别人劝,今日请她过来,只是找个人说说话,把心中的不痛快给吐出来,她们又久未见面,若不是因为阿简是和离归家,心态一时没有恢复过来,加上之前她尚在孝期,怕是一回荥阳,就会告知她一声了。
“都过去了。”郑绥握着郭三娘子的手,又有意生了几分促狭,“说起来,你比我还小半岁,我要到明年才能出阁,你眼下也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寻访。”
“这哪能比?”郭三娘子甩开郑绥的手,没好气地瞪了郑绥一眼,“我是归家倚兄嫂而居。”
“阿简,你除了带回来的嫁妆,可还有三年的衣粮,你如今可是吃自己的,况且我们阿简长得这么好,三年内,一定能够觅得一位如意郎君。”既是两家和离,依惯例,男方应该给女方三年的衣粮供养。
一听这话,郭三娘子却呸了一声,“谁要他家的东西,我阿兄没要,我也没要。”说着,又看了郑绥一眼,“尽说我的事了,还没问你呢,离开这几年,你去了建康,听说南地建康繁华富足,你五兄又去了南地,你怎么舍得抛下了,还有那位王十四郎,我八兄可赞不绝口,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这很容易,明年我成亲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话一说完,就听郭三娘子哟了一声,笑谑道:“想来你是极中意,这还有一年时间,你就把成亲挂在嘴边,也不知羞。”
“在你面前,我有什么可羞的。”郑绥伸手掐了下郭三娘子的胳膊。
郭三娘子不及防,生生受了一痛,打趣道:“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越过你五兄。”她可深知,郑绥的恋兄情结有多深。
“瞧你说的什么话,五郎是兄长,十四郎是我将来的夫君,根本不是一回事,再胡说,我可不只掐你胳膊了。”郑绥威胁的意味十足。
郭三娘子做了个怕怕的举动,刺激得郑绥气恼不已,牙根直痒痒。
不过,郭三娘子见好就收,细问起南地的情形来。
这一日,郑绥在郭府住了下来,又待了两日,之后才回陈留。
然而一回陈留,才进二门,郑绥就觉得家中的气氛不对,和二嫂冯氏分开,回湘竹馆时,留在家中的辛夷和终南等婢仆,都不敢抬头看她,顿时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地明显,“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
郑绥一边换衣裳,一边询问辛夷。
“没……没什么事,回小娘子,大郎君昨日回来了。”
大兄是不管内院的事,纵使大兄回来了,辛夷几个也不用紧张成这样,郑绥只觉得不解,要说怕,也该是她惧怕大兄才是,蓦地又记起来,月初时,大兄离开陈留去洛阳,曾嘱咐过她:要她去平城,听外祖母的话,好好孝顺亲长。
听那话的意思,是她跟着三兄和三嫂去平城前,他不会回陈留了。
是了,阿兄在洛阳那边,近期不会回陈留,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是不是九阳观的裘扁鹊出了事?”郑绥猜度着询问,目前家中,大兄最挂念的,也唯有这件事。
“不是,九阳观的道士,最近都没有来家里,”辛夷忙否认,又说道:“赶了半天的路,小娘子要不先歇息一下,晚些时候再去静园给两位主母请安,过后去曲院见大郎君和大娘子。”
辛夷口中的主母,是指住在静园的伯母诸葛氏,以及从母小崔氏。
郑绥看了眼多宝阁上的漏刻,这个时候,伯母正午睡起来,于是摇了摇头,“我不累,换身衣裳,先去趟静园。”
至于别的,只有等去了静园,再去曲院看大嫂,问问大嫂李氏,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晚上在曲院,和大兄大嫂一起用晚食,郑绥几次察觉到大兄和大嫂看她的眼神饱含担忧,又有几次是欲言又止,然而直到餐食结束后,谁都没有吐露出一个字,之后,大兄带着阿一和启郎先离开,郑绥因为有心,没有忽略掉,大兄临离开时,望向大嫂的眼神,别有深意,仿佛在说:交给你了。
郑绥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当她听了大嫂一出口的话语时,失声地喊了句,“不可能。”
神情大变,浑身冰凉成一片,没有一丝热度,她甚至感觉不到,哪只手是自己的,哪只手才是阿嫂的,腾地站起身,“阿嫂,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不可能,又怎么会是真的。
十四郎还未及冠,还这样年轻,怎么可能就死了。
前几日,她还收到过他从平城寄过来的信。
“熙熙,你先冷静一下,听阿嫂说完,信是阿舅寄回来的,王家也送来了信,旦夕福祸,谁也没法预料,十四郎这次……”
“我不听,这不可能是真的。”郑绥连连摇头,她不要听大嫂的话,她宁愿先前的那句,她也没有听到,奋力挣脱开大嫂的手。
“熙熙……”
“我不要听,不要听,我后日就跟三郎去平城,他就在平城,等到了平城,就能见到他。”郑绥挣开大嫂李氏的手,就要往跑去,转身刚跑到门口,就瞧见大兄绷着张脸,站在门边,使得郑绥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郑经皱了下眉头,喊了声熙熙,“谁也不想出意外。”
平和,淡然,陈述着事实。
一刹那间,两滴清泪夺眶而出,滚落至双颊。
接着,两眼模糊,李氏走了过来,扶着她进屋子里的榻席上坐下,郑绥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伴随着大嫂的劝慰,隐隐约约中,似听到大兄的一声长叹,再之后,就没有了多少意识,一时热,一时冷,四周好似溢满了水,只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人在水中漂浮,一直找不到岸头,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不知今夕是何夕,甚至觉得一切都一场梦。
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再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五天以后,彼时,三兄和三嫂,已离开陈留,带着训郎前去了平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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